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得償所願,賀緘見好就收,并未将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湯媛,那隻會激怒徐太嫔。
然而心裡頭卻是格外好奇湯媛的反應。
或許害羞卻又安然接受,也或許氣得跳腳?
但不管哪一種,想必都很有趣。
其實前世,他與她時常見面,隻不知為何話卻說的極少,可自從被她窺破了愛慕馨甯的秘密,兩個人的關系竟心照不宣的升溫,他往往下意識的關注她,甚至還主動上前攀談。
好可愛的女孩子,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什麼法力,立時就能感染的人心情莫名輕松。盡管他不能對外承認視一個奴婢為朋友,可心裡早已這麼認定。
當得知她即将被塞給賀纓,他簡直夜不能寐,感覺像是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要被旁人拆封盡情享用。恰逢她也在為上回他胡言亂語的行徑生氣,他便借機四處奔波,擺平此事,最終賀纓沒要她,換成一位姓秋的宮女。當時媛媛很感動,立即與他和好。
見她那麼感動,他心口也熱乎乎的,忍不住想戳戳她,低聲勸說掌寝其實是個很有前途的差事,況且她不也挺喜歡……馨甯的。誰知這竟惹惱了她,一言不合又翻臉,也不知誰慣得她一身臭脾氣。他也是惱羞成怒,紅着臉道:不做便不做,自是有大把的人排着隊呢!
真是個玻璃心少年。
哦,玻璃心是媛媛教他的詞,大意是指心理脆弱的人。
最終兩個和好了還不到半日的人又鬧掰了。
他隔日便忘,照常找她說話,誰知她還上勁了,不僅故意躲避他與馨甯,還對他愛撘不理。氣的他……他在長春門附近堵了她,忍恨含羞的與她道歉,保證再不敢說那種登徒子的話。她垂着眼,抿抿唇,聽了半晌才點點頭,算是答應再次和好。
她那委委屈屈又不得不答應的小模樣狠狠擊中了他狂跳的心髒,忍不住摸了摸她腦門,輕聲道,“媛媛,你真乖。”
可他怎麼也把握不好對待她與馨甯的尺度,往往弄反了。長此以往,心力交瘁,平生第一次動了放棄的念頭。太後卻偏偏在那段時間病倒,馨甯孤弱無助,也跟着病了。這個女孩子曾是他最喜歡的人,又對他有恩,無論如何他都有照顧她的責任。
那之後馨甯漸漸變得格外依賴人,眸光亦是欲語還休,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隻要稍稍用力捅破一層紙,她将屬于他。
他一時糊塗了,不可否認這很有誘惑力,可一見着媛媛又什麼都忘了。
直到臨近出宮開府,不知媛媛發什麼神經,竟擅自為他準備了一場表白儀式。
當時漫天煙花星光璀璨,星光下濃豔的玫瑰,馨甯義無反顧投入他懷中,他一時也……說不清是何滋味。
反正人總要成親,對比外面那些仿佛戴了面具的大家閨秀,他還是覺得馨甯好,便緊緊擁住她,目光卻四處尋找,不見媛媛身影。
這讓他格外失落,直接導緻離宮前一晚又找她吵架。
那次他是真的惱羞成怒,試圖親她,被她一嘴巴抽歪。他憤恨道:你就在宮裡老死吧,莫想我再管你一回。
她是怎麼反駁他的,罵他惡心,臭不要臉!
放……放肆!
他也是氣瘋了,竟将她丢在錯綜複雜的箭亭石林。
若非念在太嫔的面上,這樣好的機會又怎會輪到她,真是不識擡舉!可是氣歸氣,那時不知怎地,他又鬼使神差的折回去,想着再勸她幾句。
卻見到了悔恨終身的一幕。
淺碧色的輕紗被風雨鼓揚翻飛,那湘妃竹簾半卷的幽暗亭中,露出媛媛一雙粉白纖細的小腳,不停蹬着地面。
她發出支離破碎的哭聲,卻很快又被人盡數吞沒。
當時他腦子就懵了,撲過去拉開她身上的男人,當頭就是一拳,對方吐了口皿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借着青白色的月光,他看見滿臉潮紅的賀綸嘴角緩緩溢出一縷皿迹,看上去像是死了。
這人若是死了,那晚應該也就是他與媛媛的忌日了。可那時竟什麼也顧不上了,滿眼都是渾身發抖的媛媛,她尖叫着不準他靠近,一個勁喊不要。他看見她潔白的褲管上染了好多皿!
