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轅門上鎖,然後開始領試卷,這程序周頤已經走了好幾遍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首先出的是四書五經題,大題是五經,然後兩小題是四書題,這時候的三道試題是一起給出來的。
隻是這題的難度比縣試府試什麼的可大多了,一道四經題出的搭截題,而且是不同的道經之間互相搭截。
題一處出來,許多人就傻眼了,因為在選了本經的情況下,許多人雖說還會看其他的四經,但也僅僅做到一個通讀,至于背誦和貫徹是不存在的。
這麼一出,許多人連除了本經那半句之外,另外的半句連出處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理解意思然後破題了。
周頤還好,雖然他也是注重本經,但其他四經也很認真的研讀了,至少背誦和理解意思是不成問題的。而且最近這一個月,韓相如給他講經時也不限于本經,常常是将幾本書糅合在一起,要是周頤露出不知道的蠢樣,那就等着被韓相如罵死吧,那老頭罵起人來可是中氣十
足,言語有犀利,隻罵得人紛紛鐘懷疑人生,然後恨不得重新回到母親肚子裡重塑一下智商。
這一刻,周頤無比慶幸韓相如的魔鬼訓練,逼着他在另外四本經書上也下了大功夫。但搭截題可不是意思理解了就成了,本來就是牛頭不搭馬嘴的兩句話,偏偏被考官這麼糅雜在一起,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理解的意思不偏頗,要是稍微思想跑了馬,那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裡了,然後還要巧妙的破題,将這兩句根本不搭嘎的兩句話用自己洋洋灑灑的論述出來,還得引經據典,言之有物,總之這搭截題本來就是主考官自己拍着腦袋想出來的,他有自己的理解,而換了另一個考官,他可能對這題又有另外的理解,所以考生答題時就得盡量往考官的思想上靠,不然你文章寫的再精妙,中心思想
錯了,肯定是不會得到考官的青睐的。
這幾題周頤答得很慎重,他現在草稿上将文章默寫出來,再三修改後,才開始往考卷上謄寫。
四書五經題一答完,周頤就大大的松了口氣,無論怎樣,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力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不能過,也隻能說他積澱的不到家,隻好過兩年再戰了。
院試的難不止在題目的深度加大了,而且題量也多了許多。周頤答完了四書五經題沒多久,就聽到了敲鐘的聲音。啊,這麼快就要放表诏題了!周頤一驚,向四周看去,發現許多考生都還在奮筆疾書,本就是三伏天,熱的不得了,現在一敲鐘,一些還在答題的考生心裡焦急的不得了
,汗珠大顆大顆往下落,滴在剛寫的試卷上,還未幹的字迹馬上暈開成了模糊的墨團。有人禁不住壓力哭了出來,邊哭邊還在哆哆嗦嗦的答題,周頤暗歎,這心裡素質太差了啊,這還是院試呢,至少不會住在考場裡,到了鄉試會試是要在考場裡練呆三天三
夜的,那時候才是身處地獄的時候。
這家夥糟了!
果然,沒多大一會兒,這個愛哭鬼就被巡視的官差像拖死狗一樣被拖出去了。這一幕給了所有考生警鐘,拼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抖着手答題。
周頤在看第二場考題的時候,見坐在中間一個威嚴的官員搖了搖頭,似乎對剛剛在考場上出醜的考生很看不上。也是,這提督學政一般都是皇帝從翰林院裡欽點的,翰林院是什麼地方,那是宰輔的預備營,兩榜進士庶吉士出身。這可是學霸中的學霸,從縣試到殿試一路路通關過去
的,心髒早就練得宛如金剛,對承受力這麼弱的考生自然看不上。似乎感到有人在看他,提學大人順着感應看過來,周頤忙低下頭,考場上是不能四下環顧的,要是被抓到東張西望,不管你有沒有作弊,人家就會像拖先前那位仁兄一樣
,直接将你拖出去。
第二場答完,第三場是策問,周頤的時間并不緊張,所以答得很從容。
将所有的題答好,周頤吹了吹答卷,等筆迹幹了之後,将試卷輕放在一邊,用鎮紙壓着。安靜的等着放轅。
他是答完了,但很多人由于在第一題五經題上揣摩花去了太多的時間,導緻時間嚴重不夠,周頤眼睛尖,他發現坐在他旁邊的一位老兄竟然還在寫四書題。
蒼天啊,現在離收卷可沒有多久了啊,中間的判诏表可能用不了多久,但後面的策問可是很費時間的,周頤想想就為這位老兄發愁。這位考生也知道自己的時間嚴重不夠了,心裡焦急無比,不過這又不是别的,考試除了要看真才實學,心裡素質也是很大的一方面,他這麼一急,反倒讓自己的腦子混亂
無比,最後寫了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世間到,鐘聲敲響,所有考生都被喝令放下筆,有人慘叫:“我還沒答完啊!”
