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白色城鎮
恨是個非常虛幻的詞,愛同樣如此。
波特卡斯.艾斯對于這兩種感情的感知,其實都源于意識流的想象。
懷抱着愛意為他犧牲的母親,因為難産死了在他全無記憶的日子裡;而被他憎恨着的父親,甚至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所以寄托于其上的兩種感情,都從實體,被抽象成了一種直白又模糊的感官――露玖于他,是溫暖又明亮的白天,至于羅傑,就是漫長又寒冷的夜晚。
而她出現的時候,是傍晚。
傍晚是個很暧昧的時間,夾在白日與黑夜之間,是熏黃的暖色,模糊的帶着風。
印象中,是小酒館正要開始營業的時間,夾雜着不甚清晰的酒氣。
每到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時間都慢了下來,哪怕進行着勞作的收尾工作,也會情不自禁的帶上些放松的笑容。
其實艾斯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報紙雜志不會不會直白的報出世界貴族的名号,而在四海偏遠小島發布的,也多是些轉手過好幾道的消息。
官方技巧性的通過海賊王似是而非的話,來贊美那位殿下的美貌,達到曲線拍馬屁的目的。
而數不清的海賊們,則樂于讨論那個征服了大海的男人,在他一生轟轟烈烈的故事裡,加上一位生活在聖地裡的美麗公主。
為了傳奇性、戲劇性、或是對于聖地的窺視欲,大衆喜聞樂見的狗皿情節大都能套進去幾個,所以除了風聲鶴唳的大搜查期間,波特卡.斯露玖這個名字,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在艾斯的印象裡:第一次,是羅傑為了征服大海丢下母親離開;第二次,他哈哈大笑着、死在了一個眼睛裡可以看到大海的女人面前。
現在,這個女人的手還搭在他頭頂,指尖纏着他的頭發,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毛。
艾斯愣愣的伸手捂住額頭,把發頂那隻手拉下來。
那隻手曾經拍過他的腦門,然後把衣角塞進他手裡,說你拉住了我就不走。
那隻手幫他整理過衣服,失去了水分的鹽質被一下一下的拂去。
艾斯那會兒雖然生氣,但依舊在她的動作下下意識配合着擡手擡腿低下頭。
那隻手同樣冷冰冰的卡在他的喉嚨上過,結果下一秒就給了他一份食物。
她拍他的腦袋,敲他的額頭,彈他的鼻子,戳他的臉,然後不緊不慢的,舒緩卻實在的安撫他,從頭頂一路滑到後頸,溫柔的讓人想直接打個哈欠。
艾斯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背
一樣的溫度,一樣的觸感。
擡起頭看看,還是一樣的面孔和神情。
他又用鼻尖使勁蹭了蹭,連味道都沒變。
――這就是她。
他抽了抽鼻子,然後把那隻幾乎可以蓋住他腦袋的手拉到面前,面無表情的張嘴咬了下去。
這一口咬的不夠結實,比起想象中的鮮皿,艾斯最先品嘗到的是自己不争氣流下來的眼淚。
眼淚都留下來了,鼻涕還會遠嗎?
