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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十漫卷火龍(一)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877 2024-01-31 01:06

  湯珠娘早年喪夫,如今被尋過來的就隻有她一個侄子,兩三個鄰居。

  一個鄰居是收拾得挺整齊的瘦猴兒,手上還帶了個金戒指,笑得一臉難看:“小人是松花裡的裡正。
湯珠娘本來也是成都府的人,十七歲嫁到漢州去了。
我婆娘和她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說她老公死得早,日子挺難的,隔三差五幫人家打短工賺點錢。
後來那個傅娘子放出聲來說要找人伺候,我就對我婆娘說,那娘子看起來人不錯,應該好伺候的,月錢也多,事情也少,你問問湯珠娘,要是想去,我給介紹。

  “這麼說,湯珠娘是你介紹給傅辛阮的?

  “正是呢。
可沒成想這才轉過年來,怎麼就出事了……唉,為了這事,我和我婆娘也是懊悔不疊。
大家都說那宅子有問題,連死兩個人不說,如今連湯珠娘也死在外頭了,這可不邪門兒麼!

  黃梓瑕又看向他身後人,那女人矮胖富态,正耷拉着頭扯着手中的手絹。
“這是您家裡人?

  瘦子趕緊點頭:“我婆娘,湯珠娘是她以前鄰居。

  黃梓瑕便問她:“湯珠娘在那邊做仆婦,有對你們提起過什麼嗎?

  那女人顯然是剛剛被湯珠娘的屍身吓到了,用手絹抹着眼睛,聲音也不順暢了:“沒有,逢年過節她倒是常有拿着東西過來看我們,說是多謝我們給介紹了這麼個好地方。
據說……據說那傅娘子性情脾氣十分溫和,吃穿用度都給湯珠娘也算一份,銀錢也從不克扣,家裡也沒什麼事,就是日常灑掃、一日三餐。

  “她是否有提過,傅娘子的家中客人來往?

  “沒有……當時傅娘子托我們找人,就說必得嘴巴嚴實的,想必珠娘也是她訓誡過的,所以從來不說這些。
再說……再說她一個樂籍女子,家裡來往什麼人,我們又怎麼好打聽呢?

  黃梓瑕将這夫妻二人打發走,又問下一個。

  這是個面色蠟黃的中年女子,系着青布圍裙,頭上绾了個髻,插着一支蒙塵的銀簪子。
她顯然十分少見這樣的場面,局促得手都不知放哪兒:“我……我是漢州田家巷的,住珠娘斜對門。
她十七歲嫁到那邊,我們年紀差不多,住得又近,算起來,我得叫珠娘嫂子。

  “珠娘最近有回田家巷嗎?
對你說過什麼?

  “她前月回來過,一派喜氣洋洋,說她伺候的那個娘子要成親了。
我随口說那種人能嫁什麼正經人,結果她卻說是頂好的婚姻,對方雖然結過一次婚,但沒兒沒女的,人又年輕,家世又好,娘子能嫁給他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她提到過對方的情況嗎?

  “沒有……珠娘伺候的什麼人,我,我又管她做什麼?
而且我們也沒說幾句,珠娘的娘家侄子就過來了,我趕着回家燒飯,沒成想……這就是珠娘我和最後一面了……”

  見她慌裡慌張話都說不順暢,周子秦便示意她先下去,讓湯珠娘的那個侄子過來。

  湯珠娘的侄子名叫湯升,年約二十出頭,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臉上那笑容跟顔面抽筋似的,怎麼看怎麼讨厭,。

  “我那姑姑啊?
沒錯兒,前月我是見過她,跟她說了我要成親了,讓她多給點錢。
結果她就隻給我摸了兩千錢,啧……”湯升甩着手中荷包,一臉鄙夷,“去正經人家做仆婦尚且說起來不好聽呢,現如今她還伺候個揚州的妓女,臉都丢大了!
要不是看在她說要給我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的份上,我都不想跟她見面。

  黃梓瑕問:“打一對銀簪是怎麼回事?

  “就昨天的事,她跟的那個妓女不是死了嗎?
她收拾好東西出門時,我正回家呢,剛好在巷子口遇見了――我家就在旁邊雙喜巷。

  黃梓瑕點點頭,知道就是湯珠娘的娘家。

  “她看見了我,就把我叫住了,在自己的包裹裡掏東西,說是有東西要給我。
我還以為什麼好東西呢,就站住了等着。
結果她掏了半天,我都看見她拿出半個荷包了,又塞了回去,說,還是我先帶到漢州去,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吧。
我還以為是真的,等回過頭一想,這可不是诓我麼?
成都府的銀匠鋪子成百上千,她有錢幹嘛到漢州去打,擺明了舍不得,哄我呢。

  黃梓瑕停下筆,将自己記下的又看了一遍,問:“你姑姑湯珠娘當時說的是,‘還是我帶到漢州去,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打一對銀簪’?

  “對,沒錯。
”湯升點頭,“我回來後翻來覆去想了幾百遍,一個字都沒錯!
越嚼巴越覺得假。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姑姑平時,和你們有說過什麼嗎?
比如傅娘子交往的人,她日常的生活之類的?

  “沒有,她嫁出去都幾十年了,回娘家也就是看看我祖母。
如今我祖母老了,跟個泥塑木雕似的,說什麼都聽不見,她也就每月給祖母塞點小錢,除此之外,回家幹啥?