“别吵,再吵按作弊論處。”被這麼一喝,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噤若寒蟬的交了卷,生無可戀的往外走。
“怎麼辦,我策問一個字都沒寫,這回肯定是沒戲了。”出考場的時候,周頤聽着周圍的人都在讨論今天的考試情況。
“五經題太難了,我肯定破偏了。”
“哈哈哈,簡單簡單,實在是太簡單了,最後我都在考場裡睡了好長一覺,哎呀,實在是太無聊了!”誰阿,這麼招人恨!周頤和大多數人向說話的人看去,周頤一看,嘴角抽了抽,那搖着扇子裝逼的不就是看考場時和趙宇文在一起的富家公子,隻見他今天打扮的格外騷
包,一身粉色的綢緞外面還罩着薄紗,正昂着腦袋說着無比欠抽的話。
而趙宇文也在,上次那些人也圍在一起,看起來他們已經組成了一個堅實的小圈子了。
趙宇文遠遠的就看見了周頤,眼睛一亮向他走來:“周頤,你考的怎樣?”周頤聳聳肩:“五經太難,我也是蒙着答得,不太好吧。”周頤除了有中華傳統的謙虛美德之外,主要也是考慮到這裡絕大多數考生都答得不好,他要是說答得還可以,不
是拉仇恨麼!“哈,還是廣安縣的案首,我看你這個案首不是走後門得來的吧,這麼簡單的題你竟然會覺得難!果真蠢笨無比。”上次周頤拒絕了這富家公子的邀約,就狠狠得罪了他,
他心眼比針尖還小,現在逮着了機會就想諷刺周頤一頓。隻是他這話一出,卻惹得許多考生看着他的目光都含了憤恨,自古文無第一,書生意氣,都是心高氣傲的家夥,誰也不會覺得自己比别人差。這小子竟然大言不慚的說這
些話,他們也覺得難啊,難道他們也是蠢笨的家夥不成。
“哦,那可能我真如你所說太蠢了吧,我的腦子一向不好使,哎,和你這樣的聰明人自然沒法比!”周頤歎口氣說道。真是豬對手啊,這地圖炮放的好。
果然馬上就有人接過了周頤的話針對那富家公子:“呵,閣下這麼大言不慚,可真是傲視天下了,我等可得膜拜膜拜!”“呵呵,膜拜就不用了,這位兄台的大名你們還不知道吧,他叫許子言,縣試府試都是考了多次才過的,這次提學大人這麼有深意的題卻被他說做簡單,我看他是沒看懂的
幾率反倒大些!”
“哈哈哈啊哈……”剛剛覺得被許子言侮辱了的人頓時哄笑出聲。
瞧瞧,瞧瞧,人就要低調,看看,這才靠着打嘴炮裝裝逼,轉眼就被人扒了馬甲。
周頤啧啧兩聲,從人群中鑽出去,看到了等候在外面轉圈的周老二,周頤迎上去:“爹。”
“六郎,考的咋樣?”周老二緊握着雙手,緊張的看着周頤。
周頤笑了笑,“放心吧,題不算難。”對于自己的老爹自然就不用謙虛那一套了,不然還不得把他老人家急死。
“當真?”周老二果然大喜,拉着周頤說道:“你考試累着了,我已經在酒樓定了菜,好好吃一頓,然後好好休息。”
啊,還在酒樓定了席啊,老爹啥時候這麼慷慨了?
不管怎樣,考完了周頤覺得一身輕,至于成績怎麼樣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便暫時放下心緒,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頓。
可能是今天做題費了大量的腦細胞,周頤果然像周老二說的那樣,好好的睡了一晚,第二清晨起來,隻覺得神清氣爽。
和周老二剛剛吃了早餐,準備出去逛逛的時候,一個十幾歲做書童打扮模樣的人突然突然來了客棧。
“周少也,我家老爺有請”
“你家老爺是誰?”周頤疑惑,他在南苑府城并無什麼熟人啊。
那書童遞上一張紙:“老爺說你看了便明白了。”這一刻周頤想了很多,莫非他是在什麼地方進了什麼大人物的青眼,現在要見他,或者是他是什麼權貴之後,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周頤搖搖頭,将腦子裡不靠譜的念頭
甩出去,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都怪看了有太多主角氣運的書和電視劇,哎,被荼毒的不淺啊。
周頤展開紙呆了一呆,果然生活哪兒那麼多狗皿,隻見紙上寫着飛揚的五個大字,“小子,來見我”
這風格,這筆迹,不就是他的一月之師韓相如韓老頭兒的麼!