媛媛!
也不知她傷了哪,隻會搖頭哭,叫着他名字,連站都站不穩。
陳三有的聲音将沉入回憶的賀緘驚醒,原來主仆二人已經回到南三所。
他關上書房厚重的酸枝木門,低聲道,“殿下,其實您沒必要這麼做,太嫔娘娘不會怪您的。”
站在正常人的角度,陳三有認為賀緘此舉過于意氣用事,湯媛再得寵也是個奴婢,為她得罪皇後不劃算,況且徐太嫔也沒有立場為一個奴婢勉強賀緘。
賀緘含糊的嗯了聲,“我會注意分寸。”然羞于啟齒自己的真實目的。
陳三有狐疑的目光閃了閃。
……
此前就講了徐太嫔托賀緘為湯媛物色好男人,賀緘使計将湯媛據為己有。而身為事件的中心人物,湯媛本人還不知自己已被徐太嫔許給了賀緘。
當然此“許”非彼“許”,徐太嫔虎視眈眈,斷不允許賀緘睡她。
這一日,她脖子上的痂因為泡澡泡沒了,看上去恢複的不錯,隻顔色還比周圍稍稍粉嫩了點,玉真生肌膏果然名不虛傳,這要是拿回後世不知得賣少錢。
說起錢,她不得不想起禦馬監那小孫子!
她拿他當朋友,他竟然騙她錢!
還一坑坑了三十兩!
在京師稍稍偏遠的城西,一棟一進帶花園的小院落都要五百兩銀子,這還不包括雜七雜八的裝修費置屋費,而她每個月月例才十兩,不吃不喝也得攢四年多,然而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還有各種說不清的人情來往啊打賞什麼的,尤其是打賞,在宮裡舍不得銀子的人寸步難行。因此,每個月她最多也就剩個一二兩。照這個速度,得到何時才能攢夠那五百兩啊?
其實身為徐太嫔的心肝寶貝,湯媛手裡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譬如滿滿一匣子赤金手镯、戒指、耳墜、發钗。雖然都是老款,但卻是十足的赤金,都是徐太嫔平日裡賞賜的,拿到錢莊立刻就能兌銀票。
可這些都是她将來在京師立身的根本,是“湯圓點心鋪子”的儲備基金,輕易動不得。
而京師的店面真真兒是一家比一家貴,除此之外還有衙門的各種手續費、中介費,不知又得填進多少錢。再一個,買之後總得裝修吧,請工人吧,買材料吧,想想她就顫抖。
不行,她得把被坑的三十兩要回來。
她可是上有老下沒有小的人,将來還得供養幹爹呢!
這麼想着她人已經來到了上驷院的禦馬監。
别看她氣勢洶洶,心中實則早已掂量清楚,禦馬監與南三所中間雖然隻隔了一道牆,但這個時辰皇子們都還在上課,不管怎樣也不會再撞上糟心的人了。
其實上驷院超級大,很多人專程來此制造偶遇都未必能得逞,但湯媛深知倒黴這種事在她身上根本就不講道理,還是有備無患,做到萬無一失方為上策。是以,這一日真正是掐着點兒溜過來的。
禦馬監劉小回老遠瞅見拉着臉的湯媛,立時心虛的往值房躲,沒過多久便被湯媛擰着耳朵拖了出來。
“連姑奶奶你都坑,你個沒良心的,去年你被爺爺打爛屁股還是我掏錢給你買的金瘡藥呢,小王八犢子!”湯媛上來就是一頓“殺威棒”。
劉小回嗷嗷叫,顧得上面失了下面,護得下面暴露上面。
“姐姐莫打了,莫打了,讓爺爺看見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說莫打了,疼死個人!”劉小回一把推開她,竟然蹲在地上抱着膝蓋哭了。
不,不是吧!湯媛忽然覺得自己有種惡毒容嬷嬷的既視感,心口那股子火不由消了三分,但終究還是氣不過,嘟着嘴道,“我把你當朋友,你還坑我三十兩,恐怕不止三十兩吧,那個玉葫蘆拿到外面說不定都能賣八十兩!你太不仗義了!”
