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頤一回到家裡,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之中。寶墩兒被李應茹帶着在花園裡走動,正巧看見了周頤步履匆匆進書房,以前周頤每次下朝,都會第一時間來逗他,所以寶墩兒看着周頤這次并沒有理他,便張着小嘴啊一
聲。
他身子向周頤離去的方向傾去,伸出小爪爪向前抓,邊抓便回頭看一眼李應茹,“啊啊……”催促他娘趕快抱着去找他爹。
李應茹也看見周頤匆匆進書房的樣子,若有所思,拍了拍寶墩兒的背:“寶寶别打擾爹爹啊,爹爹有要緊事要忙。”周頤的确是有要緊事要忙,崇正帝現在表面上對他越好,他的危機感就越強,他必須要為自己留後路了,他要留盡可能多的底牌,這樣狂風暴雨來的時候,他才能度過危
機……
連續一個月,周頤除了上衙以外,一回到府裡就會把自己關在書房中,不停的推演完善自己的計劃,等他将自己的後路安排的環環相扣後,心裡陡然踏實了很多。
五月末,元平府的港口又喧鬧了起來,第二批出海的商隊回來了。
比起第一次,這次出海的商隊隊伍更加龐大,商隊回來的這一天,元平港口一眼望去,目之所及處皆是無盡頭的白礬飛揚。
一船又一船的貨物被卸下來,整個港口宛如潑了一鍋熱油,加上已經熱起來的天氣,港口仿佛差一點火星就要爆炸開來。
周頤這一天也來了港口,所有的貨物全都都要被商業部清點登記在冊才能進入港口,所以這幾天,商業部會忙的暈頭轉向。
這一次再沒有拒絕不讓商業部清點貨物的人了,而且還争相往前排,想着早登記完早點兒卸貨進港口。
周頤在港口轉了轉,無論是世族的商隊負責人還是民間跑海貿的,見周頤過來,無不對他恭敬的問候。這麼多商隊,想要一天内就清點清楚自然不可能,周頤在這裡呆了半天,見事情都井井有序,便想離開,就在準備起身的時候,一個驚喜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周大人
!”
周頤轉頭,便見一個曬得黝黑的魁梧漢子一臉激動的看着他,周頤略微思索,便認出了此人:“你是大壯?”
大壯沒想到周頤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這下連手都在抖了:“是我,周大人,是我啊!”周頤微微一笑,這個大壯他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第一次出海的時候加入了朝廷海貿隊,等到出了海,跟着朝廷海貿隊買進賣出,回來的時候已經賺到了第一桶金,周頤
看一眼正在核查的商隊名稱“大壯商隊”:“你這次自己組了商隊?”
大壯不好意思的扣扣頭:“是的,就是我的本錢少,隻有兩條船,雇的人也不多。”
周頤鼓勵的點點頭:“好好幹,以後會做大的。”
“我會的,周大人!”大壯下意識的挺兇擡頭,這都是在朝廷商貿隊裡面訓練出來的。
周頤笑笑,轉身離開。
大壯對着周頤離開的身影真切的大吼道:“周大人,謝謝您!”
