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馬蹄踩在石闆路上發出哒哒的聲響,馬車還在前行,顧嘉撩着簾子,隔着那陽春三月仿佛夢一般的柳絮,看着不遠處那個挺拔沉靜的少年。
她以為他會走過來,和她說個什麼話。
她甚至想着,要不要停下馬車,要不要和他說清楚。
她頂多給他銀子,人沒法給他。
就在這猶豫的時候,她看到齊二對她笑了下。
他的笑幹淨純粹,讓她聽到了山澗裡清泉流淌的聲響。
齊二隻是站在那裡,對她笑了笑,之後便看着她的馬車慢慢地駛出了巷子。
……
顧嘉到了蕭家坐定了,吃着蕭母親手做的小糕點,喝着茶水同蕭越說話的時候,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她腦子裡總是想起剛剛齊二的那個笑。
齊二是什麼意思,守在博野侯府門外,也沒有要進去見一見的意思,如果不是自己出來,怕是根本不知道他曾經到過博野侯府外面啊。
好不容易自己出來,偶遇了,碰見了,他竟然連上前說個話都不會?
這也忒傻了。
顧嘉思來想去,實在是不知道齊二是什麼意思,隻能是抛到腦後,努力地不去想了。
反正他可從來沒明說過他對自己有意思,回頭自己拎起包袱走人,他愛找誰提親找誰提親去,反正自己要跑路了。
“芽芽,你魂不守舍的,想什麼?”蕭越望着顧嘉,終于忍不住問道。
他才從利州回來,正和顧嘉說起那邊購置的山地的情景,說什麼底下有鹽礦,他實在是沒瞧出來,也曾經暗中命人往下挖,挖了半天不是土就是石頭,哪裡來的鹽巴?
他琢磨着,既然這麼多山地買都買了,況且那邊的山地也是有些出産的,倒是不如先用上,加派些人手來管理,至少每年能有些收成。
“這個不急。”顧嘉道:“我這裡另外有三千兩銀子,你看看是否還有人賣地,再給我買了吧。”
她是琢磨着,自己手頭還有四千多兩銀子,拿出三千兩去買山地,剩下的一千多兩也足夠自己去盤個小宅子過日子了。
“又有三千?”蕭越聽得這個也是意外,狐疑地問道:“芽芽,好好的你哪裡來這麼多銀子?”
他感覺顧嘉仿佛有個聚寶盆,金子銀子會自己往外冒。
“侯爺給我的啊!”顧嘉理所當然地把這一切都推倒博野侯身上:“他是我爹,心疼我,自然舍得給我銀子,他說這些都給我,以後要留着給我當嫁妝的。哥哥你不用多想,這些銀子拿去,自去買地,也可以不是山地,在利州附近尋些好田來買就是,反正都給我變成田地就行了。”
她也不懂得有了銀子應該買什麼,隻能是買田地,變成田契握在手裡,這樣心裡有底,不慌。
蕭越心裡吃驚不小,不過看看顧嘉,倒是也沒說什麼。
她如今是三品淑人的诰命,又是博野侯府的千金,突然蹦出來幾千兩銀子,他雖然吃驚,但是倒也沒有太多想,隻能是按照她說的辦了。
顧嘉因為自己打算離開了,便又叮囑了蕭越一番,譬如給蕭平找個好先生的事,這件事可以去找王玉梅的哥哥那邊幫忙,王玉梅和她如何如何關系好,定是會幫的,她也會去找王玉梅先說聲。
又說起以後蕭家怎麼過日子,她外面購置過一百多畝良田,是博野侯府也不知道,就交給蕭母當私房。
“哥哥你好生打理,每年出産足足夠咱一家過好日子了。”
顧嘉一交待這個,蕭越頓時皺起眉頭,打量着顧嘉:“芽芽,你到底是抱着什麼想法,便是瞞着爹娘,好歹也和我說說。”
顧嘉笑了笑,歎道:“也沒什麼,如今在這侯府裡撈銀子也撈夠了,我覺得沒什麼意思,打算尋個時候離開,過去利州。”
蕭越望着她,卻是不信的:“侯府千金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非要過去利州?侯爺不是對你疼愛有加嗎?你竟然要離開?你離開後,等于抛棄了如今所得的一切?”
顧嘉知道自己不說出個所以然來,蕭越是不信的,隻能把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隻是沒說上輩子的事而已。
“既然人家大夫早已經診出我今生不能孕育,那我何必又要嫁人,你看看,我如今的身份所嫁的必是達官顯貴家的子弟,這樣的人家豈能容我?到時候少不得納妾通房的,你說我這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自己尋個好去處,也不嫁人,自在過日子。”
蕭越聽了,自是震驚不已,盯着顧嘉看了半晌,卻是道;“難道不能多尋幾個大夫看看?實在不行請宮裡的太醫也行,總是要遍尋名醫,若是實在無法,再從長計議,怎麼可以因為一個大夫所言,就此耽誤了這一輩子!”
