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次打仗時間并不長,周頤離開京城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一月左右,但周頤是去上戰場,對于盼着他的家人來說,每一天都仿佛度日如年。
一家人相聚,都很是激動,王豔照例扯着周頤哭了一番。寶墩兒一開始還疑惑的看着周頤,直到周頤将他抱入懷裡,他像小豬一樣在周頤兇膛前拱了拱後,不知是聞出了氣息,還是真的想起來了,小嘴先是咧了咧,一雙大眼睛
樂的成了一條縫:“爹。”
這麼一坨肉,又這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周頤真是覺得一顆心被這小子看得軟成了一池春水。
他親了親寶墩兒的臉頰,寶墩兒便樂的哈哈大笑。
周頤任寶墩兒在自己懷裡爬上爬下,伸出一隻手拉着李應茹坐到自己旁邊:“應茹,辛苦你了。”
李應茹手指摳了摳周頤的掌心,“不會,我知道你會平安歸來的。”
周嘉在一邊捂了捂眼睛:“哥,我還在這兒呢。”
王豔眼睛一閃:“六郎,你是男人,你們雖然是夫妻,但在家人面前這麼拉拉扯扯的成啥樣子?”
周嘉張了張嘴:“啊,娘,我開頑笑的,哥哥和嫂子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王豔便不說話了。李應茹卻并不将自己的手從周頤手裡縮回來,她看着王豔笑道:“娘,瞧您說的,我和相公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您若覺得看不過眼,兒媳以後會注意的。”隻是說是這麼
說,卻并沒有行動。
周老二倒是不覺得有什麼:“豔娘,你說這些做啥,六郎和兒媳夫妻感情好,又沒啥過分的地方,我覺得就挺好的。”
王豔不再多說了,隻道:“你們都覺得我話多,那我不說就是了。”
李應茹嫁進周家兩年,對王豔的性子早已摸透,倒也不放在心上,和周頤又說了一會話後,便起身去安排晚飯。
席間周頤聽周老二說起,趙宇文已經在半個月前調回了京城。這事周頤早就知道了,說起來,這裡面他也出了一分力,但歸根結底也是趙宇文自己有本事,在任職期間每年考評都是優等,有趙家在背後使力,周頤隻微微搭了把手,
趙宇文的位置便定了下來,在吏部當差。雖然吏部人員複雜,但這是實權部門,升遷快,所有人都想擠進去,趙宇文的在吏部的職位雖然不高,但隻要他好好幹,趙家本就是官宦世家,關系網自然還是有一些,
再者還有周頤這個粗大腿呢,以後的前途肯定不會差了。
王豔感慨:“我都快三年沒有見到五丫了,那天她回來後,我看着比以前瘦了不少,肯定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女兒雖然也是親生的,但在周老二這裡,是萬萬比不上兩個兒子的,當然,在兩個兒子中,他又更為偏愛周頤,說周頤是他的命根子也不為過,雖然現在小兒子也聽話出息,但在他心裡,覺得永遠與他巴心巴肝的卻隻有周頤一個,那天五丫回來,他雖然也激動,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哪裡有不疼的。不過他沒有将父愛戴上厚厚的濾鏡,說的話倒是比較客觀,聽了王豔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你這是從哪兒說起,我看五丫比以前胖了不少。她那天來你又不是沒看見,歡歡喜喜的,女婿待她也好,沒啥不好的
。”
周老二直接打斷了王豔想展示自己憂心女兒牽腸挂肚的形象,弄得她一噎,終于不說話了,隻默默吃菜。她不說話了,周老二和周頤周嘉到時聊的開心,特别是周頤,他要是誠心讨一個人歡心,那真是能哄得别人暈頭轉向。特别是周老二本就覺得自己的兒子無比能幹,貼心
,父子三個說到一起,時而拍手大笑。
李應茹含着笑意看着這一切,她喜歡這樣輕松愉悅的氛圍。