  湯珠娘看起來過得不怎麼樣,其他親戚連屍體都不來認,侄子就馬馬虎虎看了幾下屍體,然後說:“估計是了。
哎,她夫家沒人了嗎?
怎麼要我們娘家收屍啊?

  “她夫家要是有人,别的不說,房子早被收走了,還等得到現在?
”周子秦說。

  湯升眼睛一亮,問:“房産沒人收?

  黃梓瑕面無表情地說:“無子無女者,子侄若替她辦妥喪事,可繼承房産。

  湯升立即說道:“她是我姑母,我身為她的侄子,為她辦一場喪事那是義不容辭!

  “那好,你備齊棺椁,擇好墳地。
出殡下葬之後,到衙門來拿房契地契。

  把湯升送出門之後,周子秦問黃梓瑕:“我朝有這樣的律令?

  “沒有。
”黃梓瑕搖頭道,“但是你看到沒有,一聽說還有房産,‘我那姑姑’就變成‘姑母’了。

  周子秦郁悶道:“想個法子讓他雞飛蛋打最好。

  “得了,漢州小巷一間破房,去掉喪事花費之後,大約也就抵得過一對銀簪子。
”黃梓瑕說着,又将今日衆人說的話看了一遍。

  周子秦已經急不可耐了,問:“這下你有空了吧?
趕緊給我說說,張二哥怎麼樣了啊?

  “别急,直接帶你去看你不就知道了?
”黃梓瑕說着,将自己手中寫好的檔案收拾好,合上。

  李舒白卻在此時伸手将它拿了過去,翻開來仔細看着她的字。

  是他熟悉的字,簪花小楷,清秀娟麗,卻因為總是急于速度,在下筆行文時,有一種倉促的落筆與收筆。

  李舒白微微皺眉,目光掃過那些筆迹時,不由自主顯露出一種冰冷的意味。

  黃梓瑕低聲問:“怎麼?

  他将那檔案冊交給她,低聲說:“關心則亂,牽扯到你的親人,果然你就無法保持冷靜了。

  黃梓瑕皺眉,翻開自己的本子又看了看。

  而周子秦已經在那裡問:“什麼?
這個案子牽扯到誰的親人?
不是那個湯升的嗎?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随口說:“正是。

  黃梓瑕則還在翻看着自己所寫下的東西,強自壓抑着自己的震驚,可目光中的不敢置信,終究還是洩露了出來。

  她腳步慢了下來。

  李舒白回頭看她,停了一下,終究還是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說:“到郡守府的時候,再對一對。

  她勉強點點頭,仿佛逃避般,将手中的冊子合上了。

  幾個人走出義莊,門口那隻又髒又瘦的醜狗精神一振,跳起來就沖他們狂吠。

  黃梓瑕看了看天色,又看看狗,有點詫異。

  李舒白在她耳邊低聲說:“真沒想到,你也有預料出錯的時候。

  黃梓瑕白了他一眼,說:“我說過了,我就是養條狗替我做幫手查案,僅此而已!

  幾個捕快騎着馬,牽着一條醜狗招搖過市,令人側目而視,有人看着那條狗,暗地竊笑,還有人對着周子秦大笑:“周少捕頭,這條狗犯了什麼錯啦,要被你們一群捕快押着遊街示衆?

  “切,捕頭我養條細犬幫助破案,你們什麼眼色?

  “原來捕頭的細犬長得跟土狗一模一樣?

  “哈哈哈……看這泥巴裹滿全身的樣子,你看得出真面目嗎?
說不定洗幹淨後真的是條細犬呢?

  “這要是細犬,我把那整條狗給活吞了!

  等到了街角處,那個二姑娘正在賣羊肉,一看見這條狗,就給丢了塊小肋骨。
那條醜狗樂不可支,直接狂奔過去,牽着它的周子秦差點沒給它掀翻了,幾個踉跄被它拖到羊肉案前,收腳不及,頓時咚的一聲狠狠撞在肉案上,整個人跪了下去。

  二姑娘手提着大砍骨刀,好笑地看着他:“周少捕頭,何須行此大禮呀?

  周子秦捂着酸痛的鼻子,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二姑娘,不是早跟你說過了,不要當街賣羊肉嗎?
好歹……好歹别離路中心這麼近啊!

  二姑娘面不改色,拉起獨輪車往路邊挪了兩三尺,然後譏嘲地問:“就算我避到這邊,難道你就不會拜倒在我面前嗎?

  周子秦苦着一張臉,說:“至少……不會在你的石榴裙下跪得這麼情真意切。

  二姑娘扯扯自己的破舊裙角,翻他一個白眼,抓起一塊更大的骨頭往前面一丢:“去!

  醜狗頓時樂不可支,瘋狂地往前急竄,原本就趴在地上的周子秦被它拖着,在街上直接臉朝下滑行了足有兩丈遠,才終于抱住了一棵樹,将它狂奔的步伐給止住了。

  在滿街人的嘲笑聲中,周子秦氣憤地把手中的狗繩解開,摸着自己磨破的手肘和膝蓋,沖到二姑娘的面前,狠狠一拍肉案:“你!

  二姑娘抄着砍骨刀,不鹹不淡地看着他:“我?

  周子秦看看刀子,再看看二姑娘白淨的肌膚清秀的面容,嘴巴張了張,然後讷讷地舉起手,往後退了一步:“我……我就是想說,以後你賣羊肉,就擺在這裡很好,不會擋住行人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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