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和内閣開完會,離開議政廳。
想到已經萬事俱備,隻要等内閣同意,就可以正式對奧丁聯邦宣戰,洛蘭的心情略微輕松了幾分。
雖然現在依舊困難重重,但相比她剛登基時的處處碰壁,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計劃進展,洛蘭有信心一年内獲得内閣的同意。
突然,個人終端震動了幾下。
是助理刺枚發來的文件,阿晟的身體檢查報告。
洛蘭立即打開檢查報告,仔細看完結論,本來還不錯的心情,驟然跌到谷底。
警衛詢問“要準備飛車嗎”,洛蘭做了個“不要打擾我”的手勢,示意她想一個人走一走。
洛蘭沿着林蔭道,走到衆眇門。
站在衆眇門的觀景台上,極目遠望。
玄之又玄,衆眇之門。
人類已經可以借助各種望遠鏡看到遙遠的無數個光年外,但是依舊沒有一個儀器能讓人類看清楚自己近在咫尺的未來。
那個六歲的女孩,依偎在父親懷裡,和哥哥争搶望遠鏡看向遠處時,絕不會想到,有一日她會以皇帝的身份,站在這裡登高望遠,孤獨一個人,父親和哥哥已經都不在了。
洛蘭走到觀景台上唯一的望遠鏡前,打開控制面闆,用望遠鏡看向四處。
通過望遠鏡的鏡頭,能看到皇宮外她曾經的家。
綠樹掩映中,兩層高的小樓安靜地伫立在陽光下。
洛蘭調整着望遠鏡的放大倍數,看到了露台上的花。
白白紫紫、粉粉藍藍的朝顔花開滿露台四周,如果是晚上,盛開的花就是夕顔花。
她和葉玠小時候常種朝顔花和夕顔花,一個清晨盛開,黃昏凋謝;一個黃昏盛開,清晨凋謝。
兩人種它們的原因沒什麼特别,就是好養。撒把種子到土裡就能活,開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很能滿足小孩子的成就感。
望遠鏡的屏幕裡,一朵朵朝顔花随着微風輕顫,似乎就盛開在她眼前。
依稀彷佛間,有兩個孩子站在露台上數花朵,“1、2、3……”每天比較是朝顔花開得多、還是夕顔花開得多。
洛蘭禁不住微笑。
葉玠也曾站在這裡眺望過他們的家吧!
雖然回不去了,但那些快樂溫暖都真實存在過,像是美麗的朝顔花和夕顔花般,盛開在命運的旅途上。
洛蘭調整望遠鏡,繼續四處亂看。
無意中掠過一個屋子時,看到一對男女在窗戶前緊緊相擁,像是正在擁吻。
她的惡趣味發作,立即點擊控制面闆,鎖定他們。
随着鏡頭一點點拉近放大,洛蘭看清楚了男女的面貌,男子是林堅,女子是英仙邵茄。
洛蘭含着絲若有若無的笑,平靜地看着。
林堅還穿着軍服,連頭上的軍帽都沒有摘下,一手扶着英仙邵茄的背,一手摟着英仙邵茄的腰。
英仙邵茄穿着粉白色的細肩裙,纖細的胳膊像是朝顔花的藤蔓一樣,柔弱無骨地繞在林堅的脖子上。
當英仙邵茄意亂情迷地去解林堅軍服的扣子時,林堅好像終于從激情中清醒了一點,擡手碰了下控制屏,玻璃窗漸漸變色,将一切隐去。
洛蘭關閉鏡頭,把目光投向天空盡頭。
衆眇之門、玄之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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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蘭離開衆眇門,慢慢走回官邸。
清初急匆匆迎上來,臉色非常難看。
“邵茄公主本來應該今天乘飛船離開,但飛船起飛後,才發現她竟然私自溜下飛船,去向不明。現在到處都找不到人,想要定位她的個人終端,信号也被屏蔽了……”
洛蘭把望遠鏡裡錄下的視頻發給清初。
清初看完視頻,眼睛驚駭地瞪大,氣急敗壞地說:“陛下,必須……”
