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頤帶着周竹回了家,王豔見了周竹這樣子,敏感的孕婦立刻心疼的直掉眼淚:“這咋就弄成這副模樣了,這孩子以前收拾的多幹淨啊。田伯和田大娘咋也不着看着點兒,
這麼小的孩子,咋能放牛?”
周老二看了歎息一聲,造孽啊,田大伯和大娘咋狠得下心。
王豔趕緊給周竹梳了頭,幫他洗了澡,又給他找了一件周頤以前穿過的衣服給他換上了。
“快吃,竹兒,多吃點兒!”飯桌上,王豔不停的給周竹夾菜。周竹悶着頭也不作聲,隻是吃了一會兒,忽然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
這可把王豔心疼壞了,忙将周竹抱在懷裡:“這是咋了,咋還哭了,不哭啊,竹兒,不哭。”
吃完了飯,天色已經黑了,周老二送周竹回去,臨走的時候,周竹忽然給王豔鞠了一躬,又看了周頤一眼,這才随着周老二走了。
周老二隻是去送周竹,一家人就在燈下等着,本以為用不了多久,誰想到一直到亥時(晚九點)還不見周老二的身影。
這下不止王豔,連周頤都着急起來。在家裡坐不住,王豔點了火把,和大丫周頤三人沿着家一直向田大爺方向走去找周老二。
春寒料峭,又是晚上,這會兒村子裡的人都睡了,萬籁俱靜,一陣陣寒意襲來,周頤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邁着小短腿跟上王豔和大丫的步伐。
母子三人心裡都焦急無比,一直走到田大爺家外,看着裡面透出的光和争吵的聲音,母子三人心裡松了口氣,看來是有事耽擱了,周老二才沒能及時回家。
“娘,爹應該在裡面。”周頤被王豔拉着一起進了屋子。周老二果然站在屋子裡,他旁邊還站着深深埋着頭的周竹。
“爹……”周頤出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周頤掃了一眼,這不大的堂屋裡擠滿了人,二叔公坐在炕上,但三叔公卻反而不見人。
田大爺一家,二叔公那邊主事的男人都在,甚至連周頤的大爺都在。
“你們咋來了?”周老二看見周頤三人,忙拉着他們站在了邊上,又給王豔找了凳子讓她坐下。
“爹,發生什麼事了?”周頤拉了拉周老二的手,疑惑的問。
周老二歎了口氣沒說什麼,隻是帶着憐惜的目光看了眼周竹。難不成還和周竹有關?果然,接下裡屋裡人的談話讓周頤清楚了原由。自從三堂嬸走了之後,周竹忽然像變了個人,陰沉沉的,一點兒也沒有以前的活潑,看着田大爺一家無論是誰眼光都充滿了憤恨,在田大爺氣不過打了他之後,周竹更是
叫嚷他們是害死他爹娘的仇人。
這一下,三叔公被鬧騰病了,田大爺一家也實在受不周竹整日在那他們當仇人看的眼神,便把他打發出去放牛。至于今晚三大親房聚在一起,也是因為周老二送周竹回來的時候,聽到了田大爺他們準備把周竹送給别人家的事,他和周齊小時候玩的好,又可憐周竹無依無靠,現在田
大爺一家竟然還要将人送走,便勸了田大爺一家幾句,但他們鐵了心,這麼着,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其他幾房人。
周老爺子因為住在村子的另一頭,所以并不知情,也沒人去叫他。“我能咋辦,他是我親孫子,老三和老三媳婦兒又這麼去了,我咋會不疼他,可是……他……這孩子已經成了反骨仔了,前些天竟然叫嚷着老三和老三媳婦兒是我們害死的
,爹都被他氣病了!”田大爺對着屋子裡的人說道。二叔公抽了一口煙:“田娃,這事不能這麼辦,再咋樣,周竹也是我們周家的子孫,你把他送給别人家算咋回事?三娃兒就這麼一根獨苗,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們兩口子還
真是為了你們這一大家子才去的,現在人走了,你們連唯一的香火都不留,你們這是讓三娃兒在地下不安啊!”
