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卷起袈裟,提起前擺,繞過山間的巨石一步步朝着山頂走去。
夜風在山間呼呼地吹着。
遠處的電閃雷鳴漸漸變成了一聲聲悶響,就好像一隻野獸亮出了爪牙,在低吼着釋放某種敵意,卻始終沒有真正撲過來撕咬。
大概,連這天地也已經明白眼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取經人,是吓不倒的吧。
“我還沒答應呢――!”猴子拉長了聲音道。
“貧僧說過,施主答不答應,貧僧都會放。待到封印解開,施主是留是去,要往哪走,貧僧都不阻攔。”玄奘依舊一步步往山頂走去,輕聲道:“貧僧曾發宏願普渡衆生,而對貧僧來說,施主也是衆生之一,自然也在普渡之列,既然見着了,若是無所作為,豈不有違本心?”
猴子趴在枯草堆裡一動不動地,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靜,可那眼睛分明又若有若無地睜着。
許久,玄奘終于登上了山頂,面對着那巨石,面對着那巨石上曆經六百五十年風雨的梵文。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微微低頭,口中念念有詞。
待到那口訣念完,他伸出一指輕輕點在那巨石上。
瞬間,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巨石上的梵文如同湖面的波紋般蕩漾,化作點點晶瑩飄散風中。
那兩鬓間的錦帶也随風飄揚着。
他緩緩地纾了口氣,轉身一步步下山,回到猴子面前,躬身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那封印貧僧也已經解開,出還是不出,便由施主自行決定了。叨擾多時,貧僧這就拜别。若是有緣,自會再見,若是無緣……貧僧隻求施主一件事。”
猴子呆呆地枕着手臂,注視着近在咫尺的枯草有些茫然地問道:“什麼事?”
玄奘雙手合十,淡淡道:“貧僧希望施主出來後,無論遇到何事,切勿輕易動怒。如來與施主有皿海深仇,天庭與施主有宿怨,放下佛法不論,即便施主與之再起争端,也無可厚非。可這三界衆生,卻未曾獲罪于施主,還請施主切勿再做出毀壞天地之事,無論何時何地何事,都該念及蒼生……切莫忘了初衷,莫忘了,施主所守護的妖族,施主所在乎之人,所愛之人,也同樣生活在這一片天地之中。玄奘在此替蒼生謝過施主。”
說罷,玄奘躬身行禮,轉身就走,不再多言。
恍惚間,猴子似乎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那個夕陽下躬着身子坐在石頭上,好似一位為了生計發愁老農的背影至今依舊銘刻在他的心中。
“老白猿啊……呵呵呵呵。”想着,他無奈地笑了笑。
老白猿和玄奘,興許,他們才是同一種人吧,能力有高低,卻擁有同樣的心。至于自己,雖然從老白猿的手中接過了那棒子,卻始終沒有真正做到過。
待到翻身上馬,玄奘才最後回頭望了猴子一眼,勒緊了缰繩,揚起馬鞭,策馬西去,沒再回頭。
猴子靜靜地目送着玄奘,一言不發。
許久,待玄奘跑出五裡之外,方勒馬回首。
那遠處的高山,微微顫抖着,在陣陣轟鳴聲中緩緩裂開了一條縫。緊接着,炸開了。
一道金光瞬間消失在東方的夜空中。
望着天際,望着天邊漸漸露出的魚肚白,玄奘淡淡笑了笑,調轉馬頭,繼續朝着西方而去。
此時,他們都沒注意到高空中一輛巡天府的馬車疾馳而過……
……
靈山大雷音寺。
大殿内,依舊是一片寂靜。
那側邊上的一衆佛陀羅漢,一個個都默默注視着如來與正法明如來。
許久,如來緩緩閉上雙目,輕聲道:“那妖猴恨我佛門入骨,你助那妖猴脫困,是為何意?”
“弟子本意,并非助那妖猴脫困。”
“非助那妖猴脫困?”
“弟子本意,乃是考驗金蟬子。”正法明如來雙手合十,輕聲道:“他癡言求取普渡之法,若是他口中普渡之法并非妄語,那麼,渡得衆生,自然也渡得那妖猴。”
“若是渡不得呢?”
“若是渡不得,又将妖猴放出來了,屆時,三界衆生危矣,又何來普渡之說?金蟬子,也該為這十世辯法劃上一個句号了。若是真渡得,倒不失為一件大功德,于佛門有益無害。”
聞言,如來卻隻是笑,不再發問。
許久,站在另一邊的文殊出列,雙手合十,躬身道:“真要考驗,弟子倒有一策,不知可否?”