洛蘭食指搭在唇前,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示意她不要多言。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皇位,沒必要;如果你是擔心我,更加沒必要。”
洛蘭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怪物,從來不招男孩子喜歡。男人對她的态度不是畏懼地敬而遠之,就是尊敬地俯首稱臣,林堅不喜歡她很正常,隻不過沒想到會是英仙邵茄。牽涉到皇位,有點麻煩而已。
清初隻能閉嘴,卻越想越難受。
現在的局勢,戰争一觸即發,陛下為了大局,肯定不但不能發作,還要幫他們仔細遮掩。
洛蘭拍拍清初的肩膀,淡然地說:“本來就是各取所需,結果最重要,不要在乎細枝末節。”
清初深吸口氣,打起精神,故作開心地說:“小莞那丫頭嚷嚷着要為小角舉辦慶祝舞會,恭喜他在軍事演習中得了全軍第一。這會兒她正在屋子裡四處制造地雷,陛下走路時小心點。”
洛蘭已經看到了——
飄來蕩去的彩色氣泡、缤紛豔麗的鮮花、五顔六色的錦帶、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彩燈……
洛蘭覺得小莞不是為了歡迎小角載譽歸來,而是為了滿足自己成長中一直沒有滿足過的少女心。
洛蘭完全理解,因為她就是一個完全沒有少女期的怪物。
洛蘭拿了瓶酒,坐在露台上,自斟自飲。
紫宴按照小莞的吩咐,到露台上挂彩燈。
他瞥了眼洛蘭,“碰到什麼事了?”
“為什麼這麼問?”
“直覺。”
洛蘭望着遠處淡笑,“人生不就是一直在碰到事嗎?好事、壞事、不好不壞的事。”
紫宴挂好彩燈,坐到洛蘭身旁,順手拿過她手中的酒杯,一口飲盡杯裡剩下的酒,咂吧了下嘴,“比上次的酒烈。”
“你在找死!”洛蘭說。
紫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人生不就是一直在朝着死亡前進嗎?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死亡究竟誰會先來。”
他對着空氣舉舉酒杯,喝了一大口,像是對躲在暗中窺伺的死神緻敬。
洛蘭的酒杯被他搶去,隻能拿起酒瓶,直接對着酒瓶喝。
紫宴凝視着洛蘭,眼内掠過各種情緒。
明明是一樣的身體、一樣的臉,卻脾氣秉性截然不同,像是兩個獨立的靈魂。
洛蘭察覺到他在看她,蓦然回首,捕捉到他眼内未及藏起的溫柔和哀傷。
洛蘭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紫宴在看她,“你喜歡那個女人?”
紫宴裝沒有聽見。
洛蘭覺得有趣,“我是說那個傻乎乎,一直把你當普通朋友,敷衍地把一株藤蔓當禮物送給你的女人……”
紫宴粗暴地打斷她,“我知道你在說誰!”
洛蘭舉起酒瓶,和紫宴碰了下酒杯,笑說:“真沒想到長了三顆心的男人,不但沒有三心二意,反而這麼純情,當年不敢表白,現在舍不得觸碰。”
“英仙洛蘭!”紫宴警告地叫。
洛蘭依舊不怕死地逗他,笑睨着他,把臉往他面前湊去,“我和她可是長得一模一樣,你對她那麼溫柔,對我怎麼就這麼兇?”
紫宴一把掐住洛蘭的下巴,強迫她的臉轉向屋内。
阿晟正在幫小菀布置彩帶,起身擡頭時,恰好看到洛蘭和紫宴親昵怪異的樣子。他驚訝地愣了愣,急忙掩飾地擠出個尴尬的笑。
他臉上的傷疤隻剩下淡淡一條痕,隻是膚色略微比其它地方深一些,肌肉不再糾結扭曲,五官露出了本來面目。
紫宴譏諷地問:“阿晟現在像誰?”
洛蘭表情僵冷,一言不發。
因為實驗結束,這段時間她一直沒有見過阿晟,沒想到他的身體竟然恢複到了這種程度。
紫宴冷嘲:“阿晟何止長得像千旭?每個細胞都一模一樣!你會把他當成千旭嗎?”