劉小回抹了把淚,甕聲道,“明天領了月例我還你五兩便是。”
才五兩!你起碼得還我二十兩!湯媛氣哼哼道,“你坑了我那麼多錢還用月例還?”
劉小回依舊抱着膝蓋,“我也是沒辦法,我爹什麼都聽後娘的。”
将将進宮那會子,劉小回身無分文,隻能眼睜睜看親爹把小妹賣去唱戲,他勒緊褲帶好不容易攢錢把小妹贖出來,誰知親爹不心疼遭罪的閨女,反倒可惜那筆贖身費,還托人遞話給他,倘若不想辦法再弄筆同樣數目的銀子寄回家,他就要把小妹賣給村東面七十歲的老地主。
虎毒不食子啊,這還是人麼?
湯媛的心拔涼拔涼的,他爹跟自己的便宜舅舅莫不是一家人?
發家緻富全靠賣兒賣女。
瞅着劉小回瘦了吧唧的小模樣,湯媛沒好氣的哼了聲,“念在你這麼疼妹妹的份上,我且原諒你這次。再有下回,一定絕交!”
劉小回傷心道,“這事還沒完呢,其實我也被人騙了。”
什麼!!
原來劉小回本性不壞,當時被錢逼急了确實生了坑湯媛錢的念頭,但天地良心,他也不知那葫蘆那麼值錢,也就坑了湯媛五兩銀子。所以真正坑爹的是禦馬監的劉曉德。
劉曉德以二十五兩的低價收購了市價八十兩的玉葫蘆,高興的險些背過氣。
很多宮人出身底層,鑒寶水平有限,而劉曉德在進宮前卻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玉器鋪夥計,他眼光毒辣,通常瞅一瞅便能估個大差不離的價,靠此絕技在宮裡做倒賣生意,昧下無數黑心錢。
湯媛嫌膽小怕事的劉小回窩囊,挽起袖子隻身去找劉曉德算賬。
劉曉德在靠近銮儀衛的那片馬監當差,此刻正值午後,陽光有點刺眼,空氣裡滿是幹草與馬糞的味道,奇怪的是值房附近沒見着一個内侍。
湯媛正納悶,卻見劉曉德自值房推門而出,胖乎乎的身子移動的飛快。
“劉公公,您這是要去哪兒呀?”湯媛兩手叉腰。
“嘿喲我的姑奶奶,您怎麼跑過來了,快走吧!”劉曉德不由分說驅趕她。
都是在宮裡混的,一見這勢頭,湯媛立刻察覺不對,自不會傻乎乎的問“為什麼呀”,而是馬上轉身火速退場。
然而還是晚了。
賀綸牽着匹馬,一臉你欠我很多錢的樣子從東面大步走過來。
這,難道今天殿下們不上課?湯媛用眼角不停的瞟劉曉德。
劉曉德用眼神回答她:上課。在校場由陸将軍領着打馬球。五殿下的馬中途受傷,特來調換,已經将此前選馬的内侍踹飛了!
也就是他現在的心情極其不好!
湯媛暗呼倒黴,不停往劉曉德身後縮,祈禱賀綸千萬别認出她。
賀綸果然沒發現她,将缰繩丢給身邊的内侍,走到劉曉德跟前,什麼也不說,一記窩心腳,于是劉曉德也飛了。
湯媛硬是憑借多年的堅實基礎才沒叫出來,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說,誰在草料裡添的厥驚草?”賀綸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奴才真的不知道……”劉曉德痛的面色青白,腦袋砸的地面砰砰響,“還請殿下明鑒,這事真跟奴才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最好去了慎刑司你的骨頭也這麼硬。”賀綸歪着嘴冷笑。
隻見兩名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五大三粗内侍,腳步無聲,面無表情的架起劉曉德。
劉曉德這才爆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殿下開恩饒命呐!奴才真是冤枉的,求您别送奴才去慎刑司,奴才有不在場的證據!”
“跟慎刑司的人解釋吧。”賀綸偏着頭道。
而那邊湯媛已經貼着牆離出口越來越近。
“站住。本皇子讓你走了嗎?”賀綸轉身負手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