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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個吻

薄荷味熱吻 容光 5476 2024-01-31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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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前邊兒的,麻煩您讓一讓啊!車來啦――”

  叮鈴鈴一陣脆響,宋詩意按着車鈴、騎着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往人群裡見縫插針,不時伸長脖子吆喝兩句。

  有人不滿地回過頭來:“就你趕,我們不也堵着――”

  話說到一半,看清騎車的人是個年輕姑娘,黑眼珠裡淬滿了笑,也便作罷,不吱聲了。老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宋詩意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指了指車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裡面裝着熱氣騰騰的炸咯吱,“剛出鍋呢,再捂着就該軟了。我家就在前頭,勞駕啊,讓我過一過。”

  那人往一旁挪了挪,宋詩意蓦地笑起來,輕快地騎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擺擺手,“多謝啦!”

  周末的國子監大街永遠在堵車。外地的遊客、本地的師生,全都緊趕慢趕着來觀摩這古老的學府遺址,盼着沾沾老祖宗的光。

  宋詩意的家就在國子監大街裡頭,經過國子監大門往前走幾步,老樹底下、灰牆之上挂了塊脫漆的牌子,紅底白字,上面寫着:箭廠胡同。

  剛騎到胡同口,褲兜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宋詩意趕緊一個急刹車,單腳點地支着車,掏出手機一看,立馬就蔫兒了。

  她長歎口氣,對着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盼着那頭的人中途死心,可對方極有耐性,死活不挂。宋詩意到底還是接通了電話,哀哀地開口:“又是您啊,孫教?”

  孫健平的聲氣兒可大了,隔着手機都跟打雷似的:“什麼叫又是我啊?怎麼,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沒沒沒――”

  “沒什麼沒?聽聽你這語氣,比深閨怨婦還幽怨!”孫健平重重地哼了一聲,想起正事兒來,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遂清了清嗓子,語氣也放和緩些了,“我問你,歸隊的事兒考慮得怎麼樣了?”

  宋詩意一聽歸隊二字就頭大,低頭心不在焉地戳着那塑料袋,“還在考慮……”

  “還在考慮?你都考慮多久了?十天半個月了!”

  “這是大事兒,還不興人多考慮一陣?”

  “考慮什麼啊?我還不知道你?”孫健平是個急性子,嗓音立馬又大了起來,“拖拖拖,反正就是跟我推三阻四的。你自己說說這兩年你都幹了些什麼?幫你媽開那小鋪子,成天當個小賣部老闆娘,身後頭跟着幾個送貨司機朝你獻殷勤,圍着你團團轉。怎麼,你覺得這樣的人生是你想要的?宋詩意,我當初把你弄進隊裡,可不是為了讓你退役了當個什麼小老闆娘……”

  孫健平一說起這事兒就生氣,噼裡啪啦倒豆子似的數落她。

  宋詩意真是怕了他,耳膜被震得一鼓一鼓的,趕緊把手機拿遠了些,“孫教,我這會兒快到家了,還在騎車呢,您不如等我回家了再接着訓?”

  “我不!我告訴你,今兒我還就打算把話給你一股腦說清楚了,宋詩意――”

  “哎哎,下雨了!”

  “下什麼雨啊,唬誰呢?不準挂!”那頭一聲暴喝。

  宋詩意哭笑不得,也不見得真怕他,隻是擡手抹了把腦門上剛砸下來的雨點,“真下雨了,我唬誰也不能唬您啊!”

  北京可幹燥得緊,不常下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下得又急又密,胡同外的遊客紛紛跑動起來,嚷嚷着要找地方躲雨。

  有對母子跑過宋詩意身邊:“哎喲,傘也沒帶,這叫人上哪兒躲雨去!”

  那頭的孫健平戛然而止。

  宋詩意笑了:“這下您信了吧?喲,雨勢大了,我真不能跟您說了,我媽還等着我回家呢。”

  也不管孫健平又在那頭急吼吼地嚷嚷些什麼,宋詩意挂斷電話,如釋重負地重新往胡同裡蹬去。

  幾步路,快得很。

  她熟稔地左拐右拐,穿過彎彎曲曲的胡同,把車停在裡頭最窄的甲十七号胡同口,拎起炸咯吱就往裡跑。

  雨下大了,劈頭蓋臉砸下來,還挺疼。

  疾步踏在水泥地上,噔噔的步伐聲響徹胡同。正值大中午的,家家戶戶都在燒菜做飯,誰家的老太太推窗往外瞧,笑了:“就知道是宋丫頭回來了,瞧這風風火火的勁頭也沒誰了!”

  宋詩意笑起來:“李奶奶,今兒吃什麼呢?”

  往窗子裡頭探了探頭,“喲,豆腐鹵?好香!”

  奈何胡同裡也有雨,吧嗒落在脖子上,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她趕緊縮回脖子,揚了揚手裡的塑料袋,“我先回家啦!”

