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星域。
阿麗卡塔星。
對所有阿麗卡塔星的居民來說,這段日子十分難熬。
每個晚上,仰望星空,都能看到色彩絢麗的流光紛紛揚揚、劃過天空,就像是一場永不停歇的流星雨。
生死存亡關頭,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人參軍,每個人擡頭看到“流星雨”時,心頭都彌漫着悲傷、恐懼和迷惘。
他們既盼望流星雨早日停止,戰争結束,親人平安,又害怕流星雨真的停止。
現在的形勢下,當“流星雨”停止的那天,奧丁聯邦是否依舊存在?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麼?全星際異種的命運又是什麼?
棕離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眼窩下都是深深的青影。
他自小接受的是強者教育。靠着自己的努力、踏着失敗者的身軀,一步步脫穎而出。
作為勝利者,他很自信,堅信自己的能力能守護奧丁聯邦,但現在他的自信正在被炮火一點點擊潰。
左丘白那邊的戰場依舊處于膠着狀态,沒有絲毫戰役結束、成功撤退的迹象,阿麗卡塔卻已經岌岌可危。
他啟用辰砂和殷南昭的舊部指揮戰役後,的确暫時性地扭轉了戰争局面。
但不過幾天時間,阿爾帝國的指揮官就好像摸透了他們每個人的作戰思路和作戰風格,竟然立即改變戰術,将阿爾帝國的艦隊拆分,以點對點的方式圍剿着奧丁聯邦的每一艘戰艦。
他似乎完全知道奧丁聯邦看似兇猛,實際卻群狼無首。隻要抓到他們配合上的漏洞,就可以各個擊破。
從宿一、紅鸠到哥舒譚、言靳将軍,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在沒有穿衣服裸奔,似乎一舉一動都被對方洞若觀火地預知。
他們像是被一圈看不見的力量包圍住,那力量就像是一個在慢慢收縮的氣泡,漸漸将他們束縛住,直到他們無力反抗。
剛開始隻有當事人能感覺到,後來連旁觀者棕離都感覺到不對勁。
棕離不敢相信。
對方竟然能這麼快就制服奧丁聯邦衆多的優秀軍人?比他預估的時間少很多。難道奧丁聯邦真要覆滅?
棕離走投無路下再次聯系楚墨,将戰場的嚴峻形勢彙報給他,希望他能想想辦法。
楚墨卻隻是回複了一句“知道了”,就切斷了信号。
棕離無奈下,又聯系左丘白,催問:“你還要多長時間才能回來?”
左丘白目光沉重:“楚墨給了我新的命令。”
棕離譏諷地問:“什麼命令?難道讓你也去實驗室做實驗嗎?”
左丘白沒有正面回答棕離的質問:“楚墨說辰砂還活着,我們必須更改作戰策略。”
棕離愣了一愣,不相信地說:“當年我親眼看到你用光劍處決了那隻異變獸,砍掉了它的腦袋。”
“我隻是殺死了一隻實驗室裡制造出來的野獸。”
“你的意思是……你殺死的那隻野獸不是辰砂?”
“我們被殷南昭和安教授騙了,或者應該說,所有人都被他們騙了。”
辰砂沒死?!棕離居然一下子又驚又喜,期待地問:“辰砂現在在哪裡?”
“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和他作戰。”
“不可能!”棕離忍不住大叫。
那可是辰砂!剛毅耿直、黑白分明的辰砂!
棕離不願意相信,心裡卻知道左丘白沒有說錯,因為很多疑點都有了答案。
難怪對方能訓練出專門針對奧丁聯邦的雙人戰機的作戰方式!
難怪對方能短短幾天就突破小雙子星的太空防線!
難怪對方現在對他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一瞬間,棕離理解了楚墨的做法。
如果阿爾帝國的指揮官是辰砂,奧丁聯邦就像是一隻已經落入蜘蛛網的小昆蟲,所有努力和反抗都徒勞無功,隻不過白白增加犧牲而已。
棕離滿心絕望、寒意徹骨,不得不扶着工作台坐下來。
既然辰砂在阿爾帝國那邊,紫宴是不是也已經投靠阿爾帝國?
棕離憤怒地說:“奧丁聯邦是辰砂和紫宴的祖國!”他們應該是守護奧丁聯邦的戰士,怎麼能變成摧毀奧丁聯邦的元兇?
左丘白淡淡說:“那是五十年前的辰砂和紫宴。”
棕離無言。
是啊!已經五十多年了!
五十多年前,并不是他們先抛棄奧丁聯邦,而是奧丁聯邦先抛棄他們。
棕離平靜了一瞬,問:“你有什麼計劃?”
“我會為異種死戰到底,絕不讓異種成為被奴役的低等種族。”左丘白表情淡然、目光平靜,似乎死亡沒什麼大不了,隻是小事一件。
棕離以前最讨厭他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現在卻覺得很親切。他聽明白了,左丘白說的是異種,不是奧丁聯邦,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放棄了阿麗卡塔。
棕離眼眶發澀,堅定地說:“我會為聯邦死戰到底,縱然聯邦覆滅,阿爾帝國也必須付出代價。”
兩個男人都在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死志。
他們從小到大都不對付,卻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擡起手向對方敬軍禮,傳遞着無聲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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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帝國。
奧米尼斯星,議政廳。
阿麗卡塔星的戰役,阿爾帝國已經占據絕對優勢,把奧丁聯邦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帝國軍隊攻陷阿麗卡塔星指日可待。
林樓将軍向洛蘭彙報:“肖郊艦長已經摸清楚阿麗卡塔的軍事力量,三十個小時後,我們會發動最後的進攻。我有信心,這場戰役結束時,星際中将再無奧丁聯邦!”
