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綸仿佛丢一袋垃圾似的将她丢榻上,還用腳輕輕踢了下,“起來,自己爬起來!”
她被丢的天旋地轉,隻不過反應慢了幾秒,賀綸就趁機躺在她身邊,還将腿搭在她腿上,“起來,給我捏肩。”
起你妹啊,你壓着我了!湯媛好不容易将腦袋從他胳膊底下搬出,發現下半截動不了,他是故意的!她打量賀綸眉眼間無殺氣,登時也不知從哪兒騰起一股子皿性,攥着粉拳敲了他一記,賀綸怔了怔,捂着兇.口轉眸看向她,“你,想死嗎?”
“是呀,奴婢現在特别想死,求殿下趕緊殺了我啊!”不給他來點野的,他還真當她好欺負呢!
想死還不容易。賀綸側過身一把将她攬至身前,惡狠狠瞪着她同樣帶着一股狠勁揚起的小臉,“白绫、匕首、毒酒挑一個吧?”
啊,來真的!湯媛又慫了,支吾幾聲,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奴婢還有差事沒做完,先不奉陪……殿下玩笑。”說着就要下榻,被賀綸輕輕一個掃堂腿,就趴個狗吃……那啥。
她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連女人都打!
渾着現在沒有外人,而且是他先挑起來的,湯媛提起一拳就往他肩膀上捶,呃硬,打錯地方了!
好疼!
眼見賀綸又撲過來。她一時吃了熊心豹子膽,雨點般的粉拳招呼了上去。
連我都敢打,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賀綸氣急敗壞道,“你是不是沒男人活不成啊,跑我這裡找晦氣!湯媛,你就是個元宵!”
呸,你才沒男人活不成!湯媛啐了他一口,雙腳用力一蹬就要往上竄,被他拖着兩條腿重新拉回去,騎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就近抄起一壺涼茶兜頭潑了她一臉!
請注意,不是一杯,是一壺!
湯媛目瞪口呆望着賀綸。
她究竟哪裡得罪了他?
她的男神都要娶别人了她都沒瘋,他瘋個什麼勁?
還潑她一臉茶!
淺碧色的茶湯沿着女孩臉頰脖頸四處流淌,打濕了她鬓角如煙的碎發,然而兩個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夏日女孩的輕紗比想象的還要單薄,不沾水還好,沾了水即透明。
她微微起伏的兇.口在他眸中似泅開的水墨,漸漸的具象,化成了吸人魂魄的入口,賀綸仿佛被蟄了一下,烏黑的目光火一般的燙人,看到她哪一處,她就覺得哪一處麻生生的縮緊。
“還痛嗎?”他忽然問,吓的湯媛一激靈,戒備的盯着他一舉一動。
“上回是我不對。”賀綸頭一次跟人道歉,“我沒想到你會那麼難受,其實我也……也有點疼……”
不要再說了!湯媛緊張的目光亂晃,那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你不能告訴别人我跟你道歉。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會負,負責的。”奇怪,想了一萬遍的話為何在面對她時都開始結巴,賀綸低喃,“我會負責,也不讓你喝傷身子的避子湯。如果有了,我養着,不罰你喝……那種藥。”
那種要了她好朋友命的藥。
莫說湯媛了,連賀綸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說完他就懵了。
他不是做不到這樣的承諾,而是不敢相信也找不到理由解釋為何會如此輕易的許諾。
可是她又開始掙紮。
“你别亂動,我不會傷害你的……”賀綸滿頭大汗,想要鉗制她,卻又不敢真的用力,“元宵,我娶你好不好,我娶你做我的側妃。”
完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昏暈至此,為了女色什麼口都敢開。
可林潛不是說如果對宮婢講這種話,她會開心的暈過去嗎?
為何元宵沒有暈,還無比憤怒的瞪着他?
難道她不知做他的側妃比做賀緘的正妃還要威風嗎?
“再讓我試一次好不好?這次不會痛,保證不痛,你乖……”他手足無措的安慰着面色又開始發白的她,“元宵,你還想要什麼?”
她還想要什麼?
想他趕緊的去死算不算?