  再往前走幾步,紅色木門裡就是她家。

  六十四平的老平房,房屋窄小,隔音差勁,除了窗明幾淨以外,也确實沒什麼優點了。

  宋詩意推開虛掩的門,把鞋子一蹬,光着腳丫往廚房走,将那塑料袋遞給正在炒菜的母親:“喏,炸咯吱來了。”

  鐘淑儀拎了過去,百忙之中抽空回首,不輕不重地瞪她一眼:“多大的人了,還這麼風風火火沒個正形。打從你進了胡同口,我就聽見你撒丫子亂蹿的動靜了。”

  “這不是下雨了嘛!”宋詩意從一旁的廁所裡拿出自己的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往客廳走,“二姨多久到?”

  “沒一會兒了,估計這會兒堵車呢,得從雍和宮一路堵過來。”

  “哦。”宋詩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覺得腳踝有點疼,一邊揉一邊問,“好端端怎麼想起來咱家吃飯了?她可是大忙人啊,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

  “不許這麼說你二姨!”鐘淑儀把炸咯吱挪進盤子裡,端到客廳裡的小方幾上,正準備數落女兒,結果見她頭發也沒擦,光坐在那兒揉腳,眉頭還蹙得緊緊的,一愣,“怎麼,腳又疼了?”

  宋詩意又松開腳踝,直起身來,搖搖頭:“也就是下雨天敏感了點,有點酸。”

  鐘淑儀心裡不是滋味,又開始念叨:“全賴我,當初說什麼也不該讓你去那滑雪隊。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書也不念了,成了個半文盲,還年紀輕輕就弄得一身傷病。依我說,那孫健平就是個人販子!把我好端端的女兒給拐走了,折騰得半死不活又給我倒騰回來……”

  她嘀嘀咕咕,越說越氣,真是恨不能把手裡那一盤子炸咯吱給孫健平砸過去,可惜他不在眼前。

  宋詩意哭笑不得,趕緊轉移話題:“您還做不做飯了?一會兒二姨都來了,您飯菜還沒準備好呢!”

  鐘淑儀一聽,也是,趕忙又鑽進了廚房。

  宋詩意揉着腳,縮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

  她習慣性切換到體育頻道,巧了,電視裡正在直播今年于日本舉辦的青年滑雪錦标賽,如今才剛進行到第一輪小組賽。

  自打兩年前宋詩意在比賽時受了傷,退役回來,還接受了一年半的康複訓練,吃盡苦頭後,鐘淑儀就對滑雪深惡痛絕起來。全家人誰也不許提,一提就炸;電視上不許放,一看到就皺眉頭;就連胡同裡的鄰裡鄰居提起這事,她也二話不說扭頭走人。

  宋詩意是知道母親脾氣的,便把電視聲音關掉,在滴滴答答的雨聲裡看起了無聲比賽。

  炒一道菜的時間沒多長,在鐘淑儀再一次從廚房出來之前,她大概也就看了那那麼七八分鐘。巧的是,這七八分鐘的時間裡,她還看到了一位中國小将。

  是張新面孔。

  二十歲開頭的樣子,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初出茅廬無所畏懼的氣息。鏡頭給到他時,他已經全副武裝站在山頂的賽道前,一身紅白相間的滑雪服無比醒目,在這山間白雪的襯托下,比天上那輪紅日還耀眼幾分。

  他戴着漆黑閃亮的滑雪鏡、黑色頭盔,面目被遮去了一半,隻能看見那張略微緊抿的唇,紅豔豔的像個姑娘家,無端帶着點矜持。可宋詩意一眼就判斷出來,這可不是個矜持謙虛的主兒,瞧他手持雪杖不可一世站在那的姿态,活脫脫像個……

  沒見過世面的大傻帽。

  第一次參加世界級比賽吧?雖然隻是個青年錦标賽。傻小子,沒點敬畏心,尚且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宋詩意斜眼看着那小子,他在察覺到鏡頭切到他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燦爛的笑,沖着鏡頭傻了吧唧揮了揮手,一口白得發亮的小白牙整整齊齊。

  啧,哪怕戴着護目鏡看不清面目,也能看出個七七八八來,運動員身材,标準大長腿,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是日本的陽光太耀眼了吧,這家夥輪廓竟有些發光。

  他雙手持杖,在預備聲響起後,緊緊蹬着雙闆,背部弓起,進入了全面準備階段。

  雙唇緊抿,渾身上下的線條都是緊繃的,充滿力量。

  日光正盛,照得他紅裝耀耀。

  沒想到男人穿紅色也能這麼好看,就是不知道滑得怎麼樣……

  裁判一聲槍響,宋詩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回到賽場上,回到了當初服役的時刻。而那年輕人在槍響的一瞬間,宛若利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山下的賽道沖去。