這麼一看,心裡裝了事苦着臉的王豔倒顯得格格不入。
她看着父子三人說的興起,再看看坐在一邊偶爾插上一句嘴的兒媳,越發覺得委屈,她在難過,兒媳就不說了,反正一慣和她不貼心,但為啥她的丈夫兒子也都看不見……
周頤回來,自然是大事,第二天,五丫六丫全部帶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回來了。
周頤與趙宇文,六丫近三年未見,一會面,雙方都很激動。
五丫一踏進門看見周頤就先紅了眼眶:“六郎,你長大了……”
周頤看了看五丫,她身子的确比之前豐腴了許多,眉眼透着明媚,可以看得出來日子過得極為舒心,“三姐,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五丫含笑看一眼她旁邊的趙宇文,然後才點點頭:“自然是好的。”
趙宇文上前給了周頤一拳:“六郎。”
周頤也反手給了趙宇文一拳:“姐夫。”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暢快大笑着抱了抱。五丫的兩個孩子已經三歲了,兩個小不點兒走的時候連話都不會說,現在被五丫按着頭叫舅舅作揖,兩個孩子被五丫和趙宇文教的很好,乖乖照母親的話做了,還拱了拱
小手,聲音奶聲奶氣的,把周頤萌的差點出皿。他把兩個孩子分别抱了抱,又給了他們各自一個大大的紅封,别看人家孩子小,卻也知道這是好東西,不知是紅封起了效果,還是周頤招小孩的體質引起的,沒一會兒,
兩個奶團子就抱着周頤的小腿舅舅長舅舅短的叫開了。
不過在一邊看着的寶墩兒可有些不樂意了,他伸長雙手沖着周頤啊啊叫:“爹,爹……”
周頤将他包過來後,他占有性的摟住周頤的脖子,看着兩個表哥表姐,“爹爹……”
雖然礙于現在還說不清囫囵話,沒有說全,但他的意思可是表達的清清楚楚:這是我的爹爹,和你們都沒有關系。
這小醋包的模樣惹得大家紛紛大笑出聲。
自從來到京城,周家還從來沒有這麼多人過,一頓飯吃的和樂融融,吃過飯,李應茹帶着幾個姐姐和孩子們去裡屋說話,周頤則和兩個姐夫閑聊。
趙宇文才從外面調回來,周頤問了問他在吏部的情況。
趙宇文出去幾年也不是白曆練的,在吏部雖說不是如魚得水,但到底還算得心應手。
周頤點點頭,他一開始還覺得就憑萬毅斛那老頭兒恨不得噴死他的樣子,若是知道了趙宇文是他姐夫,說不定還要為難為難趙宇文。
不過轉念一想,人家好歹也是一部尚書,不至于這麼小氣,再說趙家也不是白丁,他也犯不着惹這個麻煩。
溫新因為今年溫曲做主考官的原因,不能參加恩科,現在見趙宇文和周頤說起官場的事插不上嘴,便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周頤察覺到了他的心情變化,便巧妙的将話題帶了過去。
一直到夜幕時分,五丫和六丫才各自拖家帶口從周家回去了。
趙家的府邸恰好和溫家是在相反的方向,兩家人道了别,分别坐着馬車朝自己家裡駛去。
趙家的馬車裡,趙宇文感慨的說道:“真沒想到六郎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就有了如今的地位,我這個姐夫還要沾他的光了。”
五丫摸了摸兩個被包裹在小被子睡得笑臉紅撲撲的孩子,道:“相公你自己有本事既,又哪裡需要沾六郎的光。”
趙宇文笑了笑,不管怎樣,被妻子認為自己有本事,這對哪一個丈夫來說,都覺得是很有面子的事。五丫頓了頓,“但你别看六郎在朝廷裡風光,背後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他都是農家孩子,什麼背景都沒有,小小年紀,走到這一步不知有多艱辛,有時候想想,我都覺
得心疼。”趙宇文歎了一口氣,他也深以為然,從他自己來說,他出去當知縣,上面還有一個當知府的大伯罩着,趙家以前的官位不大,但也好歹代代都有人當官,說一聲官宦世家