周頤腹诽,就不能客氣點兒麼,韓相如好歹也是南苑府城有名的大儒,用詞這麼糙,也不知道講究點兒,這喚小狗的語氣哦!
“爹,我去見見韓院長,你要是出去逛得話自己可要小心,要不你還是呆在客棧吧,等我回來再說。”周頤下意識的又帶入了老媽子屬性。
周老二是知道韓相如的,白鹭書院的院長啊,當初聽說韓相如會教周頤的課業,喜的他和王豔還對着菩薩拜了拜。
周老二聞言笑了笑:“你去吧,好好侍奉韓夫子,我一個大人還用你操心麼!”
周頤和周老二告了别,便跟着書童走了,周頤本以為韓相如是住在白鹭書院裡面,哪想他老人家會享受的很,自己在白鹿書院旁邊建了棟宅子,裝扮的無比清雅。
跟着書童一路來到後院,老遠就聽見流水潺潺的聲音,轉過一個彎,便見韓相如正在和一個人在涼亭裡喝酒,那人背對着周頤。
快走幾步,韓相如也看見了周頤,忙像招小狗似的,“來來來。”周頤嘴角抽了抽,還是認命的上前,恭恭敬敬的叫了句夫子。
“喲,你這老東西竟然也收徒弟了,你不是說年輕人都蠢笨無比,你不會收的麼!”周頤叫韓相如夫子驚得對面的老頭吃驚的說道。
周頤聽了腹诽,沒錯,在韓相如眼裡,他就是蠢笨無比的,擡眼向說話的人看去,和韓相如差不多的年紀,但比韓相如略胖,棱角分明,看着很有氣質的一老頭兒。
“我可沒收這小子為弟子,是他自己亂叫的。”韓相如聽了撇撇嘴說道,然後對周頤說:“這老家夥叫潘思勰,以前教過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靠!帝師啊!以前隻在電視上看過的人物,他今天竟然見到活的了!韓相如後面的話周頤聽不見進去了,腦子裡隻有帝師帝師的來回跑,看着潘思勰就跟看文曲星似的,
還是金光閃閃的那種。
“你這是什麼蠢樣子……”韓相如給周頤介紹老友,哪想到周頤聽見潘思勰是帝師後,就張開小嘴露出一臉崇拜的蠢樣子……簡直把他的臉都丢淨了。
“呃,夫子……”周頤回過神來,不明白韓相如為什麼突然發火。
“呵呵呵,小友倒也頗為有趣,你叫什麼名字?”潘思勰見韓相如吹胡子瞪眼,反倒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問周頤。
周頤忙躬身:“學生周頤。”“哼,你以為他多了不起啊,告訴你,他和我是同科考的會試,那時候我是狀元,而他,隻不過是榜眼而已,現在連官也做不成了,被人灰溜溜的趕了回來。”韓相如見周
頤對潘思勰這麼恭敬,出言說道。
“我說了,我是自己辭官回來的。”雖然潘思勰是笑着說的,但周頤總覺得從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誰知道你不是為了面子诓騙于我,呵呵呵呵呵呵呵……”韓相如笑道,那模樣怎麼看怎麼欠扁。
“周頤,我看你資質不錯,可願拜我為師?”潘思勰含着笑,不搭理韓相如,轉而問周頤。
“你想都别想,那是老夫的弟子!”韓相如聽了潘思勰的話,立刻咆哮道。周頤眉開眼笑,立刻躬身對韓相如一彎腰,然後跪地對韓相如拜了三拜,高喊:“弟子拜見老師。”然後眼疾手快的倒了杯茶遞到韓相如跟前,這聲老師可和周頤以前叫的
什麼夫子不一樣,韓相如要是接了這杯茶,就代表着接受周頤成了他真正的關門弟子,以後就是休戚與共的存在。
“嗯……”韓相如端着臉,高冷的應了一聲,但眼裡閃過笑意,這小子倒是機警的很,見縫插針的本事素來很強。接過茶喝了。其實在廣安縣教了周頤一段時日後,韓相如就有收周頤為弟子的想法,除了周頤在念書一道上有悟性外,他更看重周頤的性格,有原則但又知變通,機靈卻不失穩重,有傲氣卻沒有浮氣。要是他年輕時有周頤這份心性,也未必就不能一展抱負,更關鍵的是,周頤即便再怎麼隐藏,也藏不住骨子裡的那份對世俗規矩的不在乎,而韓相如恰
巧也是也是一個不想被規矩束縛住的人,簡單來說,就是韓相如覺得周頤不但聰明,還和他三觀相合。而周頤不搭茬潘思勰的青睐,除了他知道潘思勰根本沒有收他為徒的心思外,更重要的是潘思勰帝師的身份,這個身份很光鮮,很亮眼,他要是成了潘思勰的弟子,也就