“不行啊,這孩子恨我們,他巴不得我們去死,我真怕啥時候他又悄悄的在我們飯食裡放一把耗子藥,全家都被他害死……”田大爺臉上有着深深的忌憚。
二叔公不信:“他一個小孩子哪有你說的這麼玄乎,你們好好教不就是了。”
“我……你看,二叔,你看看,這孩子的目光,瘆人啊!”田大爺無意間掃到周竹的眼光,連忙指着他說道。
周頤向周竹看去,隻見他直直的盯着說話的田大爺,那裡面刻骨的恨意看了着實瘆人。
二叔公看向周竹,見他這樣也大吃一驚,這……這孩子咋會變成這樣,周竹還是小孩子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實在是他的目光太讓人害怕。周頤默然,他對田大爺這一家沒有好感,但對死去的三堂嬸更加厭惡,作為一個母親,丢下唯一的孩子當着他的面以那樣決絕的方式自殺,臨死前還叮囑孩子他以前的親人都是他的殺父殺母仇人,在他小小的心裡埋下仇恨,這何其殘忍!周竹一個小孩子,親眼看着母親死去,又聽到這樣的話,往日的親人全成了仇人,變成這樣也就不足
為怪了。周頤牽住周竹的手,又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你還小,這些事長大以後在想吧。”等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會判斷是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小小的心靈全部被仇
恨占據,這樣下去周竹整個人都會扭曲的。
“二叔,你看見了吧,你們都看見了吧,不是我狠心,實在是不敢再養在跟前了。”田大爺眼圈也紅了,聲音裡帶了點兒鼻音。
“田伯,這是齊子唯一的孩子,你們要是把他送了人,他們兩口子在地下咋安心,竹兒還小,你們慢慢教,總歸是親人,長大後就好了,他會明白的。”“哎,你以為我沒說嗎,可是你看這孩子,他是在心裡恨毒了我們啊,你們知道他昨天幹了啥事嗎?他竟然背着我們往菜裡撒耗子藥,要不是家裡人看見了,隻怕我們這麼
多人都這麼交代了!”田大爺臉上是深深的後怕,而且這事還不能讓别人知道,要是那要孩子的人家知道了,隻怕連送都送不出去了。
“啊……”二叔公一家和周老二都驚詫的出聲,這……一個小孩子咋會這麼做?“竹兒這麼小,他咋知道耗子藥的?”周老二奇怪,大越朝多老鼠,以前還發生過鼠疫,所以家家戶戶都會去藥鋪裡配一些耗子藥放在家裡,但這樣的藥都被放的很好,就
是怕小孩子一不小心誤食。
“這我咋知道?”田大爺也是不解。“老二,你别再說了,這事不是發生在你家裡,你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這孩子我們是決計不會再留的了。”說話的是周樁,他站在田大爺身邊,對一直出言相勸的周老二
諷刺到。“哎……”周老二深深歎了一聲,也不說話了,這孩子已經知道用耗子藥下毒了,就是因為是小孩子,不知道禍福厲害,才更讓人害怕,他要是再勸下去,萬一有一天周竹真
的下毒将田大伯一家毒死了,那他不是成了罪魁禍首。
“二叔,還有哥哥們,你們也看到了,這真不是我狠心,實在是不能養了,老大,你明天就将周竹送走。”田大爺下了決心。
“田伯,那買孩子的是怎樣的人家?”王豔一直靜靜的坐着,這會兒卻突然出聲了,也許是懷了孩子的緣故,她的心總是要軟一些。田大爺見王豔一個女人在這樣的大事上開口,臉上閃過不樂意,不過想到周老二掙了大錢,還是解釋道:“是縣裡的人伢子,說是給大戶人家物色家生子,保證找的都是和善的人家,竹兒去了,在大戶人家做事,總比以後種田好。”這話就是放屁了,再咋樣,一旦做了下人,那就成了奴籍,生死自由都掌握在别人手裡,孩子生下來也是奴籍
,世世代代都要受控與人。
“這要是送給沒人家的孩子還好,成下人咋行,那是要受别人磋磨的”二叔公皺着眉不贊同。
“隻有這樣,才能走得遠遠的。”田大爺是怕要是周竹隔得近了,他萬一悄悄回來咋辦,那更加不好防範。周頤氣笑了,這就是所謂的親人?他不信田大爺一家想不到周竹落到人伢子手裡會是怎樣的後果,好運的話會賣到大戶人家當仆人,要是不幸的,直接被賣到青樓裡當小
倌兒都可能。