整個議政廳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人人喜笑顔開地向洛蘭緻敬。
洛蘭卻沒有一絲輕松的感覺。
隻要楚墨還活着,即使攻下阿麗卡塔星也不代表着人類安全了。
隻要異種和人類的矛盾還存在,即使殺了楚墨,仍然會出現第二個楚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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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蘭離開議政廳,安步當車,一邊走路,一邊思考問題。
到衆眇門時,刺玫已經等在那裡。
洛蘭走到欄杆前,眺望着遠處說:“我想讓你去曲雲星。”
“好。”
“不用再回來了。”
刺玫太過驚訝,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疑惑地看着洛蘭。
洛蘭說:“葉玠就死在這裡,我現在站立的位置。”
刺玫沉默不言,因為她知道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安慰洛蘭。
她比洛蘭年長,親眼看着洛蘭和葉玠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來,他們不僅僅是皿緣至親,還是并肩戰鬥的生死之交。
洛蘭說:“你一直跟着我做研究,應該已經猜到我的最終目的,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刺玫安靜地思索了一會兒,回答:“我一出生就有嚴重的基因缺陷,如果想要治好病必須去經濟發達的星球做基因修複手術,治療費是一筆天文數字,父母無力為我治病,絕望下把我遺棄了。在遇見您的母親前,我碰到過各種各樣的人,有普通的人類,也有體貌異常的異種。我的經曆讓我非常肯定,基因能決定我們身體的好壞,卻不能決定我們靈魂的好壞。”
洛蘭不置可否:“繼續。”
刺玫索性大着膽子把心裡的想法全部倒了出來:“人類有一句古老的話‘人生而平等’,其實不是,基因讓我們生而就不平等。不要說原生家庭的貧富貴賤,就是最普通的身體健康都不是人人擁有。我以前沒有想過這輩子要做什麼,畢竟我這樣的人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但這幾年,在研究藥劑的過程中,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做什麼。作為曾經被遺棄的一員,我願意用畢生之力去減少這種寫在基因裡的生而不平等。”
洛蘭轉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刺玫,“你願意出任我在曲雲星設立的基因醫院的院長嗎?”
刺玫像是還在雇傭兵團中,雙腿啪一聲并攏,站得筆挺,對洛蘭敬軍禮:“我願意!”
引擎轟鳴聲中,一架運輸機降落在衆眇門上。
洛蘭嚴肅地警告:“現在整個醫院隻有你一個正式的醫生,但這個醫院以‘英仙葉玠’的名字命名,如果你做得不好,會讓這個名字蒙羞。”
刺玫自信地笑了笑:“我是神之右手的學生,請不要低估我的能力。”
洛蘭伸出手。
刺玫和她重重握了一下,幹脆利落地轉身,小跑着跳上運輸機,奔赴一段全新的人生。
洛蘭目送着運輸機冉冉升空,漸漸遠去。
英仙葉玠基因醫院的院長已經赴任,現在就差英仙葉玠基因研究院的院長了。
譚孜遙已經和左丘白成功交換人質,封小莞肯定已經見到左丘白,不知道他們“父女”相處如何。
洛蘭一邊琢磨,一邊離開衆眇門。
剛剛走出升降梯,譚孜遙音訊聯系她。
洛蘭問:“邵茄公主回來了?”
“是。但媒體已經知道殿下和元帥結婚的事,居然全部潛伏在元帥安排的住宅附近,現在殿下被記者困住了。”
左丘白做事向來陰狠,肯定不會替林堅保守秘密,媒體知道他和邵茄公主結婚的事在洛蘭的預料中,隻是不知道哪個手眼通天的記者居然查到了林堅安排的秘密住宅。
譚孜遙問:“要不要調集軍隊驅散記者?”
“你想讓林堅被民衆指着鼻子罵嗎?原地等着!”
洛蘭結束通話後,立即吩咐警衛:“準備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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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後。
女皇的飛車出現在林家的私宅外。
隔着車窗,洛蘭看到上百個記者圍着邵茄公主,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四周停滿了飛車,連車頂上都趴着記者。
譚孜遙和兩個警衛帶着僵硬地微笑,護在邵茄公主周圍,能幫她阻擋記者的沖撞,卻沒有辦法阻擋記者的尖銳提問。
“林堅元帥是女皇陛下的未婚夫,殿下知道嗎?”
“殿下剛才已經承認了您先追求林堅元帥,我們是不是可以說是您勾引元帥?”
“殿下讓元帥聲名受損,非常自私的愛,殿下同意嗎?”
“殿下橫刀奪愛,想過女皇陛下的心情嗎?”
……
邵茄公主臉色慘白,隻知道一遍遍重複“不是林堅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