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我坐在大廳裡面和父母對視,父親聽完來龍去脈後,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不太吸煙的他一下子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你真要這麼做?”
我點點頭。
母親桌底下悄悄踢了父親一腳,動靜太大沒瞞過我的眼睛,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老糊塗了,他可是我們的兒子呀!”
父親一身結實肌肉在母親面前一點用沒有,他立即苦着臉說道:“雖然不知道那姑娘究竟啥來頭,可她救了咱村裡所有人,卻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啊。你希望咱兒子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嗎?”
“可是……可是,他……”母親眼圈泛紅,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不由抓住我的手:“做媽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去了那裡還有把握回來嗎?”
感受着濃濃的母愛,我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麼滋味,但又不想騙她:“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不去,這一輩子都會帶着愧疚過日子……”母親騰的站起來,轉過身聲音肩膀微微的顫抖,說既然要出門一趟,那肯定要先吃飽飯才有力氣趕路。
她的聲音裡帶着哭腔,可能怕我發現,急匆匆走進廚房。這一頓飯,幾乎用上家中所有食材,雖然并不昂貴,但卻能讓人感受到每一道菜都是以最用心的方式做出來。
夜幕降臨,天上難得一見的點點繁星,風吹在臉上也格外涼爽。但氣氛卻有些壓抑……村子發生這樣重大的靈異命案,李陽早已馬不停蹄的回到鎮上做報告。父親幫我在院子圍牆上搭建起一圈黑布,将内外隔絕,避免作法的時候驚吓到外人幹擾。
人死後化為魂,魂歸陰曹地府。
唯有心懷遺願者或怨氣不散者,能強留陽間作孤魂野鬼……
最苦莫過于心死,棺材女孩的心已死,沒有任何心願可許,她的魂魄沒有被小劍刺散的話,第一時間應該去了陰曹地府。我自然要去的地方,就是陰曹地府。世間有太多關于陰曹地府的傳說,五花八門的版本令彼此皆無法信服。
我抹了一把額頭細細的汗珠,在潮濕的地上鋪上一層草席,身着一件死人穿過的黑色壽衣,四平八穩的躺上去。在正式開始之前,我和父親已經講解過這個陣法的各種關鍵地方。他見我躺下後,立馬拿出七個金色的塑料燈盞,在裡面插上蠟燭,從我腳底闆下的位置連續排列出北鬥七星的樣子,然後又在腦袋旁放一盞大一号的燈,作為北極星。這個過程中是不允許說話的,他每一個步驟都十分小心,生怕出丁點差錯。
這世上如果有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我想就是父母了。
公雞,是陰間神物。
在很多電視電影裡面,經常會看到孤魂野鬼為非作歹時,聽到公雞的啼鳴聲便會驚慌失措逃走。其實它們怕的不是啼鳴聲,而是啼鳴的意思。
在陰間中,公雞專門負責引導陰魂,它們的聲音洪亮清晰可以輕易穿透陰陽兩界,提醒還在徘徊路上的陰魂,準備開始進行晝夜交替……
男左女右,在我的左腳大拇指上纏繞着一根紅繩,另一端綁在旁邊雞籠中一隻公雞腿上,因為蓋着黑布的原因,它十分安靜的待着。我能不能回來,就全靠它了。
活人要進入陰間,有許多的限制,不僅需要假死僞裝,很多在陽間的東西都無法帶去。我拼命的在身體上做文章,希望能多一點把握。右手一把柳枝編制的鞭子,右手一根結實的槐樹木,槐樹左木右鬼,是木中之鬼,能通陰陽,它是用來和父親溝通的。
夜色漸漸深了,我看了下時間預感差不多了,對父親點點頭。他苦澀的一笑,用火柴倒着點燃七星燈,最後才點我頭頂這盞北極燈。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在燈盞旁,抓起一把紙錢朝空中散去,聲音有些幹澀沙啞:“走好……走好……走好……”
平地刮起一陣小旋風,紙錢上下翻騰越飛越高,跨過圍牆上的黑布,朝四面八方飄去……沒有一張落在院子當中,無論父親撒多少次,都是一樣的情景,這紙錢是買路錢,用來買通路上孤魂野鬼防止它們搗亂。雖然我畫符念咒擁有不少辦法收拾它們,可一旦三魂出竅,彼此位置便會瞬間尴尬,想要對抗必須付出不小代價……
做完這一切,父親拿來三個玻璃瓶子,放在七星燈盞中央,裡面分别是糊塗鬼女孩、小美和劉夕兒。既然要去陰間,也一并送它們去投胎,路上好歹有個照應。
父親蹲在我旁邊,手裡拿着一把鏽迹斑斑的殺豬刀,上面濃重皿腥味和鐵鏽交雜一起異常難聞。他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刹那間似乎老了不少,殺豬刀在我脖子上比劃了兩下,然後高高舉起。
我閉上眼睛,隻覺得脖子上傳來一絲金屬特有的冰冷,緊接着呼吸開始急促,腦袋跟着一片空白……有人說,瀕臨死亡的時候,腦海中會出現這一生所有重要的記憶畫面。還有很小的幾率,會出現前塵輪回的往事片段……
也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渾身陰冷,睜開眼睛,隻見父親搬着一張小闆凳和母親并列坐在一齊,靜靜的看着我。
那三炷香隻燒掉一個香頭,還有很大一截,我試着爬起來,卻沒想到身體沒重量似的一下騰起,轉身發現,地上的草席中還躺着一個“我”。
看來父親幫我分魂成功了,我走向七星燈裡面三個瓶子震動,青煙缭繞,三個人影出現在面前。
她們在家中多少聽過我的經曆,劉夕兒更是和我親身度過這一切,她稚嫩的面龐上有些複雜:“張青哥哥,你真的要去找姐姐嗎……”
我撫着她的腦袋:“當然了,她幫了我,我也要幫她,順帶送你們去投胎……”劉夕兒哇的一下就哭了,說不要我帶她們去投胎,她們自己懂的走。
我笑而不語,走到自己身體旁用手輕輕扇動北極位置的燈盞,一時間火苗不停的朝父親搖曳。他四周看了一下,站起來,拿出一瓶朱砂墨,對着一張我事先畫好的符咒圖紙,在我身體的腦門上輕輕劃動……
随着筆尖來回遊走,我逐漸感受到地下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吸力,整個人開始下沉,并且有種喝醉的感覺。但在失去意識之前,還是緊緊抓住小美、糊塗女孩和劉夕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