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在鹹安宮裡走了一遍。

　　這裡确實不如毓慶宮精緻，可是這裡大。

　　他走了一圈，覺得還有點累，就回到了前頭，坐在了整個宮中唯一的一顆桂花樹下。

　　這裡擺着石桌，他坐下，對着剛跟着他的太監道：“端茶。”

　　太監哎了一聲，心道這位爺也是奇怪，都不是太子爺了，也不傷心。

　　可他不敢說什麼，忙去了。

　　胤礽喝茶之後，叫人請來了李佳氏。

　　李佳氏這幾日有點風寒，不過不嚴重。

　　胤礽叫她她就來了。

　　“好些了麼？今日不算太熱，走走也好。”胤礽拉着她。

　　“好多了。”李佳氏笑了笑：“爺方才四處走了走？”

　　“嗯，這裡雖然大，但是還不夠，如今爺就盼着出去呢。”胤礽道。

　　“爺可真是，外頭的人隻怕是不知道怎麼想您難受呢，您可自在了。”李佳氏嗔怪。

　　“不好？是哪個說的爺要是活不了，她也不活了？”胤礽笑道。

　　李佳氏害臊：“爺怎麼還不正經起來了。”

　　“哎、”胤礽笑着拉李佳氏的手：“爺的心思，你是最清楚的，爺這三十年都不快活。人一輩子沒多長。後頭要是還有三十年，就想快活些。”

　　他低低的，淡淡的：“等有一日，他死了，新帝容不得我，那時候你我再一道去死。”

　　李佳氏也不接這話，隻是道：“我瞧着天氣好，我陪着爺曬書吧。書畫都曬。以前總是折騰不開，咱們好好曬過，歸攏好收起來，日後搬家的時候就方便了。”

　　“這個說得好，就曬吧。”胤礽喜歡讀書，書多得是，隻是以前毓慶宮的就一個書房，太多書架子上擺不開就收起來了。

　　兩個人說幹就幹，奴才們都隻是打下手，他們兩個主動去忙活。

　　李佳氏出了一身汗，身子都輕快了。

　　下午的時候，康熙爺叫人送來賞賜，各種東西都有。

　　胤礽也沒什麼表情，照舊謝恩。

　　這幾日來，幾乎沒人都有，他也懶得分辨這是康熙爺出自愧疚還是補償。反正給了就接着。

　　日後幾十年，還不知道怎麼過呢。所以都接着。

　　他順道将一個玉擺件給了李佳氏，李佳氏就接了，也沒說什麼。

　　兩個将書都曬過，翻來覆去的，最後再親手收起來。

　　午膳晚膳都很豐盛，雖然沒有做太子那時候的規格了，但是并不差。

　　也沒出現什麼冷的馊的。

　　皇上一天天賞賜，誰也不敢随便苛待了這裡。

　　夜裡兩個睡在一起，倒是有了這幾個月來頭回的激情。

　　李佳氏被弄得眼淚都出來了，抱怨：“力氣真大。”

　　太子爺笑起來：“念着你還不好？”

　　兩個最後汗津津的抱在一起睡了。

　　李佳氏次日裡回了自己屋裡才想起來：“爺那是不是少了什麼？”

　　伺候她的奴才沒換，毓慶宮裡女眷們的奴才都沒換，隻是嬷嬷們都被趕走了。

　　“爺那的佛具沒了呀。一件都沒了。”丫頭道。

　　李佳氏恍然大悟。

　　以前爺那到處都有佛具，書架上也有佛經。

　　都沒了……

　　昨兒曬書也沒瞧見！

　　李佳氏忽然明白了，胤礽他以前不過是逃避，如今不需要逃避了。

　　所以，他也也不是真的打心眼裡信佛，隻是……一種手段或者說是遮蔽？

　　如今，才是真的他。

　　于是，次日裡李佳氏又被叫去下棋的時候，李佳氏就知道了。

　　他也不是強顔歡笑，到了如今，他傷心難過都有，可是想開了也是真的有。

　　确實，三十年的太子，他過的一點都不快活。

　　不如如今，索性沒了什麼可懼怕的，就算是活的有今日沒明日也好啊。

　　她跟了這男人十幾年，就沒見他這麼輕松過。要是日後都這樣，她就跟着高興。

　　“傻看爺做什麼？”胤礽見李佳氏發呆笑問。

　　“沒什麼，就是想起剛跟爺的時候了，那時候我還擔心爺難伺候呢。”李佳氏是作為側福晉進的毓慶宮。

　　也算是穿着嫁衣進來的。

　　那時候她還小，胤礽也還青澀。

　　那時候實在沒想到能走到這一步，可一年一年下來，她也覺得走到這一步是必然。

　　“爺記得你哭。”胤礽笑。

　　頭一夜，她就疼哭了。

　　李佳氏臉一紅：“怎麼不記得好的！”

　　“怎麼就不好？”胤礽看她：“哪都好，這些年，是爺不好，顧着自己掙紮，忽略了你。”

　　“别說這些了，過去的都不要提了。”李佳氏苦笑：“就叫我都忘記了吧。”

　　她沒了幾個孩子，要說真能忘記，怎麼可能呢。

　　可是還是不要提起了。

　　她還是舍不得他，舍不得活着的孩子。

　　所以，不要提起了，就這麼過下去吧。

　　“爺對不住你，爺都知道。”胤礽還是道。

　　他之前隻顧着自己難過掙紮，很多年出不去那個怪圈，沒仔細看後院的女人活的如何。

　　縱然最是喜歡李佳氏，也叫她明槍暗箭受了無數委屈。

　　叫她沒了幾個孩子。

　　曾有一段時間，她本人也差點沒了。

　　胤礽才恍然，他要是不管，可能再轉頭的時候，就連這個知冷知熱的女人都沒了。

　　是，知冷知熱不難求，可難得她最懂自己。

　　難得他也喜歡這個女人。

　　還好，他們雖然都經曆了太多，傷痛太多，人還都在。

　　“下半輩子，不管日子多難，爺都跟你好好過。”胤礽抱住她：“你也好好養身子，爺如今一無所有了，舍不得沒了你。”

　　“嗯，好好過。”李佳氏哽咽：“到哪裡，到哪一天，我都陪着爺。”

　　十幾歲的時候，少年不知愁，還不懂珍惜。

　　二十幾歲的時候，他們都已經陷入了巨大的悲傷和惶恐。

　　如今三十多，經曆過太多的苦痛，明白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再能随便失去了。

　　彼此珍惜，彼此安慰，彼此陪伴，盡管傷口不能全部愈合，但是總歸還能一起取暖。

　　到什麼時候，珍惜都不算太晚吧。

　　至少往後餘生，還有一個與自己一路走來，知道自己所有經曆的人。

　　胤礽捏着李佳氏也瘦了很多的手想，心裡有惦記，日子就輕松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