安靜的畫舫内,仿佛除了他刻意壓抑的沉重喘息,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響。
她真的好可愛。可愛的讓他忍不住欺負卻又偷偷的心疼。
賀綸輕輕摘下她的耳墜,以口銜住那圓圓的白嫩耳垂。
“章小姐真是瞎了眼……才會将一生托付給你這種人。”湯媛一動不動的任由他一逞私欲。
蓉蓉?賀綸喘息着松開她耳垂,用力擁緊她,不解的望着她泛紅的委屈的眼眸。
“我跟她八字還沒一撇呢,是不是她在你面前亂說了什麼?”賀綸問,“你告訴我啊,我幫你收拾她。”他忽然笑了,溫暖的手指沿着她胳膊一路攀升。
為了一個宮婢都能寵妾滅妻,那麼将來他就可以因為任何一件小事再滅了她。湯媛感到不寒而栗,望着賀綸的目光漸漸有些陌生。
他與賀纓真不愧為兄弟。
仗着美貌和身份勾搭女孩子,玩完了再随手丢棄。
女孩有虛榮心固然不該,可就因為這點虛榮心而毀了一生,也未免太過殘忍。
她忽然覺得那些所謂的“不知自愛”的女孩,死的好冤。
“殿下站的這麼高,可能一輩子都遇不上說真話的人。今日奴婢做個不怕死的,奉勸殿下一句,你最好不要落魄!”湯媛睥睨的望着他。
賀綸舍不得撒手,卻不敢再進一步,隻能默默的與她四目相對,啞聲問,“為什麼?”
“因為誰都會趁機過來踩你一腳。”
“你會踩我嗎?”
當然不會。她直接拿刀捅啊!
賀綸不怒反笑,好一會兒才斂去笑意,肅然望着她,低聲道,“可你忘了我的身份,像我這樣的人,即使裝的跟賀緘一樣,很多人還是希望我死,那我幹嘛還要委屈自己呢?所謂的謙遜和卑微,不過是你們這些沒本事的用來掩飾自己無能的借口!我這一生都不會落魄,即使落魄,我的鮮皿和骨頭依然高貴,是你此生所不能及。”
他憤然推開這個深深傷害自己的壞女人,披衣而起,一腳踹開房門,驚得飛禽走獸四散奔逃。
是夜,賀綸下榻章閣老府,召萱兒侍寝。
翌日萱兒滿面绯紅,目光呆滞,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羞的擡不起頭。
此後一連兩夜都是被翻紅浪好不自在,當然皇子被子翻不翻紅浪大家并未親眼目睹,但隻要想一想應該都還滿刺激的。
宮女一旦侍寝,身份立刻不一樣,即便是面對高一級的人,那也是尊貴的,何況同級的湯媛,已是沒有資格再與她同吃同住,便挪去了另外一間廂房。
章蓉蓉對此好像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還賞了萱兒兩朵宮紗堆花,也是二喬牡丹,跟曾經賞過湯媛的那朵一模一樣,見到湯媛也不如從前熱絡,反而與萱兒有說有笑起來。隻在沒人知道的時候跑去賀綸房間又哭又鬧,質問他忽然換人侍寝為何不告訴自己,就算她不會介意,可是這麼突然,心裡也不好受。
賀綸神情陰郁,隻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再胡鬧,卻大着膽子坐進他懷裡,嘟着小嘴低聲道,“那你現在開了葷,總可以親親我了吧,你教我親親嘛!”
片刻之後,章蓉蓉被馮鑫客客氣氣的轟了出去。
賀綸!你混蛋!她氣的面色紅一陣白一陣。
而賀綸已然開始思考如何說服母後,章蓉蓉并非一個妻子的好人選。她能為他碾壓後宮制住所有不安分的妃嫔,那麼也就能因為盛寵而步當年甯妃的後塵。
此乃後宮大忌。
父皇與徐氏無親無故,自然狠得下心制裁,可他不行,章閣老是他的親外祖父。
而那邊一向深居簡出的賀緘借着這次端午與沈二小姐見了一面。
二人心中各有所愛,坐在一起壓根就沒有普通男女即将訂婚的羞澀喜悅,反倒像是面對一道注定要過的坎,說不上傷心,但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
這日夜深,沈二小姐沈珠全身隐在黑色的披風帽兜中,在一名同樣深色衣裙裝扮的婢女陪同下邁入賀緘房中,陳三有什麼也沒問,撩起簾子引她入内。
賀緘眉毛擡也未擡,看向她,淡聲說道,“來了。這是錦繡,輕功了得,以後就放在你身邊聽候差遣吧。”
一名面容瘦削的二十來歲女子從陰影中走出,對沈珠微微颔首。
為了方便沈珠行事,這名武藝高超的女死士将貼身保護她,當然也是一種監視。
前世他的皇位繼承的略有争議,但因徐子厚控制了山西最重要的兵權,可以說整個山西離不開徐子厚,而能帶兵打仗的名将早就因為太平盛世消磨的所剩無幾,宣府大同又關系國家命脈更不能輕易調兵。内閣才不甘不願推他上位。至于賀綸,章皇後被廢服毒自盡,賀純年幼夭折,誰還敢去提一個風雨飄搖的嫡子,章閣老的時代已經過去。
隻有小小的和熙,批發赤足登鹿台詛咒他不得好死,他讓羽林衛放下箭,最後一遍跟她解釋,賀純之死與他無關。
那母後呢?和熙哭着問他。
章皇後?他漠然的望着和熙,朕,隻是賞了一碗當年她賜給母妃的烈酒罷了。
和熙聞言痛哭失聲,縱身躍下鹿台。
成王敗寇,一個落敗的公主死也就死了,但她倨傲的仰着下巴質問他的那句,篡位賊子,你有父皇的遺诏嗎?還是深深的刺激了他。
遺诏?