周頤腳步微頓,雖沒有回頭,但步子卻輕快了不少。
大壯在港口商業部清點完貨物,立即吩咐人将貨物搬進港口,在港口裡面,早就已經有等着來采買這些海外貨物的商家。
如果是大的商隊,一般都有自己的鋪子,這些海外帶回來的貨物大可以留着在自家鋪子賣,但像大壯這樣的,就隻能将這些貨物賣給其他商家了。一般大越出去的船隊都是出大越的時候,滿載貨物,大越的貨物在海外很受歡迎,特别是那些精美的瓷器,絲綢等,第一次大越的商隊已經在周頤的帶領下在海外打響了
名氣,這次商隊跟着上一次的路線還未行進到一半,就把貨物賣完了,換回來大量的金銀。
大越人其實是自傲的,所有人都覺得大越地大物博,外面那些土著們并沒有什麼東西能入得了他們的眼,但回來的時候船空着也不劃算,所以也會大肆搜羅好東西。
拜朝廷商貿隊所賜,他們在搜羅東西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向朝廷船隊看齊,畢竟這是周大人看重的東西,雖然他們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用,但肯定是好東西。
有些換回來後,周頤也說過朝廷會開價收,價格給的還可以,但也有覺得朝廷如此重視,這些東西價值肯定不止這點兒,所有有些人就悄悄存下了一些……大壯的兩條船也不例外,他什麼都買,反正價錢便宜的很,有些甚至是用賣不出的一些破碗換的,香料,各種各樣的種子,還有一些被他記在了心裡的周頤收的那些稀奇
玩意兒。
出海一趟,即便他隻有兩條船,但粗粗一算,淨利潤竟上萬兩。
暴利啊,他這麼兩條小船都可以賺這麼多,更别說那些動辄幾百條,甚至上千條的大商隊了。
大壯第一時間去交了稅,然後奢侈的住了一晚酒樓,晚上在桌子上一把拉,眼裡燃着熊熊烈火,早晚有一天,他也會組建一個那樣龐大的商隊……賺了錢,若不衣錦還鄉,便猶如錦衣夜行,大壯将自己大半部分銀子都存進了商業部開設的“銀行”裡,雖然他是不懂這“銀行”是個什麼情況,聽說将銀子存進“銀行”,不但不會像其他錢莊一樣收存金,反而還會給儲戶給利息,這要是以前,這麼好的條件,大壯肯定不會相信,但這是由周頤牽頭,商業部背書的東西,大壯對周頤已經到了
無限崇拜的地步,所以他存的沒有絲毫猶疑。
他自己帶着五百兩銀子一路由北向南,坐船回了家,再次回到闊别一年半的小漁村,漁村的人看着他都大感驚奇,沒想到大壯竟然回來了。“大壯,你回來了就好了,你爹去年冬天的時候出海掉進水裡了,雖然被救了回來,但身子卻凍壞了,現在你爹出不了海,一家子都沒什麼收入,慘喲,你回來後就好好的
開船出去打漁吧,咱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看,你就算跑出去不是又回來了嗎!”
大壯并沒有聽這人的廢話,隻是聽到他爹身子被凍壞了,還是心裡一緊,忙跑回家中。
踏進院子,他爹正在咳嗽着踉踉跄跄着晾海帶,見大壯進來,一時間竟然有些怔愣了。
他張了張口:“大壯……”
大壯頓了一會兒,将自己的包袱放下來,替他爹将桶裡的海帶晾完了,“梅姨呢?”這是他對後娘的稱呼。
“你……梅姨和我合離了。”
大壯吃驚的看着他爹。他爹有些不自在,但還是說道:“你梅姨嫌我身子沒用了,所以就要和我合離重新嫁人,我不肯,她就說趁我不注意将二壯毒死,沒法子,我就允了,大壯,你走後,爹也
想了很多,那時候我實在是不該聽你梅姨的話,将錢全部給二壯存着,那時候,咋都該給你找個媳婦兒的啊!”
大壯聽了,心裡并無多少波動。沒一會兒,二壯也回家了,他提着一個木桶,裡面是一些指頭寬的小魚,走的踉踉跄跄的,還未擡頭,就先出聲:“阿爹,我今天在海邊捉了一些小魚,咱們待會兒熬湯喝
……”啪一聲,二壯擡起頭的時候,木桶吊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大哥?”
大壯走過去看一眼還在地上蹦的幾條小魚,“你們平日裡都是吃這些?”
他爹忙說道:“不是,不是,平日裡左右鄰居也會給我們一些,我自己也可以在岸邊用網打一些魚,今天是我不舒服……”
大壯沒有說話,如果岸邊能打到魚,那大家還何必冒險出海?
二壯有些踹踹的看着大壯:“大哥,你……你回來了還走嗎?”
