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宅因為郡王妃的虛弱驚起一灘鷗鹭,也終于驚動了外院的人。
忠王世子賀齊坐在駱老太太的身畔,安慰道,“阿婆,關郎中可是本地最好的醫者,有他在,郡王妃肯定不會有事,您别怕啊。再說關郎中不也說了,她暈倒是因為驚吓和疲累再加上稍稍有點兒受涼,幾服藥下去準沒事。”
駱老太太歎了口氣,餘光淡淡的瞥向端坐首位的睿王賀維。
郡王妃都來了,想必郡王也在附近,不如一鍋端?她眯了眯眼。
賀維應該是看懂了她的神色,卻并未回應,待哄走了賀齊才正色道,“京師的計劃有變動,賀緘比我們以為的更強大,他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正主,如今一朝得勢,隐藏在背後的勢力紛紛露出端倪,倘在這時賀綸遭逢不測,那他真如龍入大海,再無後顧之憂。我們幹嘛要為他人做嫁衣,倒不如利用這互相制肘的局面,一點一點的将他們削弱,最終一網打盡豈不更好?”
說人家扮豬吃虎,其實他又好到哪兒去?除了賀齊是真的傻,姓賀的男子就沒一個好東西。駱老太太定定看他半晌,才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是了,你不是要郡王妃的皿嗎,喝了藥之後她很快就會入睡,我讓人取給你。”駱老太太低沉道。
“暫時無需。況且人怎會最自己的傷口一無所覺,她對我略有所知,你這樣做隻會打草驚蛇。”賀維連忙阻止。
駱老太太便不再言語。
而那邊的湯媛喝完藥果然疲憊非常,沉沉入睡,尚不知自己将将逃過了一劫。
次日燒退,湯媛自知現在不是嬌弱的時候,隻能硬着頭皮“好起來”。
駱老太太攜着兩個兒媳婦又來問安,隻見郡王妃早已穿戴整齊,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昨日來的突然,又狀況連連,以至于大家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别處,此刻靜下心來陡然一見首座上那面若堆雪的美人,不免再次怔了怔。
可能連湯媛自己也沒發現這樣的情況,自從開始發育,她的模樣就像吸收了春露的花瓣,一年比一年盛開的鮮豔。如今的她還是她,比起三年前卻又美的仿佛換了個人,連徐太嫔都驚訝連連,每回見她都是一番驚豔。
可惜這個美人兒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真正的美貌。
她對駱家衆位女眷淺淺一笑,“承蒙貴府招待,理應是我跟郡王爺感謝諸位,大家不必多禮。”
衆人方才回過神,讪笑落座。
然湯媛心裡的記挂太多,鬼宿這邊還好,傷勢看着吓人其實比明通輕,又是在内院,倒也能随時接觸。可明通不一樣,他是外男,而自己的身份又不同以往,總不好大咧咧的過去探視。
于是,待駱家女眷一離開,她便去了趟靠近外院的園子,招來女宿打探消息。
誰知又遇到了駱老太太。這個腿腳不好的老人家簡直無處不在。此刻正由兩個媳婦子攙扶而來,笑吟吟的打招呼,“原來娘娘的身體真是好了許多,出來走走也不錯,老身的園子雖不能跟京師比,卻也有些稀罕的花兒,娘娘若不嫌棄,老身便陪娘娘在亭子裡坐一會吧。”
說了一半的話兒被打岔,湯媛幹脆直接請駱老太太幫忙,幫忙打聽賀綸的下落。然而駱老太太是個标準的内宅婦人,很多事做不了主,隻能去問兒子,誰知她下一秒又改了主意,吩咐人請睿王過來說話。
“事有湊巧,睿王也在寒舍,雖然不便前去探望娘娘,心裡卻是一直記挂的,聽聞娘娘有恙,他也很是不安。他是郡王爺的親哥哥,娘娘有什麼事不妨請教他,想必官府肯定更樂意賣他的面子。”駱老太太說的也是實情。
不過她可不是真想幫湯媛,而是想讓湯媛知難而退。這種時候求自家兄弟還不如直接去官府呢!
話說聽聞“睿王”二字,湯媛登時一愣,早已在心裡捶兇頓足。
這可真真是應了一句屋漏偏逢連陰雨。
原來薄荷賤人也在錦州!不但如此,還跟她立在同一屋檐下!尼瑪,她這是在狼嘴裡睡了一夜啊,在此之前竟還渾然未覺。
是了,錦州是他媽的老家啊!
他可千萬别挑這種時候落井下石啊!!
駱老太太看着神色古怪的湯媛,遲疑道,“娘娘,您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
怎麼會。湯媛連忙否認,幹笑道,“我的身子素來強健,晨起時便已感覺大好。老太太替我轉告睿王一聲我已經沒事了。而且郡王爺那邊可能真的很忙,我原本也就是想聽聽他的消息,哪裡需要這樣勞師動衆的,若讓睿王聽了去豈不是笑話,将來郡王爺肯定要怪罪的。”
說完,她飛快的睃了女宿一眼,女宿神色未明。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男人啊都一樣,自己在外面忙的時候你不問吧他怪你不夠關心他,問了他又嫌你添亂,嘿喲,你瞧我在胡亂說些什麼。”駱老太太唠唠叨叨的笑着。
湯媛才懶得管她說什麼,找個借口匆匆撤退。
可惜天不遂人願,才離開八角亭,還不等踏上連通垂花門的杏林,就聽得一句“五弟妹”。
賀維滿眼關懷的走過來,湯媛豎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卻又很快回轉,穩住,穩住,一定要穩住。
考驗演技的時刻來了。
此時的薄荷賤人一定還不知她早已發現了他的真身。換句話就是她在暗他在明,隻要穩住不露出馬腳,賀維縱然有千百詭計也騙不了她!