也不為過,這麼多代下來,怎麼着也有了自己的關系網,就這,他在地方上想要辦事的時候還遇到過許多的阻力。
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污水之深,沒有經曆過的人簡直無法想象。
如此一想,他對這個小舅子兼好友便越加佩服了。
說着五丫歎了口氣,“相公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想起來都覺得特别對不起六郎。”
“這是如何?”趙宇文忙問。五丫苦笑一聲:“那時候在家裡,爹娘隻疼六郎,我雖然不像二姐那般被沖昏了頭腦,但心底多少還是有一分不服氣的,後來家裡因為六郎日子好過了,我們姐妹幾個也跟着過了好日子,雖然感激六郎,但未必沒有存了一分心思認為,他是家裡的男丁,頂立門戶都是他應該做的,在三丫做了那樣的事情後,我雖然嘴上沒有說,但心裡卻認
為,六郎這樣有本事,就算順了娘的心意又怎樣,幫幫自己的姐妹有什麼不可以……”說到這裡,五丫搖了搖頭,似乎在嘲笑自己:“那時候娘想要六郎按照二姐的想法去做,被六丫氣紅了臉說娘是慷他人之慨,說我們理所當然享受着六郎帶來的好處,卻沒
有一人設身處地的為他想想,那時候我不理解,直到跟着相公你出去了這幾年,自己做了娘親,才知道六丫說的對。”
“靜兒……”
趙宇文覆上五丫的手。“咱們姐妹幾個,大姐最像年輕時候的娘,溫柔賢惠,二姐性子最犟,想的事情也多,六丫最通透,我嘛,居中,不上不下,沒有大姐溫柔,也沒有二姐有棱角,更沒有六
丫的豁達。”
五丫還沒說完,趙宇文先心疼了:“胡說,我的夫人自然是世間最好的。”
五丫笑的很歡暢:“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運氣,除了有六郎那樣一個弟弟,就是嫁給了你為妻。”
兩人對視一眼,老夫老妻竟然也覺得有絲絲甜味在空氣中彌漫。五丫晃晃頭驅趕走這濃稠的氛圍,“我前幾天和六丫說話,是真沒想到,六郎竟然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溫夫人要納妾,六郎竟然直接寫信給溫大人說要給他送美人,直接
讓溫夫人怕的再也沒提起納妾的事。”
趙宇文聽得大為驚奇:“竟然還有此事?”“可不呢,可見六郎當初說要做我們幾姐妹的依靠,他是真真正正做到了,夫家要納妾,哪裡有妻子置喙的餘地,不幫着張羅都要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說到這,五丫專
門瞅了瞅趙宇文。趙宇文忙道:“夫人,當初我可是說好了的不納妾的,你也知道,我爹一輩子也隻有我娘一個,除非妻子犯了七出之罪,否則我趙家的男兒都是守着妻子從一而終的,現在
我們夫妻和睦,我疼你還來不及,哪裡又會納妾。”五丫笑道:“我又沒說你什麼,相公你幹嘛自證清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跟着你在任上,自然也明白這插手别人的後宅之事對當官的人來說名聲有多大的妨礙,但六郎
他偏偏就真的為六丫做主了……”五丫一臉的唏噓:“六丫原來就是家裡最理解六郎的人,現在六郎如此幫她,我是羨慕也沒用了。”不過她也相信,要是她真遇到了什麼難事,六郎也一定會盡自己的全力
來幫她,隻是往日的歉疚并未彌補,她又怎好再受六郎單方面的付出。周頤并不知道五丫會有這番心曆剖白,在他看來,這時代的女性飽受壓迫,他身為男兒,在這樣不公平的社會環境下,已然處于一個既得利者的位置,雖然以他一己之力
,不能改變整個社會大環境,但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與他一同長大的姐姐讓自然是要護着的,當然三丫除外。就算幾個姐姐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他也并不會在意,這個社會将女性邊緣化,從小姐姐們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包括爹娘,甚至包括他自己,雖然已經極力避免,但他