“爹,我們養周竹吧。”周頤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話一出口,他明顯感到身旁的周竹渾身一顫。周頤将手搭在周竹肩膀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周頤,周老二遲疑了,他雖然也知道周竹很可憐,但這孩子有往飯菜裡下耗子藥的前科,他實在不敢啊。
“老二,你養?”田大爺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周老二。
“這……”周老二為難。
“他爹,我們養,我相信竹兒是個好孩子,我們慢慢教就是了。”王豔這時候出聲說道。
“這樣也好,周竹是我們周家的子孫,跟着老二也好。”二叔公說道,這樣一來皆大歡喜,他也不用擔心周竹這孩子在外面受到磋磨。“好,你養,那這孩子就是你的了,我可以做主将這孩子過繼到你名下。”田大爺連忙拍闆,雖然已經決定将周竹送出去,但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子,他心裡還是受了一番折
磨的,要是周老二兩口子肯收養周竹,他心裡也好受許多,這兩口子為人和善,家裡又掙了錢,相信對周竹不會差。“這不用,咋的我也不能搶齊子的孩子,得給他留後,周竹始終是齊子的孩子。”周老二忙擺手,他已經有了周頤,對兒子早已沒了欲求,添個孩子也就是家裡添雙碗筷的
事,反正養的起。
“田大爺,周竹雖然歸我們養,但我們可隻會養到他成人,他始終是三堂叔的孩子,該他的那一份兒你們可不能少!”周頤站在周竹身邊,大聲說道。
“這孩子……”二叔公看着周頤,眼裡透着欣喜,聰明,透徹,小小年紀就這麼知人情。
“好,家裡九畝地,我們老兩口占兩畝,老大以後給我們養老,他占三畝,分給老三頭上兩畝,這地就歸竹兒了,明天就去辦地契。”
“爹,這咋行,他一個小孩子咋用得了這麼多地嗎?”周目出聲,周竹分去了兩畝地,那他以後就要少一畝,所以他急了。“閉嘴,别忘了你弟弟弟媳是怎樣死的,我真是悔啊,當初就不該聽你的話,要是賣了地,湊了銀子,老三和老三媳婦兒也不會這麼去了,弄得一家子妻離子散。”田大爺
對周竹有愧,給地給的很痛快,周老二兩口子的為人他很清楚,也不會這麼眼皮子淺的去動周竹的東西。
“這……這當時都是大家同意了的,現在就怪我一個人了。”周目聽了田大爺的訓斥,嘀咕道。
當天晚上周竹就被帶去了周頤家,王豔給他安排睡在他們兩口子的旁邊,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們也好照顧。
田大爺沒食言,第二天果然将兩畝的地契送來了。
周老二當着周竹的面收下:“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這些,但地裡的收成我會折成現錢給你存着,等你長大後成家立業用。”
周竹眼圈紅了,他嘴唇蠕動了幾下,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就是這句謝謝讓周老二心神松了一大截,他相信王豔說的話,周竹是個好孩子,他們慢慢教,長大後周竹就明白了:“不用謝,我們就是你的親人,親人哪還用道謝的。”
周頤會讓周老二和王豔養這個孩子,并不是聖母心态,他隻是與人為善,将站在懸崖邊上的周竹拉一把。
在周頤家呆了幾天後,王豔和周老二的和善,家裡輕松愉悅的氣氛讓周竹漸漸放下了心防,不再是悶聲不吭,有時候也會說些話,甚至會抿嘴笑一笑。
周頤想看看周竹的心性如何,如果可以,他準備将周竹培養成自己的幫手。在周竹漸漸融入周頤家,臉上有了笑模樣時,六月到,兩年一次的院試開始了,大越朝的童子試分别是縣試在二月,府試在四月,兩者都是一年考一次,而院試在六月考
,則是兩年考一次。
周頤才剛剛習舉業,這些自然對他來說為之尚早,但白鹭書院考過童生的都要去考秀才,鬧得沸沸揚揚的,還有人下注這次白鹭書院會考上多少個秀才。
白鹭書院多是外地學子,到了科舉的時候他們都要回到戶籍所在地去考試,這樣一來整個童子院除了他們剛升上來的菜鳥外,其他學子都紛紛回去考試了,空曠了許多。
周頤對這些事隻略略聽了一耳朵,就不太在意了,畢竟對現在的他來說,談科舉為時尚早。本以為和他無關的事,卻偏偏有麻煩找了上來,上房周老四和大郎都考過了童生,自然可以參加院試,但是院試是在府城開考,路上的盤纏,住店,吃飯,買筆墨紙硯這
些又是一大筆銀子,更何況家裡還有兩個考生。
上房不想拿出這麼多錢來,便又将主意打到了二房頭上。
