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晨起那會賀綸被枕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他睜開眼扭頭看她。
湯媛露齒一笑,卻在心裡納悶,為何美男子睡醒了都沒有眼屎,真是令人羨慕啊。
“你很餓?”賀綸聲音微微的沙啞。
她在咬一隻有些年頭的鎏銀長命鎖。
沒啊。湯媛搖了搖頭,“這個好硬,我打不開,阿蘊你幫我。”
這是陸小六留給湯媛的遺物,且還慎重的交代等他去了以後才能打開。
而湯媛甫一回到京師就被失去幹爹的巨大悲恸震個氣暈八素,緊随而來的又是在賀綸和徐太嫔之間做選擇,心力交瘁的她沒當場崩潰已經算心理素質強硬。
幸虧賀綸讓了她一步,就是這小小的讓步,壓在她心口快要阻止呼吸的大石頭總算消失不見。也使得她猛然想起了幹爹的叮囑。
賀綸支起上半身,引袖擦了擦長命鎖上的口水,這下湯媛心裡頭就有點不舒服,“你嫌棄我?”
“不擦容易滑手,你連這個常識都不懂?”賀綸一臉無語。
“那你親我一下。”湯媛故意刁難他。
“想得美。”賀綸兩指輕輕一捏,那嚴密合縫的長命鎖就被掰成了兩半。
他的力氣真大。
原準備再“作”兩句的湯媛注意力不禁被長命鎖裡的那一小團白綢吸引。
欸,還有一把精緻的銅鑰匙。
白綢上面蓋了兩個大紅印,旁邊佐以小字:見印如見人,劉曉德自會将彩雉紅匣交付于你。切記以此鑰開匣,否則紅匣将會自動焚毀。
除了先帝,陸小六一輩子沒真正信過誰,卻在生命即将終結那刻義無反顧的選擇相信湯媛,人和人的感情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奇妙,他覺得湯媛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一般人看不見,他也是活了六七十才有幸得見。
“陸小六對你不錯,還留了遺産給你。”賀綸抱着胳膊道。
“他是個好人。”
哭了那一晚,此後她就不曾再落淚,并努力把事情往好處想,譬如幹爹不用再忍受疼痛,下輩子還能投胎個好人家,這對幹爹而言是解脫,而她更要好好的活着,不辜負幹爹帶她離開浣衣局的大恩。
賀綸垂眸看着她,難免騰起幾許少年人的得意,“幸虧我抓住了你的心,不然你可算存夠了跑路資本。”
再聰明他也是個男人,且還是個年輕的男人,而權力和女人就是男人永恒的話題,他得到了湯媛,真可謂是件足以得意一輩子的事,此時多少就有些翹起了狐狸尾巴。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湯媛笑了笑,不就是談個戀愛。
她問,“從前我倒也聽說過這種裝了機關的木匣,裡面放了什麼,該不會是炸.藥吧?不按正确步驟就會爆炸的那種。”
“這個應該有特殊夾層,放了磷粉,見風就會立即燃燒,除非用特制的鑰匙。這是異族人發明的小玩意,準不準得要看工匠的技術,有的也不是那麼厲害。”
賀綸懂的真多。湯媛睜大眼認真聆聽,那明顯凹進去的腰窩兒上一串紅痕,再加上她怕熱,隻穿了一條褲衩,沒錯,大康也是有褲衩的,類似後世的短褲。穿了褲衩的女孩難免要露出兩條光潔白嫩的腿兒,視覺上的沖擊力委實不小。
“你快來月事了吧?”他忽然問。
湯媛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他笑嘻嘻的湊近,下巴搭在她纖弱的肩頭,“再做一次吧,萬一明日來了,豈不又要等七天。”
大哥,我恨不能等二十天!湯媛擰了擰眉。
兩個人總是聚少離多,好不容摟在一起睡個覺也是沒玩沒了的做,在他眼裡她除了這個用處還能幹啥,湯媛忽然覺得他可能需要一個充氣娃娃。
不過床帏之事一旦較真,還真難斷定誰對誰錯,賀綸這個年紀原就是十個女人都不嫌多的,但他隻有湯媛一個,又被瑣事纏身,好不容易挨在一塊兒的時候除了想跟她做這個還能想啥?
