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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生啦

潛邸 周乙 4767 2024-01-31 01:07

  二月廿六,懷平的柳堤鼓出了點點嫩綠,春風拂面。

  湯媛的小腹已經明顯隆起,算算日子,足有五個月。

  明通和鬼宿也從浙江翻山涉水的而來,一路風塵。

  這兩個人原是在錦州養傷,傷好之後也不知跑去哪裡,就連女宿也消失了很久,不過這些暗衛本就來無影去無蹤,湯媛也沒怎麼特别關注過,倒是一直不見明通才心有納罕,如今他們一股腦的全冒出來,且還多了個人。

  隻見女宿領着個孩子,不知從哪兒拐來的,十來歲,又矮又瘦,像隻受驚的小兔子,湯媛不由詫異,隐約覺得這孩子有點兒眼熟。

  孩子眨了眨眼,也沒人催他給賀綸請安,他卻盯着賀綸瞧了半晌,才怯怯道,“五表哥……”

  五表哥?湯媛一頭霧水,賀綸沒有這麼大的表弟啊?

  賀綸嗯了一聲,淡淡的道,“她是你嫂嫂。”

  這是個教養極好的孩子,聞言,目光落在湯媛身上,“五嫂嫂安好。”

  而震驚的湯媛則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徐啟!賀緘的表弟,徐子厚宣稱早夭的嫡長子。

  湯媛輕輕蓋住小腹,竭力壓下内心的波瀾,柔和的問他餓不餓,孩子點點頭,湯媛招他上前,給了他一塊梅子糕,又讓下人準備飯菜并伺候他梳洗。

  “幾歲了?”她溫聲問。

  徐啟略羞澀的垂下眼,“回嫂嫂,過了六月就滿十三了。”

  快十三了!怎麼長這麼矮?湯媛微微驚訝,但要說他營養不好吧,他的膚色又是健康的,且發絲濃密烏黑,身上穿的亦是好料子,可見沒受什麼委屈。

  也許天生就是晚長的孩子。

  賀綸撇撇嘴,“徐家人都這樣。你以為賀緘天生很高嗎,十歲之前幾個兄弟裡就他最矮。若非沾了父皇一半的骨皿,賀緘現在也是個矮子。”

  徐家人個頭都不算高,放在普通人裡尚算中等,然而與一堆人高馬大的武将站一塊兒就不夠看的。賀緘能長成現在這樣,不可謂不是奇迹。湯媛無言以對。

  下人将孩子領走以後,湯媛看向賀綸欲言又止。

  “你别怪我心狠,我母後和弟弟妹妹都在賀緘手裡捏着呢,他們好好的,徐啟一根頭發絲都不會少,他們傷一個,我便送徐子厚一隻愛子的手。”賀綸轉眸亦看向她。

  湯媛垂下眼睫,“我知道輕重。”

  她心疼孩子是真,但賀純與和熙也是孩子,何其無辜,孰輕孰重,作為親嫂嫂的她心中又怎會沒有分寸?

  “孩子的吃住也無須你操心,我有地方安排。”賀綸探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長得真快。”

  可不是,現在的小妞兒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在她腹中玩耍,等到月份再大一些,才稍稍老實,卻學會了打嗝,隔着肚皮湯媛都能想象小家夥肚皮一鼓一鼓的模樣。

  六月底的時候白媽媽和盧嬷嬷算準了湯媛即将臨盆。

  遼東的六月至十月乃一年之中最舒服的季節,即便偶有悶熱也就兩三天,孩子選在這時候出生,真是個機靈的。

  這段時間賀綸慢慢減少外出,辭了各家的邀請,在家專心陪伴愛妻,盡管湯媛竭力表現出放松的模樣,卻瞞不過身邊的人,她很緊張,已經到了難以下咽的程度。

  頭一胎的女人都這樣。

  話說古代的醫療水平到底不能與後世相比,女人熬到這一刻,不分貴賤,各憑本事咬牙生!一個月前湯媛就開始做準備,膽顫心驚的等待,連跟賀綸聊天都會時不時分神,孰料越怕越不來。

  小妞兒仿佛是感覺到了娘親的不安,預産期那日也不怎麼動,賀綸心驚肉跳,卻不敢當着湯媛的面表現出來,隻能背後詢問盧嬷嬷。

  盧嬷嬷含笑安慰他,“預産期隻是一個大概估計的日子,有些婦人能遲六七天呢,娘娘福運深厚,不礙事的。”

  這廂正說着話,嬌彤就氣喘籲籲跑來了正院,“嬷嬷,娘娘肚子痛的厲害,褲子上還有皿!”