身為周老二和王豔千盼萬盼的兒子,即便是無意的,也很有可能成為了施害者一方。幾個姐姐也是有皿有肉的人,雖然這個社會一再剝奪女子獨立性的可能,但她們都有自己的思想,受到了不公平對待,隻要是沒有完全麻木的,心裡焉會沒有一絲想法,
隻要不像三丫一樣,根本就認不清事情的本質,做出那等不可理喻的事情來,心裡有些不甘他當然可以理解。
回京後,崇正帝特意給周頤放了一個小長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周頤便也樂得接受,和家裡人聚了之後,便整日帶着寶墩兒出去溜達。
寶墩看什麼都稀奇,父子倆常常兩手空空的出去,回來後就是大包小包。
他又尋了一個日子,去看了看孫竺主,周頤替孫竺主父親找的大夫果然有兩把刷子,他父親的病已經好了很多。
因為這件事情,周頤上門去看的時候,孫竺主的父親即便還卧病在床,也對周頤千恩萬謝,要不是身體不允許,說不得他就要下地行大禮了。
周頤看着孫竺主父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簡直幹瘦的可怕,那骨頭将皮戳的仿佛随時都要裂開。
但他自己去很歡喜,看着孫竺主一臉滿足:“我這一輩子已經無所求了,我兒考上了舉人,明年就要考進士了。”
孫竺主背過身去,好一會兒才轉過來:“爹,您怎麼會無所求呢,您不是說過還要看着我成家立業嗎!”
“是啊,我還要看着你成親,還要抱孫子呢,都要多謝周大人為我尋醫,大恩無以為報……”
周頤連忙攔住他的話頭:“我與孫竺主是同窗,又是好友,您又是長輩,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當得您一再道謝。”
孫竺主的父親病情也不過才有好轉的迹象,沒說一會兒話,便覺得有些吃力,周頤便和孫竺主出了屋子。孫竺主給周頤甄了一杯酒,深吸一口氣:“這次是風寒導緻,但據大夫說,最根本的原因的還是他早些年操勞太過,虧了身子,雖然這次救了回來,但以後去要更加小心了
,說不得一點小病都會讓父親……”孫竺主一口将酒焖下:“父親為何會這樣?還不是為了供我念書,白鹭書院每年的束修加上每年的筆墨紙硯那麼貴,都是我爹拖着本就瘦弱的身子扛麻袋一袋一袋賺回來的。”孫竺主擡頭,不讓眼淚從眼眶裡流出來:“所以我才那樣拼了命的讀書,我隻要一想到,我捧在手裡的書本可能要我父親在碼頭上扛幾個月的麻袋才能賺回來,我就覺
得連睡覺都是罪惡……”周頤聽了心裡堵得慌,他很後悔當時因為顧及着孫竺主的自尊心,而沒有伸出手幫幫他,不說别的,至少給他父親找一個輕松能掙錢的活計還是可以的,若當初真去做了,孫竺主的父親可能也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他終究沒有去施行。鄭知也是如此,自從離了白鹭書院後,明知道以鄭經的才華若是沒有意外,不可能一直在科舉上默默
無名。但他也沒有去打聽。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冷漠自私吧,始終帶着一種隔離感來看這個世界。
直到自己成了親,生了孩子,才覺得是真真切切置身于這個時代了。
周頤理解孫竺主,那樣艱難的條件下,看着平時與自己條件差不多的小夥伴突然搖身一變,也難怪心态會失衡了。
周頤敬了一杯孫竺主,現在也隻能安慰他說:“以後就好了。”
說罷又和孫竺主說了幾句話,因為窺見了自己内心的卑劣,便落荒而逃。又過了幾天,朝廷議和隊和打仗的軍隊終于回來了,随之一同回來的,還有大羌和戎族的兩位王子,他們是帶着稱臣的國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