吵吵鬧鬧了兩年,他花了那麼大工夫丢了多少臉才攻略一顆芳心,結果還沒玩個夠本又分隔一個多月,如今見了面怎麼可能不思念?況且,他這個人又習慣了高高在上,為數不多的耐心都用來哄她跟定他,哪裡還有心情在這上面遷就,隻覺得做這種事明明兩人都很爽,爽完了就該先忙正事啊。
外面伺候洗漱的婢女們察覺屋裡聲音不對,便自發的垂眸往後退,看這情形,還得再等一陣子。
湯媛盯着賀綸的臉,漸漸的也就有了感覺,這就是顔值的魅力,可她委實受不了越來越過分的姿勢,也不懂他平時好好的一個人,為何這種時候就像個變态。就沒有他不想嘗試的。
當他滿眼熾狂的試圖将她腦袋按向某個不可描述部位時,湯媛終于炸了,“賀綸,我不喜歡。”
竟是連名帶姓的喊他!
她不喜歡吃黃瓜。
這下可惹的他惱羞成怒,他從未嫌棄過她,她竟敢嫌棄他!
兩人撕了一陣。
打完炮,賀綸總算精神奕奕,親了她一口,“晚上見。”就提褲子走人了。
湯媛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坐起身,呆怔片刻,努力的想他的優點,譬如在衣食住行上,他就是個很細心的人,除了徐太嫔和親媽也就隻有他這樣的關心她了,而且,他還冒着生命危險救她免于雷劈,稍一弄不好就要出人命的。感動的她當時第一句話就是,“傻瓜,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好的。”
罷了罷了,姑且忽略這句,就想想他的好吧。
沒過兩天,一個早就看章閣老不爽的禦使忽然上疏參章家打着廣結門客的旗号蓄養殺手,招攬江湖烏合之衆,組織陰暗勢力,排除異己。
其實做到章閣老這個位置,誰在陰暗勢力上沒點貓膩,真要計較起來沒有一個幹淨的,無奈樹大招風,再加上有心人挑唆,這股勢力很快就誇大成了一個驚悚的數字,人數可能已經發展上千,這是要團練啊。
短短三天,風言風語傳遍朝野,明宗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相信,但他隻是不信長舌婦說的人數達到一千,而非不信章家勾搭江湖人。
首先他就特好奇由章家為賀綸挑選的十二個暗衛,據說那叫十二星宿。
這十二個人委實厲害,簡直絲毫不遜于他的錦衣衛,更令人驚訝的是這麼厲害的暗衛居然才是個三等,那麼二等有幾個,一等又厲害到何種程度,無人知曉。
對此,章皇後冷冷一笑。
明宗這是要溫水煮青蛙,慢慢的消耗章家。
他自以為做的□□無縫,但心裡還是有些顧忌皇後和嫡子,剛開始的時候,這種顧忌使得他産生了點愧疚,于是隻能更加的寵愛章皇後,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愧疚就逐漸的變質,進而被猜疑取代。
猜疑什麼?自然是疑心妻兒怨怼他。畢竟章閣老也是他們的皿親。
這種疑慮就像一顆劇毒的種子,總算在明宗的心底生根發芽,可他也還不算糊塗,縱然對賀綸多有防備,但還不至于因此就把希望寄托在賀纓身上。
所以,他再一次決定确立東宮這件事……不如就再往後推個兩三年吧。姑且将賀綸晾一晾。
在晾賀綸的那段時日,明宗就唆使大理寺以捉拿要犯為由包圍了一次讴歌樓,上下封鎖,此處是章家的産業,據說也是跟江湖人士來往的基地。說不定就能揪出類似殺手的門客。
結果當然是啥也沒查出,這就有點尴尬了。所以明宗一派義正言辭的将大理寺少卿臭罵一頓,又命他向裕王賠禮道歉。