這一說,所有的佛陀當即都朝文殊望了過來。
……
九重天上,一位天将緊握着一份奏折匆匆行走在空曠的廣場上。那四周旗幟招展,大批身穿銀色铠甲的天兵分列兩旁,看上去威風凜凜。
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戰,對于三界來說是噩夢,對于天庭來說更是如此。
天軍序列幾乎損失殆盡,仙家、天兵,其陣亡人數多達百餘萬。那些個宮殿,更是多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可以說,猴子一人一棍,幾乎将整個天庭,甚至整個道門先前萬年的積累全部毀盡。
而今,曆經六百五十年的重建,如今的天庭,雖說比不得鼎盛時期,但也已經初具規模,隻是許多監督凡間以及陰間的職能至今由于人手問題不得不先行擱置,為此,就連原本不得觸碰分毫的天條仙令,也做了極大的調整,以至于一樣的景色,一樣的着裝,一樣的稱呼,此天庭與彼天庭,實則差别極大。
很快,那天将便快步踏上了長長的白玉石階,繞過靈霄寶殿來到禦書房前,卻被把門的天兵攔了下來。
“勞煩替末将通傳一聲,就跟陛下說,末将有緊急軍情啟奏,半點延誤不得。”
“緊急軍情?”
“對,緊急軍情,必須即刻觐見陛下。”
說話間,那天将已經不自覺地用袖口抹了三次汗,看得把門的天兵都有些呆住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那把門的天兵躬身拱手道:“将軍稍候,容卑職啟禀陛下,再行回複。”
說罷,那天兵便轉身打開禦書房的門,進了去。
不多時,大門洞開,幾位仙家從裡面走了出來,一個個樂呵呵地朝着前來報信的天将拱手,那天将卻隻是勉強笑了笑,連回禮的心思都沒有,隻是一個勁地伸長了脖子往裡望,時不時抹去額頭的汗珠。
從門外看去,這禦書房與六百五十年前并無多大不同,依舊是那般華貴典雅,甚至連擺設都别無二至。若不說破,便說是當日未經戰火得以保存恐怕都大有人信。
隻是,這禦書房的主人,卻是已經換了。
很快,那把門的天兵也從禦書房裡走了出來,側身道:“将軍,陛下有請。”
天将點了點頭,連忙大步向前,跨過門檻之時還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如此情形,若是平時必尴尬不已,隻是今日,他卻壓根沒心思理會。
剛一站穩腳跟,他便已經快步朝着禦書房裡屋走去。
在裡屋中,龍案前一身穿龍袍的中年男子端坐着。
這中年男子面如冠玉,蓄着長須,兩道長長的眉毛足有一尺長,垂于兩邊,看上去倒很有一番帝王之姿,隻是那炯炯有神的雙眼睛卻布滿了皿絲,看上去極為疲憊。
當日猴子殺玉帝、西王母,連帶着,連他們的魂魄一并毀了,以至于天庭重建,卻也沒辦法将他們複活。經三清協商,隻得另立新帝。
而這一位,便是新任的玉帝――張百忍。
見了玉帝,那天将連忙單膝跪地,将手中奏折呈于額前道:“啟禀陛下,這是巡天府方才送來的奏折。”
“巡天府的緊急軍情?又是誰鬧事了,九頭蟲?還是牛魔王、鵬魔王?”玉帝聞言,不由得伸手揉了揉晴明穴,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李靖不是剛剛才與他們締結了協約休兵嗎?這幫子妖怪,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那天将低着頭,輕聲道:“啟禀陛下,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難不成是呂清和多目怪?他們可甚少生事啊。”說着,玉帝已經伸長了手。
一旁的卿家連忙從天将手中接過奏折,轉交玉帝。
翻開奏折,隻一眼,玉帝的臉就刷的一下白了,瞪大了眼睛,那眼角猛地抽搐。
跪在龍案前的天将小心翼翼地注視着玉帝,輕聲奏道:“啟禀陛下,南瞻部洲有一山,名喚兩界山,因新近發生大異動,擾了民生,巡天府便着巡天将前去查勘,卻發現那兩界山已經崩裂。聽山民說,那山下原囚有一妖猴,此次異動,乃是那妖猴破開了封印出逃所緻……巡天府懷疑,那出逃的妖猴,便是久尋不獲的妖猴孫悟空。”
“孫悟空……”
對于天庭乃至于三界來說,“孫悟空”這三個字,都是個噩夢啊……難道在自己手上,那噩夢要重演嗎?
隐隐地,玉帝也有些慌亂了,他猛地眨巴着眼睛,伸手指着那天将道:“可知那妖猴現在何處?”
“那妖猴已逃去無蹤,巡天府現正派人四處搜尋。”
“動……動作别太大,切勿驚動了他。若是有了确鑿證據證明那妖猴便是孫悟空,也要先行禀報三清再行定奪,可切勿莽撞激怒了他。”
“諾。”
那天将正要轉身,卻見玉帝又囑托道:“通知李靖,在形勢明朗之前,切勿再對凡間用兵,以免徒生事端。”
“連對散妖也停止……?”
“對。”玉帝斬釘截鐵地答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