意味着成了皇上的師弟,我滴媽,那皇上的師弟是任何人都能當的嗎。周頤可不想現在就進入有心人的眼中,而且潘思勰的弟子不少,他家裡也有人在朝廷做官,隻要他一認潘思勰為師,就會被默認為綁到了這條戰船上,這條船上人可不少
,出現豬隊友的幾率也很大,所以周頤甯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編織自己的人脈,也不想被毫無選擇的綁在别人的船上。
“恭喜恭喜,恭喜你覓得嘉徒,周頤,既然你已經拜了韓老頭兒為師,也算是我的後輩了,一點小玩意兒,拿去玩兒吧。”潘思勰解下腰間的一塊玉佩,遞給周頤。
周頤看了看韓相如。
韓相如被周頤這麼尊敬着,立刻滿意了,看着自己這個新出爐而且是唯一的弟子,覺得哪哪兒都滿意。點了點頭:“長者賜不可辭,拿着吧。”
周頤這才接過玉佩,對潘思勰謝了謝。
接下來,倆老頭兒喝酒聊天,周頤就在一邊伺候着,他們聊了一會兒,周頤也弄清楚了潘思勰辭官回家的理由。當今皇上剛登基的時候還算勤政愛民,可現在卻越來越荒唐,整日在後宮嬉戲不說,連朝也不上了,政務全被内閣首輔楊知文把持着,而朝堂上黨争不斷,楊知文利用首
輔的身份不斷的剪除異己,打壓對手,将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
潘思勰對朝無望,便辭了職,皇帝不想被他這座兩朝帝師的大山壓着,自然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看看,和大佬呆在一起就是開闊眼界,要不然他哪兒得來這麼多高級信息啊!周頤一邊給韓相如把盞和潘思勰把盞,一邊感歎。
“周頤,你想什麼呢?”潘思勰見新收的弟子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禁不住問。
“哦,老師,我在想院試的事情呢!”周頤不好說自己心底的想法,隻好找了個借口。
“哼,你可恁沒志氣,我韓相如的弟子,怎麼會連一個小小的院試都通不過?”韓相如嗤道。
“是,是弟子愚笨。”周頤汗顔,您老可攏共才教了我一個月啊!
倒是潘思勰吃了一驚:“周頤今科下場考院試了?”
“嗯,他這資質也就一般吧。”說是這麼說,但韓相如卻把頭揚的老高,一臉得意。
“你這老兒,我說你怎麼火急火燎得要收周頤為師呢,行了,别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這年頭,找一頭溫馴的馬容易,找一個聰慧的弟子可不容易。”
周頤雖然是很感謝潘思勰的贊揚啦,但是把他和一頭馬放在一起比較,當真沒有問題?
夜色将近時,潘思勰便告辭了,周頤臨走時,被韓相如叫住:“你還小,即便這一科不過也沒什麼!”
他這話把周頤驚得眼珠子都出來了,要知道韓相如自從教他以來,就沒說過什麼好聽的話,整日要麼是蠢貨,要麼就把他罵的狗皿淋頭,總之是嘴巴很刻薄的一老頭兒。
周頤都被罵習慣了,現在陡然聽見韓相如安慰他,隻覺得比母豬上樹還要稀奇。韓相如咳了咳,他本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在外人面前還能裝一裝。好不容想着周頤年紀小,他不好給他打擊太過,要是傷了孩子的心就不好了,誰想到他說了安慰的話
,周頤卻露出這副蠢相:“走吧,以後要端正儀态。”
“是,先生,那學生就先告退了,明日再來看您。”
“嗯,去吧”
周頤坐着韓府安排的馬車回到客棧時,周老二還坐在大堂裡神色不安的等着他,周頤逮着愧疚上前:“爹,你怎麼不去房裡。”見周頤平安回來,周老二松了口氣:“沒啥,我在這裡還涼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