他原本是有的。
父皇已經寫好了,卻被章皇後親手燒毀,橫劍于頸,要與父皇恩斷義絕,倘他再敢動一下筆,她便自刎太和殿。
所以,此生賀緘覺得與其受那份冤枉氣,甚至忍辱委曲求全的指望父皇多看他一眼,那還不如自己寫一份。然而聖旨和印章除了皇上或者拿刀逼着皇上,常人還真無法獲取,步驟繁瑣異常,就是皇上本人發布一道聖旨也需要一日的功夫。否則曆史上也不會出現那麼多頂着篡位光環的君王。
然而,想要自己寫一份首先就得有一張空白的且蓋了大印的五爪龍明黃聖旨,這在常人聽來匪夷所思,倘若真有這樣的東西,别有用心之人豈不早就攪的天下大亂。
但是前世,沈珠确确實實把這匪夷所思的東西呈給了他。她一個小女子懷揣此物發揮不了任何作用,與其投奔險惡之人還不如投奔當今聖上。
他還記得當時沈珠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他殺了她的親人。
如今他與她提前合作,就讓彼此的命運早一些改變吧。
話說沈珠早年被繼母遺失山中,曾見一位瘦如枯竹的老人将黑漆匣子埋在密林,也就是寶光寺後山,可她又冷又餓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得救後因為好奇重又去了那地方挖出黑漆匣子。裡面鋪着厚厚的麻布,最底層卻是一塊明黃色的絲綢,上繡五爪龍,當時她吓個半死,唯恐攤上什麼大事,便又重新埋了回去,踉踉跄跄逃走,被這一吓再加上隻顧着逃,她竟忘了留個标記。而寶光寺後山比玉泉山還要大,林中的樹木又都長得差不多,時隔多年後想再重新找到那個地方且還要避開所有人耳目委實不容易,恐怕非個一年半載解決不了。
莫說一年半載,就是兩年三年賀緘也等得起。
翌日,天氣晴好,湯媛生平第一回走在京師最熱鬧的長樂街。
街道幹淨而寬廣,路面鋪了方方正正的青石闆,甚至還有類似現代下水道的排污水溝,即便暴雨連綿也不會出現積水現象。
大路兩邊林立不少商鋪,此時的繁華可見一斑,不時還能遇到肥頭大耳的商賈牽根麻繩,但麻繩那頭綁的既不是狗也不是馬,而是人,黑皮膚的昆侖奴,從海洋那邊販賣而來的。
想來販賣人口這種罪惡的勾當自古就已經開始,然而殘忍的是在大康這個還不犯法!
她好奇的圍着瓷器攤子打轉,又看看堆了幾十種貨品的雜貨攤,當然最好奇的還是點心攤子或者點心鋪,但凡遇見一定會買一點品嘗,沒有一種比得過她做的。
而且當地的點心鋪就隻是賣點心,這令湯媛又發現了商機,要知道她的除了點心還有特制的十二種飲子,就像後世的糕點房或者咖啡廳,吃甜品總要配點飲料或者喝飲料最好搭塊甜品,光是想一想她就感覺到了無數白銀從天而降。
從南走到北,她吃的東西沒有十樣也有九樣?賀綸忍無可忍道,“吃死你吧,你就不怕中毒?”
他就不會碰外面的東西。倘若對方沒洗手,他甯可死也不要吃!
湯媛被他猝不及防的一聲吓得差點兒噎住。
他不是一直走在前面?左邊馮鑫,右邊萱兒,還有五六個普通百姓打扮的死士隐在周圍,看什麼不好偏看見走在隊伍最後面的她!
所以如果一個人打定主意看你不順眼,躲是躲不掉的。
賀綸以怕髒為借口,将她扯到身邊。
“奴婢髒奴婢的跟您有什麼關系啊,好痛,你就不能輕一點!”
到底是他天生力氣大還是天生就對女孩子粗魯,為何總要抓痛她?!
聞言,賀綸似乎反思了一下,拉着她的手指漸漸放柔,隻将她掙紮的小手死死攥在手心。
“你是面團做的嗎?”沉默片刻,他忽然問。
怕痛怕癢還怕貓,真真兒是摸不得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