這天他放學是王元來接的,王虎也在開春後到了作坊幫忙,所以王元空了許多,有時候便會幫着周老二來接周頤,所以周頤也沒奇怪。
“表哥,我爹呢,他很忙嗎?”即便王元能空出時間來接周頤,但是隻要不是太忙,周老二還是堅持自己來接,照他的話說,就是隻有他自己來接才能踏實。
“姑父被你爺爺叫去了,一直沒回來,所以我才來接你的。”王元開春又比去年長高了一截,人看着更壯了,坐在車轅上駕着馬車,将周頤的視線擋了個結結實實。“他們又要出什麼幺蛾子?”周頤嘀咕,他實在厭煩了上房,但周老爺子是周老二的老子,他們隻能敬着,稍有怠慢,還會被人說不孝。他以後要考科舉,還得小心翼翼不
留話柄,要不然就算以後考上了當了官,被政敵參一個不孝老人,也能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頤讓王元直接将馬車趕到了上房門口,還謝絕了王元抱他的好意,自己吭哧吭哧的從車轅上爬了下來。
一進屋,就聽見周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你有錢給别人養小娃娃,咋就沒錢給你的親弟弟親侄子用。他們是要去考科舉,考上了你不一樣沾光?”周老二冷着聲音:“我們已經分家了,他們再有出息也與我無關,上次就說好了,我将六畝地和二十兩銀子還給你們,你們以後不能在以任何借口攀扯我,爹,這些可是白
紙黑字寫着的,難道您老忘了?”周老爺子一噎,大郎這時在旁邊說道:“二叔,你怎會如此狠心,我們可是你的皿脈至親,給我們花一點兒不是正當分的,再說,我們是去科考,這可是給周家改換門楣的
大事,你怎會如此自私?”
周老二被大郎這不知事的話給氣笑了:“我自私?我狠心?你是我兒子還是我老子,我的錢為啥要給你用,你有爹有娘的,幹啥老扯着我這個二叔要錢?”“我……”大郎被周老二的話說的臉一紅,可惜吵架從來不是書生擅長的,周老二給他臉還好,不給他臉,他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在心裡暗罵周老二這個泥腿子粗鄙不堪
,沒有一點兒君子之德。
周老四還是一副天塌下來都不管他事的死樣子,坐在一邊不說話。
周老大搓着手有些着急:“二弟,這錢算我們給你借的成不成?你也不忍心看着大郎因為銀子而耽誤了前程吧。”
“這……”周老二遲疑了,周老大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要是再一毛不拔,不免會被人說心硬。
“爹,要借錢是不是要寫借據啊。”周頤這時從屋子外探出頭,溜溜達達進來了,邊走邊說道。
又是他!上房的人看見周頤嘴角齊齊一抽,就是趕着周頤念書的時間将周老二喊來,沒想到還是被這小子給趕上了。
咋這麼寸呢!“這……呵呵,你小孩子說着笑呢,我們是骨肉至親,這借錢哪還用得着寫借據,這不是顯得生分了嗎?”周老大搓着手幹笑到。都說周老大不善言辭,可周頤看,隻要關系
到自個兒切身利益,他這位大伯不是挺能說的嗎!
周頤撇嘴,要是不寫借據,這銀子隻怕就不是借而是直接拿去用了,說不定用過後這些人還不承認,吃了一抹嘴又嫌味騷。
顯然看他們的表現就知道這銀子是沒準備還的。“爹,我們不是把二十兩銀子還給爺爺他們了嗎,二十兩銀子呢!這麼多,還不夠大郎哥和四叔去考試的嗎?”周頤歪着頭,故作疑惑的問周老二,這銀子不能拿,要不然
這些人得了好處就隻會永無止盡的黏上來。“就是啊,爹,我把二十兩銀子給你們了,我們這裡離府城也不是很遠,坐船大半天就到了,路費也要不了多少,這二十兩銀子咋的都夠了!”周老二被周頤這麼一提醒,
馬上說道。
“二叔,你是不知道,路費雖然用不了多少,但住宿和吃的貴啊,到時候我們要住客棧,二十兩銀子頂個啥用?”大郎又在旁邊說道。
“你當我傻子啊,那客棧再貴,三百文一天頂天了,你們最多來回十幾日,二十兩銀子怎得就不夠了?”周老二反問。
“好了,讓你支援你侄子和親弟弟一點兒盤纏,你就這麼推三阻四的,老二,你讓我寒心啊!”周老爺子用煙袋将炕桌敲得砰砰響。
周頤暗自腹诽,這老東西還有心?他咋不知道。“爹,我們已經分家了,你不能啥事都攀扯我,這次你們明明有銀子,卻向我開口要錢,那以後老四和大郎這麼一直考下去,我是不是就得包辦了?給父母養老是正當,但從沒聽過要連侄子和弟弟一起養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