顧嘉歎:“哥哥,我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又是三品淑人,我難道沒想辦法嗎?正是因為該想的辦法已經想過了,我才知道我已經别無選擇。我這輩子,不求什麼成親生子美滿姻緣,隻盼着手頭有些錢,過幾天快活安心日子,最好是無人管束,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若留在這燕京城裡,少不得按照這裡的規矩辦事,成親嫁人,然後幫着夫婿納妾生子,再把别人生的孩子養大,想想都怪沒意思的。”
蕭越一直緊皺着眉頭,凝着顧嘉的,聽到這裡,低頭沉死了又半晌,才道:“你既是已經自己尋大夫看過,那……”
那他能說什麼呢,顧嘉所能找到的大夫自然是頂好的,他也沒辦法給她找出個神醫來幫她看病。
再說這是女兒家的事,他一個連娶親都不曾的哥哥,哪裡懂這些。
當下隻好安慰顧嘉道:“你既然已經有了想法,那就随你的想法就是了,為兄能做的也隻能說幫着你跑跑腿,你想如何,我便幫着你先都安置好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又道:“其實……其實……”
這話卻是難以出口了,他一個男兒家竟然難得有些臉紅,隻是幸好面龐黑,顧嘉并沒發現。
顧嘉好奇:“其實什麼?”
蕭越略有些結巴,不過還是道:“其實世間男兒,也未必都是非要子嗣不可的,便是沒有,抱養族中皿脈做子嗣的也不是不可以,芽芽不必灰心,說不得能碰到有大見識又珍惜你的男子。”
顧嘉笑了。
她是活過一輩子的,是見識過的,她當然明白,便是有些男子自己不在意,但是男子的家人能不在意嗎?
人活在世,有時候不是為自己活,也不是一個人活,而是為家人活,為自己的族人活,能夠任性地不需要在意别人眼光的又有幾個呢?
不過她也沒和蕭越争辯,反而笑道:“哥哥,以後的事以後在想,你所說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今趁着我還在,可得和你好好交待下家裡的事,把爹娘還有阿平的事都安置妥當了,這樣我便是走了,也能放心。”
一時又和蕭越交代了許多事,包括那在利州辦理戶籍的事:“這個若是一時辦不好,可以慢慢地尋機會,或者找那已經沒了的,讓我做個替身,都可以,也不要嫌棄不吉利。若是打理關系要花銀子,哥哥盡管花就是,這個才是萬千緊要的。”
最後囑咐蕭越萬萬保密,就是爹娘蕭平那裡都不能說的。
蕭越自然是答應了,他素來疼愛這個妹妹,她既然請托自己,那都是萬死不辭,定要做好。一時想着,那戶籍之事雖然不好辦,但是也不是沒門路,他如今在利州頗置辦了一些田産,其中自然難免和官府打交道,尋個法子找個門路還是有的。
當日顧嘉又和蕭父蕭母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蕭家,走出家門回首看時,卻見巷子裡的蕭父蕭母還有蕭越蕭平還在大門下目送自己離開。
心裡頓時湧起許多感慨。
想着雖然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但自小養在他們家,這許多年來早已經不是親生勝親生了。
一時又想起顧姗和彭氏來,竟有種釋然之感。
上輩子心裡是委屈的,委屈得要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彭氏多看自己一眼,也不明白為什麼彭氏自始至終更疼愛顧姗。
如今想來,也許是人之常情吧。
在彭氏這裡,自己踏入家門的時候,也不過是個讨債的陌生人罷了,又指望什麼。
顧嘉當下回到家中,又把自己那些銀票細軟的都給清點了一遍,最後算來算去,想着得把那硯台賣出去。
趁着人還在燕京城,趕緊賣個好價錢,又能添一筆進賬。
若是離開了,到那利州地界,那裡的人未必有燕京城這邊的豪氣和見識,這硯台就怕賣不上好價錢了。
顧嘉當即托了王管事,讓他去給那王己遞個話,看看幫着聯絡下有沒有買家。
王已自打那日見了顧嘉的硯台後,一直心心念念的,也和人提起過有一塊什麼什麼的硯台如何如何好,如今聽說顧嘉竟然要賣,大喜過望,隻恨那價格是自己一時出不起的,隻能幫着聯絡。他人面自是要比顧嘉廣,别人又信他,隻兩日功夫就尋了一位買家,願意出一千三百兩銀子購置這塊硯台的。
顧嘉得了消息,自是滿意,想着拿三千兩給蕭越哥哥讓他提前布局下利州的宅邸田産,同時囑咐哥哥要打通關系,想辦法給自己在利州尋個戶籍。
她既然要跑,那就不能用如今的身份跑,沒有戶籍走到哪裡都寸步難行,還是得另外有個戶籍,這樣以後做事才方便,也不會被輕易尋到。
顧嘉又盤算了一番,自己手頭還有一千多兩,如今硯台賣一千三百兩,那豈不是自己還能落下三千兩。
三千兩,自己走到哪裡都夠花了。
再把自己經手過的銀子粗粗一算,自己身價也是約莫有個一萬三四千兩,這輩子隻剩下錦衣玉食躺着享受了。
顧嘉便讓王管事給傳話,約好了後天過去外面茶肆和那買家見面在,讓對方親眼看看這硯台,再商量個好價格,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商量定了,顧嘉便放心地歇着去了。
到了第二日,正是顧子卓顧子青去宮中參加殿試的日子,一大早顧子卓和顧子青前去拜見了父親,又和彭氏請了安,穿戴一心出門去了。
彭氏心裡不安,在顧嘉過去請安的時候便念念叨叨的,一時又指使蕭扇兒做這做那的。
顧嘉聽着彭氏念叨,難免惦記着齊二和莫三那邊。
她是盼着齊二在殿試時也能一舉奪冠的,隻是想想皇上以前就看重莫三,這殿試上隻憑皇上喜好來點狀元,齊二那沉默寡言的性子,怕是難了。
而蕭扇兒呢,顯然也是緊張的,伺候在彭氏身邊,魂不守舍。
她怕顧子青萬一考得不好,到時候彭氏怕是第一個罵她。
彭氏念叨了一會兒,就問起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然後在那裡算計着:“論時候,也該是進了金銮殿了吧?或許皇上已經出了考題。其實這殿試哪,考得就是禮儀外貌和時政策論,這個咱們家肯定沾光,有那貧家子弟,隻知道低頭死讀書,問他們時政,讓他們說國家大事,他們根本不懂!”