  山間白雪灼灼,那抹紅是唯一的色彩。男子速降的賽道上是一道又一道紅色的賽道拱門,而他像是流星一樣從最高處墜落,一路劃過拱門,沿着陡峭的賽道急轉而下。

  屏幕上不斷出現他的用時與目前成績排名,可宋詩意眼前一花,思緒就飄遠了。

  已經沒法全神貫注去看比賽了。

  腦子裡浮現出當初比賽的場景,多少次她站在那凜冽寒風裡,眼前是自腳下蜿蜒而去的白色賽道,頭頂是灼灼烈日。多少次她和那年輕人一樣等候着裁判的槍聲,早已形成的條件反射另她足以在槍響的瞬間進入忘我的準備狀态。多少次她呼吸着冰冷的空氣,那刺骨的寒意進入肺裡,從起初的難以忍耐到後來的宛若上瘾。

  可惜不論多少次,最後都成為了回不去的那些年。

  思緒戛然而止在鐘淑儀端着炒肝兒出來的那一瞬,“看什麼節目呢,聲音都沒有?”

  宋詩意一把抓起茶幾上的遙控器,以光速把頻道調換了,鎮定自若地說:“剛才那頻道有問題。”

  一邊說,一邊毫不心虛的把音量又打開了。

  鐘淑儀看了眼桌上的幾道菜,就差沒雞鴨魚肉全擺上了,遂滿意地摘下圍裙:“行了,大功告成,我去把廚房裡那一攤給收拾了。”

  臨走前,又想起什麼,回頭皺起眉頭,“你怎麼還穿這身啊?你二姨都要來了,快進去換件正經衣服!”

  “……”宋詩意低頭看看自己的花毛衣、牛仔褲,“這怎麼就不正經了?”

  “換件像樣的,快去!”

  她翻了個白眼,知道母親這德性,死要面子活受罪,死活不願意被妹妹比下去,也隻能起身進屋換衣服。

  “換上個月我陪你去買的那件紅色羊絨裙!”廚房裡傳來遙遙呐喊。

  “那個也太浮誇了吧,在家吃飯誰穿那個?”老房子就是好,不隔音,聲音傳得清清楚楚。

  “就穿那個!”

  “我――”

  “你閉嘴,穿就行!”

  “……”

  宋詩意幾下套好羊絨裙,趁鐘淑儀還在廚房拾掇,又偷偷溜回客廳把電視調回了體育頻道。

  可那人已經滑完了。

  屏幕上出現的已經是張歐洲面孔,藍色滑雪服,又壯又厚實的,毛發還特旺盛。

  诶,剛才那個呢?

  他滑得怎麼樣啊?

  她從半截兒看起,也沒看到那人叫什麼名字。

  宋詩意盯着屏幕,心裡不上不下的,那股沒能纾解的情緒最終化成一股不甘心,從嘴邊溢了出來。

  她歎口氣,關了電視,側過頭去盯着窗外狹窄逼仄的胡同,和從房檐上往下淌的雨水,揉了揉腿,往後一靠。

  電視是關了,恍惚中卻還能聽見那山頂呼嘯而過的風,看見那灼烈如日光的一抹紅。

  不甘心。

  始終是不甘心。

  宋詩意掙紮了片刻,事實上她已經掙紮了半個多月了,也沒敢跟鐘淑儀說。可這片刻的掙紮還是被沖動占了上風,她把心一橫,拿起手機往卧室裡走。

  人生自古誰無死?橫豎一死,要麼死在當媽的手裡,要麼死在孫教手裡。

  她把電話撥了過去,劈頭蓋臉地說:“行,我想通了,孫教,我pick你!我宋詩意死也要死在賽道上,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其所!”

  電話那頭沒有預料之中的驚喜吼叫,相反,一向性急的孫健平沉默了好幾秒鐘,穩健地回答她:“行,決定了就好,下周一來隊裡報道。老規矩,火車票給你報,機票不給報――”

  又沉默了片刻,孫健平補充了一句:“報道之前,先去看看精神科,開個體檢報告來。兩年沒訓練,瘋了嗎這是?臭丫頭,神神叨叨的!”

  啪的一聲,電話挂斷了。

  宋詩意:“……”

  多年沒見,她那教練還是這麼雷厲風行,求你的時候給你當孫子,事情一成,“對不起我是你爺爺。”

  她趴在床上翻了個白眼,把臉埋在枕頭上,又沒忍住,笑成了一朵花。

  嘿,我宋詩意終于還是要回來了。

  程亦川是男孩子,鮮少主動往家裡打電話,一般都是被動聯系。因此,那頭的莫雪芙女士接起電話後,心裡咯噔了一下,三言兩語後,就試探着問他:“都安頓了好了?”

  “安頓好了。”

  “那邊條件怎麼樣啊?不能比省隊差勁吧?”

  “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就好……”當媽的頓了頓,話鋒一轉,“那一切還順利嗎?見着教練沒?室友好相處嗎?”

  “挺好的。”他言簡意赅,興緻缺缺。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莫雪芙眯起眼睛,補充一句,“小川,媽媽希望你有一說一,不許為了讓我們放心,就報喜不報憂。”

  程亦川又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誰欺負我啊?我不欺負别人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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