  盧嬷嬷當即匆匆趕去,一邊趕一邊安慰額頭不停冒汗的賀綸,“爺,這是天大的好事,說明娘娘就要生了,快的話您明兒一早就能抱上王長子!”(注:王長子乃郡王嫡長子封号。)

  說完,嘭地一聲合上産房大門,将賀綸堵在了外面。

  婦人生産,男人就算急死也插不上手。賀綸怔怔望着産房大門,其實進去了還能怎樣,又不能替阿媛疼,除了添亂他能幫啥?可是不親眼看在她身邊兒,也是坐立不安。

  這日,郡王爺在附近的茶水房走來走去,火燒眉毛似的吓得下人也不敢勸他回正院等候。

  走着走着,賀綸不禁想起前年母後生産時的兇險,背心霎時一陣寒涼。

  從日出等到日落,産房忽然傳來湯媛的尖叫。

  她已經忍到極限,此前沒哭是怕哭的沒有力氣,而如今,不若被六七個大姨媽同時禍害,以鋼叉挑了起來,不,她們不是把她挑起,是舉着鋼叉在她肚子裡跳廣場舞啊!

  白媽媽攥住她的手,教她如何使勁并提醒她,“娘娘,千萬别松氣兒!再加把勁,您是頭一胎,生的這樣快,已經是天大的順利,等孩子的頭出來,您就算大功告成啊!”

  好好,為了大功告成加把勁,使勁!湯媛渾身哆嗦,視線一片模糊,被淚水蒙住,隻恨不能将賀綸抓起來撕成一萬片,别問她為何要手撕賀綸,她也說不清,反正就是想撕了他,好痛啊,尼瑪!她痛的死去活來才能得一個孩子,而他爽一炮就能有,賀綸,啊,賀綸,你媽呀……

  随着她最後一腔穿透屋頂的尖叫,一隻粉紅色的小肉團子總算呱呱落地。

  很小很小的一隻,委屈的撇了撇粉嘟嘟的小嘴巴,哇哇大哭,仿佛在幫着娘親譴責爹爹。

  卻說湯媛目光呆滞,從頭到腳早已被汗水浸透,結束的那一瞬,大姨媽與鋼叉瞬間消失,那些張牙舞爪的疼痛仿佛不曾存在過。

  連孩子長啥樣都沒力氣看,她竟睡了過去。

  白媽媽将孩子交給經驗同樣豐富的盧嬷嬷,自己則帶着郡王妃的貼身婢女善後。待房間收拾妥當,而盧嬷嬷也已經用柔軟的棉布将孩子的頭臉擦幹淨,才遣人去請郡王爺,不料郡王爺就站在門口,門一打開,他就攥着手心的竄進來,盧嬷嬷抱着孩子迎上去,“恭喜郡王,是個漂亮的小縣主……呃……”

  郡王爺哪裡有空看孩子,早已鑽進帳幔。

  帳幔裡躺着累脫形的湯媛,慘白的臉映的鴉翅般的長睫毛格外的黑,額頭淡藍色的皿管比往日都清晰,此刻安靜的伏在薄薄的皮膚下,可見她是用了多少勁。

  賀綸凝神觀察她的呼吸,直到确定那是均勻的綿長的,才長長的籲了口氣,于杏紅色的绫子被下摸到她的小手,方才他站在外面都聽見了,她要手撕他。

  “看把你能的,生個孩子也要跟我拼命,本王真是欠了你。”賀綸呆坐,也不知過去多久,才聽得盧嬷嬷不安的聲音,問他要不要看看小縣主,他方才想起自己有孩子了。

  是夜,各家陸續收到了郡王府發來的燙金大紅帖子,遠一些的如韋總督啊李總兵以及左布政使魏大人,也在次日接到了喜訊。

  有人在為一個新生命的降臨而高興,也有人在為降臨的小生命竟是個女嬰而狂喜,确切的說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俞夫人捏着帕子在俞知府耳朵旁叨叨叨,“嘻嘻嘻,郡王爺現在一定氣歪了鼻子,照我看那個郡王妃除了美貌簡直一無是處,壓根就不像能生兒子的人!”

  女人聒噪的聲音像隻蒼蠅似的的煩人,俞知府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你懂個屁。”

  郡王爺氣沒氣歪鼻子他不知,隻知明宗的嫡長孫女出生的第一天已經有了名字:賀覓。

  據說先帝在世時十分寵愛五殿下,那時明宗還未禦極,章皇後也還不是皇後。一日,先帝抱幼小的五殿下于膝上,随手寫了個“賞”字,問,“何意?答對了有賞。”五殿下回,“孫兒謝皇祖父厚愛,皇祖父說孫兒是您的掌中寶貝。”先帝哈哈大笑,自是沒想到還不滿五歲的嫡孫如此聰穎,但君無戲言,當即賜了他一個覓字,又問何意?五殿下回答不出。先帝曰,“既是明珠光在手心也不滿足,隻恨不能放進眸心裡才好,日日相見。世間父母之愛子不外如是。”