裕王很大方,還虛扶了大理寺少卿段京輝一把,示意他不必多禮,又道,“這事本不該本王管,隻是讴歌酒樓乃外祖家産業,舅舅們又還在孝期,不便打理俗物,往後再有這等圍剿之事還望段大人通融一二,莫讓舅舅們守孝都守的不安甯。”
一通和風細雨的敲打,将段京輝說的除了讪讪而笑還能做啥,心裡也是日了狗,暗罵明宗不是東西,跟裕王打擂台,卻讓他裡外不是人。
就算章家沒落了,五殿下還是姓賀,亦是可能性最大的禦極之人,尋常官員除非腦子進水才敢得罪他。段京輝唯恐賀綸記自己的仇,回去裝病好幾天才開始上衙。
朝局動蕩如斯,湯媛每日聽得隻言片語已是心驚肉跳,勉強也算理解了賀綸的繁忙。為了不讓他分心,她便知情識趣的盡量不再踏足朗月堂。
兩個不會談戀愛的人談起戀愛來倒也算風平浪靜。
且說捏開長命鎖以後,湯媛去了趟玉齋,為姐姐挑了幾樣首飾,沒過幾天便收到了劉曉德的回音。
二人在茶樓見面,劉曉德依然笑眯眯的,還帶來了至關重要的彩雉紅匣。
這兩年一直由他主持玉齋的生意,如今這些都是湯媛的,他自然按照陸小六的吩咐交了底。
玉齋上下一共八個人,每個都是退隐江湖之士,進來之前皆與陸小六簽了十年約定,接受玉齋主人的任何任務,但玉齋主人無權過問他們的出身,十年期滿各回各家。
原來這是一幫早年混迹江湖的兇徒,惹得仇家無數,最終不得不依靠陸小六得以隐姓埋名。雖說是烏合之衆,但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特質,那就是重承諾,心思比衣冠楚楚的政客不知要幹淨多少倍,這樣的人即便不能結交也是非常不錯的合作夥伴。
“湯娘子,這裡放的什麼連我都不知,但肯定是不宜見光之物,還請娘子切記師父的叮囑啊。”劉曉德拱手道。
“我明白。”湯媛滿臉凝重。
其實她也很奇怪既然不想留匣子裡的東西就一把火燒了呗,為何還要她打開看過再毀?
這是一隻紅漆木匣,上面雕了一隻立在蘆葦叢旁的彩雉,異常生動,充滿童趣,但從顔色分辨,應該有些年頭。
劉曉德又道,“俞州城那邊安排的很好,選的墓地山清水秀遠離人煙,風長陵一家就挨着師父,想來他老人家不會寂寞,此生也算得不留遺憾。”
可是她有遺憾,恨不能要那群苗疆亂黨付出慘重的代價!湯媛起身端端正正的給劉曉德施了一禮,吓得他連連擺手,“我可當不起娘子的大禮,再說那也是我師父,對我有教養之恩,為他老人家做再多都不過是我分内之事。”
“劉先生至仁至信,當得起。”湯媛緊了緊手中的彩雉紅匣。
事關去世的長輩,二人的情緒難免嚴肅而低落。
回去之時,茶樓大廳很是靜谧,徐徐邁進來一對年輕夫婦,小二并不知道相貌極為秀美的男子是庚王,隻以為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便無限熱情的迎上去。
賀緘原是在跟沈珠說話,餘光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光影匆匆掠過,他神色一怔,轉身越過親衛去尋。湯媛正微微傾身登上馬車,許是感應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擡眸看向茶樓正門的方向,是庚王夫婦,看上去挺登對,如果賀緘不那麼面無表情瞪着她的話。
湯媛不欲招惹是非,垂下眼睫,隐入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