洛蘭掙紮着想要擺脫紫宴的鉗制,卻始終沒有擺脫,一怒之下,直接拿起酒杯,把剩下的酒潑到他臉上。
紫宴不在意地抹了把臉,用染了酒液的手指輕佻地點點洛蘭的唇,“我是愛駱尋,我有多愛她,就有多恨你!如果殺了你,她就能回來,我早已經宰了你!”
洛蘭擡手想扇他,他已經放開她,飄然離去。
洛蘭的兇膛劇烈起伏,猛地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大口灌酒。
日薄西山,夕陽慢慢收攏最後的餘晖。
暮色四合,一切都漸漸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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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角到家時,看到整棟屋子五彩缤紛、閃閃發亮。
他下意識掃了眼四周,确定自己沒有走錯。
他疑惑地走進大廳。
突然,四周響起激越歡快的音樂聲,五顔六色的彩帶和閃閃發亮的雪花從空中飄落。
阿晟和封小莞帶着誇張的小醜面具,從左右兩邊的樓梯上跳下來,随着音樂又扭又跳,揮舞着雙手高聲唱“恭喜、恭喜”。
小角覺得他們的舞姿簡直比敵人的進攻還可怕,下意識用目光搜尋洛蘭,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她的屋子裡。
半月形的露台上,彩燈閃爍。
迷離變幻的燈光中,洛蘭獨自一人坐在扶手椅裡,背對着明亮的大廳,面朝着漆黑的夜色。
小角從載歌載舞的封小莞和阿晟中間徑直穿過,走到露台上,“我回來了。”
洛蘭沒有回頭,隻是舉舉酒杯,表示聽到了。
小角看到桌上有一瓶酒,地上有一個空酒瓶。
自從洛蘭做了皇帝後,就喜歡上一個人自斟自飲,似乎飯可以不吃,酒卻不可以不喝。但像今天這樣,天才剛黑就已經喝完一瓶酒的狀況,依舊很罕見。
小角問:“發生了什麼事?”
洛蘭淡笑:“你是第二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我臉上寫滿了事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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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小莞停止了跳舞,把滑稽誇張的小醜面具掀到頭頂,沮喪地問阿晟:“我的歌舞編排得很糟糕嗎?”
阿晟搖搖頭,“我覺得很好笑、很好玩。”
紫宴笑嘲:“小莞,阿晟看你向來隻用他那顆長偏的心、完全不用眼睛,你以後少問這種問題了。”
小莞沖紫宴做了個鬼臉,表示才不要聽你的。
她沖到露台上,張牙舞爪地嚷:“我精心布置的慶功舞會,你們賞點光好不好?”
小角沒理她,小莞對他也有點發怵,不敢招惹他。
她探身去拉洛蘭,“洛洛阿姨,每個人都必須跳舞慶賀!”
洛蘭被小莞硬拽到大廳,配合地問:“跳什麼舞?”
“清初!”小莞沖躲在角落裡吃東西的清初用力招手,示意她趕緊過來,“六個人,三男、三女,正好可以跳圓舞。”
呵,圓舞!洛蘭微笑。
封小莞毫不遲疑地選定阿晟做舞伴,清初在笑眯眯的邵逸心和冷冰冰的小角之間,毫不猶豫地站到邵逸心面前,把小角留給了洛蘭。
洛蘭主動握住小角的手,笑着說:“其實,選誰做舞伴都無所謂,因為這是圓舞,總會相遇、也總會分開。”
小角沉默地握緊洛蘭的手,摟住洛蘭的腰,等别人開始跳後,他才模仿着别人的舞步,帶着洛蘭跳起舞。
洛蘭目不轉睛地盯着小角,似乎想要透過他的面具看清楚他究竟是誰。
小角困惑地看她,“洛洛?”
洛蘭問:“這是我們第幾次一起跳舞?”
“第一次。”小角無比肯定,“隻要和洛洛做過的事,我都記得。”
是嗎?洛蘭微笑着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