  此事後被史官載入《帝王起居注》。“覓”字自此身價百倍,無人敢用,基本上已經默認為五殿下嫡長子之名,榮寵無限。但賀綸卻毫不猶豫的将這個字給了剛出生的嫡長女。

  俞知府感慨萬千的向幸災樂禍的俞夫人道出這一樁典故。

  俞夫人驚訝的嘴巴張了半天合不攏。

  在大康,孩子的洗三與滿月一樣重要,但洗三并不會大操大辦,一來産婦尚在虛弱中,二來嬰孩兒也還太小,都不适宜見客,是以一般在收生嬷嬷的主持下完成。

  如今邊境緊張,靠近兀良哈的一帶全部戒嚴,部分漢人有進無出,這樣的局面使得湯媛至今還沒跟姑母通上話,而賀綸也不能因為她想見姑母就插手軍務,何況這裡的軍務也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插.的上手的。

  隻能拖着。幸而還有姐姐和太嫔娘娘,填補了她急于跟家人分享喜悅的心情。

  孩子還沒生已經給她的阿蜜寄來好些貼心的小衣裳,姐姐的自不必說,湯媛萬萬沒想到太嫔娘娘一把年紀了還親手為小妞兒做鞋帽,不但請太醫院的胡太醫寫了一堆産婦保養的平安方,還親自搜羅了不少有用的偏方,加起來足有三十多頁紙。

  湯媛激動的眼眶不停發紅,賀綸連忙讓她仰着臉,千萬别讓淚湧出,“會把眼睛哭壞的,傻瓜。”

  嗯嗯,她還要看着阿蜜長大呢,萬不能看不清東西。湯媛擦了擦眼角,将輕的找不到重量的阿蜜抱起來,太軟了,感覺都要沒法托,怪不得賀綸不敢抱。

  阿蜜要吃飯飯了,張着嘴哭。湯媛沒舍得交給乳母,自己喂。一則初乳有利于提高孩子的免疫力,二來有奶就是娘這句話可不單是諷刺,白紙似的小孩子吃誰的奶長大還真就跟誰親。

  小小的阿蜜竟隻有賀綸兩隻巴掌那麼丁點兒大,但再小也是她廢了八勁,頂着六個姨媽肆虐生下來的,故而除了睡眠時間,湯媛時刻都要自己看着,寶貝的不行。

  賀綸盯着吃飯的阿蜜發呆,湯媛心裡羞澀,又怕顯得矯情,隻能硬着頭皮假作沒有察覺,好在他隻是單純的看女兒,并無非分之想,倒是她想多了。

  “阿媛,她怎麼這般小,何時才能長大?”看了半晌,賀綸輕聲呢喃。

  “總會長大的,滿月肯定會長大!”湯媛信誓旦旦。目光舍不得錯一分的落在細嫩的不像話的嬰兒臉上。

  阿蜜裹了裹小嘴,松開,吃飽了,扭過臉眯着眼正對賀綸,吐出一個奶泡泡。

  她長得真像賀綸。低配版的。

  然而天下絕無承認孩兒醜的父母。

  湯媛再次強調,“白媽媽說了,滿月以後的娃兒才是真的娃兒。”唯恐賀綸嫌棄她生了個小醜妞。

  當然。賀綸傾身啄了啄她額頭。

  七月底,京師收到了喜訊,皇室的長輩們略有失望,但到底是嫡出的第一個孫輩,意義非凡,也是可喜可賀。再看她單名一個“覓”字,乃先帝所賜,明宗還能說啥,不日賜封号,慶雲縣主,食邑五百戶。俸祿明顯超越普通縣主,略低于郡主。

  比起慈甯宮盼孫心切的太後,景仁宮那邊倒還好,在章皇後看來,賀綸與湯媛都還年輕,多的是機會,女孩就女孩吧,反正都是五兒的骨皿。

  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她也是當祖母的人了,卻無緣得見孫女兒,不知那孩子長得什麼模樣?章皇後隻能望着潔白信紙上的兩隻小腳印想象,腳印真小,想來孩子也不大,怎麼這麼小?她不由擔心是不是湯媛隻顧着自己身材,苦了孩兒。

  講到此處,整個京師最高興的非甄閣老莫屬,哈哈哈,是個丫頭!賀纓也悄悄松了口氣。

  隻有賀緘,不喜不怒的獨自飲酒至半夜。沈珠安排了一個丫頭前去伺候。

  那是個美人兒,臉頰飽滿,櫻桃小口,穿着簡單的白衣紫裙,綁了單螺髻,沒什麼特别的首飾,隻在耳邊墜了兩朵蓮子米珍珠,朦胧中仿若十六七歲的湯媛,對他笑彎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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