思忖間,湯媛已經化驚懼為如花笑顔,亮盈盈的眼睛微微彎起,既端莊又含蓄的上前兩步,福了福身,“睿王安好。”
賀維怔了下,連忙道,“一家人不必多禮。”
薄荷賤人亦是溫文有禮。
“五弟呢?你們不是早已啟程如何現在才到錦州?”賀維滿臉不解。
湯媛滿腦子都在想借口撤退,不由心不在焉道,“啊,他啊,哦,我們難得出趟遠門,走走停停看風景就耽誤了些時日。”
反正不能讓他知曉目前自己跟賀綸的難處,更不能讓他明白自己昨天經曆了什麼。否則,難保薄荷賤人不臨時起意,落井下石可比預謀加害容易的多。
她裝的很像一回事兒,卻騙不了賀維的眼睛。
這個女人無比的懼怕他,為什麼?賀維審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垂下的眼睫上,又滑過她淺紅色的唇。
他知道自己的優勢,哪怕是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宮女們雖然不敢對他好,卻也是不忍心傷害他一下的,湯媛面對這樣的他,就算不喜愛,也犯不着害怕吧?
賀維柔聲道,“你怎麼了,為何臉色如此蒼白?”
咳咳咳,湯媛捏着帕子輕掩櫻唇,“大概是此前受了點風寒。”說完又忍不住咳起來。
所以好端端的何必要服用依蘭酒取悅男人?本來這也沒什麼的,可能她當時特别激動,情緒起伏異常激烈,這才使得依蘭酒在肺腑越燒越旺,竟化成了微毒滲透肺腑,沒個三五年的溫養調理是去不了根的。賀維暗暗地不屑,盯着她咳嗽的模樣看了片刻,“這一路風餐露宿想必五弟和你都有些疲乏。”
他無視湯媛一臉明顯的“我不想跟你說話兒”,徑自說道,“你們且安心在遼東待幾年,等父皇消了氣肯定就會讓五弟回去的。當然,你們也不用擔心京師,母後的身體已經轉好,我與三哥自會好好的孝順她老人家,而且父皇還升了章簡莘的的職位,就連一向挑三揀四的蓉蓉也定了親,男方是帝師的嫡孫,家中排行老六……”
說到此處,他忽然戛然而止,一臉的尴尬,那雙仿若能吸人魂魄的桃花眼眸似三月的春潭,潋滟生波,目不轉睛望着她,輕聲道,“是我失言了,還請五弟妹不要介意,也不要……嗯,不要在五弟跟前提起。”
提起什麼,自然是章蓉蓉定親的事。
兩個青梅竹馬正式分道揚镳。
就是小妹妹要嫁人了哥哥心裡都會有點不舍吧,何況章蓉蓉不隻是妹妹,還是他童年的親密玩伴,是他的初戀,盡管賀綸抵死不承認。
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湯媛能嫁給賀綸,是她修了八輩子的福氣,又恰好攤上了章家沒落,章皇後才不得不在風口浪尖上選擇了她這樣一個女子。
同時,大家都知道,一旦賀綸繼承大統,她頂天做到貴妃,而皇貴妃和皇後八輩子也輪不到她,不然章蓉蓉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可是為了章家,為了賀綸,曾經連汾陽候世子都不要的章蓉蓉亦然選擇嫁給帝師的嫡孫,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此生都将是賀綸心口一抹嬌憐的朱砂痣。
湯媛是何等聰慧的心竅,如何聽不出賀維言語中的深意與嘲諷。
但她沒有失态,卻在想另一件事。
她在想,這個人真是惡毒。她是殺了他老爸還是玷污了他老婆,何至于這樣在她心窩裡捅刀子?
她并不懂賀維為何要傷害自己,卻依然面含禮貌的淺笑,佯作聽不懂的樣子,對他欠了欠身,“時候不早了,睿王請自便,臣妾告退。”
賀維看着她,不再言語。因為她生氣了。
所以說湯媛最讨厭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了,她不過是跟賀綸談個戀愛,一個個就都跳出來,不是說你們不合适就是說你交了天大的好運。
他們為何就不能祝福一下?或者說憑什麼認定交好運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賀綸?
再說從頭到尾都是賀綸“追”她的好不好?
她一個奴婢,沒被強x并打死還能走到這一步,雖然她并不感激賀綸,但确實也算是賀綸足夠有耐心了。人生倘若能選擇,誰特麼願意做奴婢?
她出身不好是上天決定的,又不是道德問題,就活該低人一頭?
如果她的親人是富商,不,哪怕是個富農,又何至于賣她為奴。如果她也有爹娘疼愛保護,又何至于流落深宮被男孩子占便宜。
在湯媛看來,喜歡賀綸分明就是一件特倒黴的事啊,這麼倒黴的事兒怎麼就成了幸運的?
而且有一點,他們所有人都不清楚,那就是賀綸永遠不會讓她為妾。
隻這一點就足以讓那些等着看她笑話的人跌破眼球。
湯媛攥着拳頭離開。
賀維有那麼一瞬不知所措,無奈望着她因怒意而漲的通紅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