“自然是要走的。”大壯看一眼二壯。
二壯臉色一白,他也知道以前因為聽娘的話,對這個大哥并不好,其實小時候,他和大哥的關系也是好的……
“收拾收拾吧,你們和我一起去京城。”大壯看一眼垂着頭的二壯和滿臉失望的爹。
“去京城?去京城做什麼?大壯,我們去了京城咋活,我又拖着這麼一個病身子,要不還是算了吧?”他爹彷徨的說道。
“放心,我跟着朝廷出海出海賺了錢,你們跟着我保證不會挨餓的,還有你這個身子,也要找大夫治。”
就這樣,大壯回到漁村隻不過半天,謝過了左右鄰居後,就又帶着他爹和二壯踏上了去北方的路。若幹年後,當大壯已近古稀,商隊在他們兄弟倆的發展下,俨然踏遍了全世界的時候,他摸着自己重孫子的腦袋,給他們講這一段往事,講他小時候,講他如何出海跑商
,還有周大人,哦,不,那時候已經不是周大人了,是如何英明神武,高瞻遠矚!
曆史如滾滾洪流,裹挾着世人奔流向前,大壯本是潛遊在水底的一個小蝦米,但他有跳上浪頭的決心,時代的大浪潮裡總是會出現能抓住時機的勇敢者。
大壯是,二狗或許也是……
五年後。
京城已經向外擴建了近一圈,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放眼看去,裡面竟還有許多金發碧眼的番邦人。
一架馬車從車道駛過,在周府門前停了下來,一個書童從裡面将車簾打開,回頭對另一個比他小些的五六歲孩子道:“少爺,到家了。”
馬車裡的孩子閉着眼睛,眉眼硬挺,但輪廓卻又顯柔和,閉着的眼睛睫毛如一把小刷子般。
這孩子就是周頤的寶貝大兒子,小名寶墩兒,大名周煜。書童叫了一聲,見周煜還睡得飄飄忽忽的,甚至還砸了咂嘴,頓時急了,他輕輕推了一下周煜,周煜這才睜開眼睛揉了揉,打了一個呵欠,懶洋洋道:“阿力,到哪兒了?
”
“到家了,少爺,你趕快清醒清醒,不然待會讓夫人看到你這個樣子,八成又猜到你昨晚上在被窩裡看話本了,到時候肯定又會挨打。”周煜聽阿力這麼說,條件反射的捂住屁股,抹了一把臉:“我娘也忒兇悍了些,阿力你說,我爹那樣一個美貌男子,為何就娶了我娘呢,你看看,我和弟弟妹妹整日在我娘手底下過的是什麼悲慘日子!真是受了老罪了!”說罷還非常沉重的歎了一聲:“阿力?”周煜望着車頂說了這一番話,見自己的書童好一會沒回應,便轉頭疑惑的向車簾外
面望去。
這一眼,吓得他魂飛魄散,隻見李應茹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馬車外。說時遲那時快,周煜猛地一下從馬車裡蹦下來,迅疾的如兔子,一個矮身從李應茹身邊鑽了過去,不要命的向周府大門跑去,邊跑還邊凄慘的大叫:“爹啊,爹啊,快救命
啊,你快出來啊……”李應茹看着周煜狂風掃落葉一般竄進了周府,既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兔崽子!”要是真的想教訓他,就憑他那跟着外公三天打魚兩條曬網學的那點兒三腳貓的功夫,
能從她手底下逃脫才怪。
阿力見少爺跑了,忙對李應茹行了一個禮,也跟着進了周府。
周煜慌慌張張的向周府裡面跑去,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慌什麼?”
周煜擡頭,立刻笑得燦爛:“竹叔。”
周竹面色比較嚴肅,但對着周煜他還是微微笑了笑,摸了摸有周煜的腦袋:“你跑這麼快做什麼呢。”
周煜苦了臉,他這下可把他娘給得罪慘了,眼巴巴的看着周竹:“竹叔,我爹在家嗎”
“在呢,書房裡,和你二叔在說話,你要找他的話還是等等吧。”
“不能等,我剛剛說我娘的壞話被她聽到了,江湖救急啊,爹再不出來我就要被我娘揍死了!”周煜抱着周竹的大腿扯着嗓子喊。
周竹好笑道:“你娘急着去赴宴呢,她這會兒是沒什麼時間收拾你了。”
周煜聽了,松了一大口氣的拍拍兇口:“還好,還好。”這時,周頤和周嘉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周煜一見着周頤,立刻撒歡兒的撲了上去,兩隻眼睛彎彎,抱着周頤的腿邊蹭邊極其親熱的叫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