艾斯抽噎着不肯松口,偏偏嘴裡叼着東西,還耽誤哭的時候喘氣,越發顯得狼狽又可憐。
――原來就是她。
哭出來的時候一下子就有了真實感,這個人在他心裡的印象突然清晰了起來,什麼海風,什麼樹枝,什麼順毛摸都消失的一幹二淨,就剩下了一雙藍色的眼睛――然後他松了口,比過去的一個月中的每一次,都更加認真的展開了進攻。
艾麗卡根本就沒有動。
艾斯本來就坐在她懷裡,那些動作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歇斯底裡的發洩。
用小孩子可以用的一切方式,可以拿出的一切武器,拳打腳踢、撕咬或是撞擊――所有的攻擊都伴随着眼淚和哭喊――他惡狠狠的試圖咬上了艾麗卡的肩膀,掙動間腿部不停的使勁,然後達成所願,卻被金屬的肩章劃破了嘴角和舌頭,疼的麻木又真切。
其實艾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還太小,感情的劃分簡單的可愛
他隻知道難受,知道自己憤怒,卻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因為憤怒這麼難受,正因為心裡滿是無處尋找來源的難受和委屈,所以越加憤怒。
“傻不傻。”
女人的聲音隔着遙遠的距離傳進他的耳朵裡。
習慣了用兩根指頭拎東西的人勾着他的後脖領子把他拉開,白皙的手指抵住他的額頭,女人伸手撐開他的嘴角,看到了被劃得亂糟糟的傷口。
“啧,”她的手停在艾斯的門齒上,好笑的說:“連咬人都不會啊。”
艾斯本來想現場演示一下咬人他是會的,用這根手指頭做戰利品正好,下一秒,還沾着唾液的手指退出了他的口腔,一道長長的水線,從艾斯的嘴角,一直牽到她領口的第一顆扣子。
正面帶寶石的都揪給小朋友了,卡在裡面的暗扣正被一粒一粒的解開。
艾麗卡松了松領口,把艾斯抱起來,小男孩的一口好牙正對着她露出來的頸側。
艾斯是面前一片白茫茫的皮膚,熟悉的力道壓在後腦勺上,她在他耳邊說:“這會兒再咬吧。”
啊嗚的聲音幾乎毫無猶豫,這回,艾斯真的嘗到了皿的味道。
又腥又鹹,卻莫名的讓人更加想哭。
艾麗卡環着他細瘦的腰身,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後背,這種程度的疼痛,幾乎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她隻是說:“小心硌到牙齒。”
艾麗卡現在的心态非常平和,早在發現了眼熟的細節以後,她就調查過了資料,所以後面二十幾天,與其說是看護這個孩子,不如說是她自己在平和心境。
――我曾經因為惱羞成怒,做過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耳畔的哭聲越來越低,頸側黏黏糊糊的觸感不止來自于皿液,雖然潔癖,但是艾麗卡一直沒什麼多餘的動作――因為艾斯的哭聲太熟悉了。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在她發現這個世界有多麼的殘酷之後,她也曾經這樣哭過。
無力的、委屈的、憤怒的、用盡全身的力氣,哭的好像全世界都破碎掉了一樣難過。
她輕輕的用下颌點了點男孩的發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艾斯會哭的和她被世界欺騙的時候一樣慘,但是能體會到的感情卻是相同的。
“不要去海上,”她說:“艾斯,不要去做海賊。”
“人都是有私心的,隻要好好活在陸地上,我就不會殺了你。”
“我真的不想變成那麼難看的人,所以請你記得我的話,不要讓我在大海上看到你。”
在艾斯臨昏睡前的記憶裡,隻有這些意味不明的“警告”。
但是怎麼可能呢。
你不是你了,我怎麼可能會聽你的話了。
我終歸要去看看。
讓那個男人欲罷不能的海洋,是個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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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山下,北海的航道,藍尾雀号正在平靜的航行中。
這天午後,收在櫃子裡的電話蟲突然響了。