她說了這話,蕭扇兒低着頭沒吭聲,顧嘉也懶得搭腔。
彭氏又歎了口氣:“再去看看,什麼時辰了。”
底下丫鬟回了時辰,彭氏又算計了一番,如此這般的,也是無聊至極。
一直熬到快晌午時候,彭氏終于坐不住了:“還是出去打聽下消息吧,說不得――”
誰知道這話剛說完,就聽得外面隐約傳來鑼鼓鞭炮之聲,彭氏一怔,之後臉上便慢慢露出喜色來:“這是……”
蕭扇兒和顧嘉也都想到了,紛紛看向外頭。
這時候就有小厮沖進來,大聲賀喜道:“夫人,大喜,大喜!”
彭氏見此,再無疑問的,拍着大腿道:“這下子好了,這下子好了!”
一時那報喜的進了家門,顧子卓和顧子青因為禦前應對自如,又被皇上知道這是博野侯府的兩個兒子,自是喜歡,說是一門兩進士,可喜可賀,必得讨個喜頭,便順水推舟給了個好名次,最後殿試是第九名和第十八名。
如今顧子卓和顧子青都在參加瓊林宴,宴席罷了,自是金鞍玉勒歸家來,再由禮部授予官職入仕。
彭氏聽着這名次,高興得都險些暈了過去:“這輩子我算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就等着娶媳婦抱孫子了!”
博野侯回來後,也是豪邁地大笑三聲:“這兩個好小子,有出息,有出息了!”
顧嘉就在博野侯府舉家歡喜的時候,不着痕迹地打聽着:“今日皇上點了哪個做狀元郎,可是莫三公子?”
博野侯見女兒這麼問,倒是沒多想,畢竟莫三公子和齊家那小子成了今年大試的熱門,人人都在抻着脖子看熱鬧,他捋着胡子笑道:“今年皇上出的考題正是去歲臘月酷寒有流民活活被凍死的難題,結果你們猜怎麼着?”
顧嘉聽了後,頓時明白了。
齊二運氣可真好!
皇上以前是頗為賞識那莫三的,本來這次殿試齊二這種人的希望這不大。
可偏偏湊巧了,皇上去歲為了那冬日凍死百姓的事憂心,就此出了這麼一個考題。
天寒地凍的下雪天,齊二陪着三皇子在那裡給流民發放棉衣的時候,莫三公子在做什麼?在彈琴聽曲縱情享樂!
都不用看文章了,高下已經立見!
顧嘉頓時樂了,不過卻故意問道:“哪個答得好,到底是誰得了第一?”
顧子卓見顧嘉這麼問,别了她一眼,笑道:“妹妹猜不到嗎?”
顧嘉淡定地笑:“我若是能猜到,豈不是成神仙了?”
博野侯今日心情好,哈哈笑道:“自是那齊二,皇上說了,齊二的文章用詞樸實,卻别有一番見解,欽點為今科頭名狀元,至于那莫三公子,皇上說徒徒寫得錦繡文章,卻華而不實,隻得了個第六名。”
第六名?
顧嘉這下子幾乎忍不住想笑。
莫三公子,隻得了第六名!
這下子丢人丢大發了,怕是三年内莫三公子都要夾起尾巴做人了。
顧嘉如今隻恨不能親眼看到莫三公子,他該多沮喪多失望多震驚多難受啊!
顧子青想起這件事,也忍不住笑了:“莫三從金銮殿上走下來,腿都軟了,臉也白了,一句話都不說,後來在瓊林宴上直接掩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