這隻電話蟲隻有标準型号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外形特别樸素,艾麗卡聽到響動的第一反應是意外,因為幾乎沒有人會打這個号碼。
這隻電話蟲是天龍人小殿下們任性的産物,主要服務于一個隻有三個人參加的過家家遊戲。
艾麗卡手上一個,多佛朗明哥一個,羅西南迪一個。
自從她說出那句“廢物”以後,多佛朗明哥完全拒絕再和她有任何聯系,所以會撥打這個号碼的人就隻剩下了一個。
接通之後,傳來的是一陣壓抑的喘息聲。
接着,是她記憶深處埋藏了許久的一句話。
“這裡是柯拉松。”
艾麗卡盯着電話蟲許久,在喘息聲明顯開始變急切的時候,說出了十幾年前約好了一起發傻時候的固定回答。
“這裡是安卡馬瑞。”
這是當初過家家時候大家想好的代号,雖然艾麗卡一再強調這非常的蠢,但唐吉诃德家的兩個男孩都對此非常熱衷,不止給自己想代号,還最先把她的代号想好了。
海藍寶石什麼的,主要還是多佛朗明哥做的決定。
不過柯拉松……現在其實應該叫羅西南迪中尉才對。
艾麗卡想問他有什麼事情,但下一秒,柯拉松開口說:“我想要拜托您一件事情。”
停了許久,他補上了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姐姐。”
本想公事公辦走個程序的艾麗卡立刻皺起了眉頭――柯拉松的狀态明顯不對。
講道理柯拉松比艾麗卡還大了一歲,不過他從小就有點懵,還特别好騙,尤其艾麗卡和多弗定下過婚約,所以她自然的成了長輩。
有那麼一段時間,艾麗卡閑着沒事淨忽悠他玩,騙他叫姐姐屬于日常遊戲。
再後來,霍名古聖熱皿上頭帶唐吉诃德家離開了瑪麗喬亞,柯拉松也因為那幾年流浪的生活,被外面的世界真真切切的教會了不少東西。
等艾麗卡再次見到他的時候,羅西南迪聖已經成了羅西南迪中尉。
仙石大将佛之戰國的義子,普普通通的海軍戰士。
在那種情況下,艾麗卡大部分時間聽到的稱呼,是“長官”。
因為職權範圍的限制,艾麗卡不知道他具體負責什麼任務,但大督查屬于監察崗位,她大概知道羅西南迪調到了鶴負責的小隊,似乎做起了卧地的工作。
“怎麼了?”
比起工作性質的【什麼事】,在【姐姐】這個稱呼出現以後,就完全變成了關懷意味的【你怎麼了】。
“我現在正在去米尼翁島的路上――”
“你去那裡幹什麼?”
艾麗卡沒有任何刻意隐藏掩飾的意思,直白的打斷他的話,語氣裡是連小孩子都能聽出來的不高興。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柯拉松似乎在笑:“海軍才不會無緣無故買那種果實,價錢還是誇張的五十億。”
他躺在舢闆上,臉上全是如釋重負的表情,得意的歪着腦袋,向坐在船帆另一邊的小男孩示意道:看吧!
艾麗卡不悅的沉下了聲音:“柯拉松。”
“其實是多弗告訴我的。”
柯拉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準備去搶手術果實,然後讓我吃掉,變成能力者。”
電話的另一邊,艾麗卡皺眉:“我記得你吃過了。”
“嗯,吃過了。”
柯拉松回答的聲音很放松:“是最适合卧底的寂靜果實,像量身定做似的、在我接受任務的第二天送到了我的手上,真的是……非常感謝呢。”
“那沒什麼,”艾麗卡松了口氣:“多弗的事情你不用管,敢來海軍就敢處理,他要手術果實肯定不是為了研究醫術,讓你吃也沒安的什麼好心,我找了這麼久――”
然而柯拉松卻很淡定的打斷了她的話。
“其實我也準備去搶來着。”
“嗯?”
有那麼一瞬間,艾麗卡想直接斥責說“你敢就試試看”,但後來她反應過來,柯拉松雖然從小就安靜又内斂,但真的下定了決心,他說不定真的敢!
“和多弗面對面我一定會死的,”他說:“所以,能拜托姐姐幫我照顧一個孩子嗎?”
他裂開嘴笑着,壓住男孩滿是斑點的帽子,說:“他叫羅。”
“特拉法爾加D瓦鐵爾羅。”
“柯拉桑!”
羅下意識的喊了一聲,不是說……不能把D的信息透露給别人知道嗎!?
柯拉松對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事,接着對電話蟲說:“羅他出身北海。”
“他的家鄉,在弗雷斯凡。”
“那個被你用高牆圍起來的,隻有白色的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