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哆嗦着嘴唇,想哭又不敢哭,錢乙是她極相熟的人,每次坐船都會受他諸多照顧,此時眼睜睜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暴斃,心裡沖擊很大。
她不禁轉眸再次看向站在匪船船頭的麻衣青年,見他站姿還如先前一樣潇灑,隻是手中不知何時又多出一根箭羽,他的目光似乎還往她這裡瞄了一下,蘇蘇吓得立即縮回目光,低下頭去。
“嗖嗖嗖――”三聲箭矢強有力的破空聲逼得她不得不擡起頭,甲闆上又有幾人接連倒下,皆是穿着駝色勁衣的船衛。
船上的人這下徹底混亂,憑着求生的本能四下逃蹿。
蘇齊徽再不敢停留,轉身就往階梯處飛奔,看見怔立在梯口的蘇蘇,面色鐵青,拉過她的手臂沖進過道,同時厲聲喝道:“不是讓你待在艙裡哪也不許走的!”
即使他極力控制,但聲音仍然帶有掩飾不住的顫抖。
蘇蘇顧不得辯解,反抓向蘇齊徽的手臂,一邊跑一邊問:“爹爹,我們怎麼辦?”
這幫海寇連官船都敢劫,兇狠殘暴可見一斑,如今,更是毫無憐憫地大開殺戒,他們這樣趕盡殺絕,倒要怎麼辦才好?
想及此,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蘇齊徽默不吭聲地隻管往前跑,直到回到自己的艙室中。
闩上艙門,他抓着蘇蘇的肩膀,盯着她稚嫩的面龐,心如冰窟,小女兒才十二歲,連個花骨朵都算不上,就要早早殒落,實在心有不甘。
蘇齊徽一時心似刀絞,進而面色一繃,暗暗決意:說什麼也要拼一把,隻要有一線機會也要賭上一賭!
他不知道蘇蘇什麼時候跑上甲闆的,也不知錢乙先頭說的話她聽去多少,總之要把實情告知予她,她雖年紀小,但見識遠比普通小姑娘卻要豐富的多,和她說明真相,反而能讓她做好充分的應對準備。
“蘇兒,他們的目标是劫船!”蘇齊徽沉聲說道,“你也看到了,那幫海寇手段兇殘,不是黃金白銀能夠擺平的!”
聞言,蘇蘇小臉愈加蒼白,渾身的力氣也為之一洩,可事到臨頭,還是要想方設法保住性命阿!
“爹爹,我看那幫人雖然駕了恁大一艘船,可匪徒也就十幾二十多人,錢大副雖死,但不是還有那麼多壯丁麼,合上水手、匠工、廚子、船客,咱們就不能拼上一拼嗎?”
若束手就擒終也是個死,為何不嘗試破釜沉舟地與賊寇拼死一戰,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蘇齊徽想不到十來歲的小女兒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個頭才及自己肩膀的蘇蘇,内心痛悔交加,自己丢掉性命倒也罷,可女兒實在無辜,平白搭上一條鮮活小命。
看到爹爹面色難看,蘇蘇曉得他心内糾結,但這會不是糾結的時候,得想出可行的計策方是正經。
“爹爹,爹爹,你想到什麼辦法沒有?”蘇蘇用力搖晃蘇齊徽的胳膊。
蘇齊徽下巴處的三寸美髯随着身體微微飄動,略作一陣沉吟後,他果斷出口:“蘇兒,你仔細聽好!爹爹知道這艘船上有一個暗艙,是錢乙平時用來藏貴重錢财的,就在他自己的艙室裡!”
其實這個實屬下下之策,可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了。
蘇齊徽觑見蘇蘇沒有驚慌失措,暗自點頭,遂接着低聲道:“那暗艙隻一點不好,有些不太透風,但這也最要命!所以你一進去之後,就拿錾刀剜出幾個形狀規則的小孔!一定要仔細,若覺得憋悶還得盡早出來!”
說着,他跨開一步,來至坐榻跟前,拽過大包袱然後解開,從中掏出兩個一大一小的檀木盒,大的塞入自己的袖中,小的則遞給蘇蘇:“裝身上!”
聽爹爹說有個暗艙,蘇蘇的眼裡立即已經燃起一抹希望,沒有遲疑,她很麻利地接過檀木盒,塞進袖中。
兩個盒子都是工具盒,裡面有鉗子、錾刀什麼的,這些鉗子、錾刀平時皆用來對付金銀的,對付起木材來自然不在話下。
“我待會兒就帶你過去!那個暗艙隐在茶幾下,上面壓着一塊方形木闆,掀開木闆,下面即是暗艙,裡頭現在應該還儲着錢乙的箱籠!到時我把箱籠搬出後,你就躲進去!”蘇齊徽口中一邊說,腦中一邊思索,生怕漏掉什麼要緊話忘記給蘇蘇交待。
但蘇齊徽的話,蘇蘇聽着有些不解,剛要插嘴,卻被蘇齊徽揮手打斷:“蘇兒,事關緊急,先聽爹爹說完!不管這幫人之後在哪裡停靠,你都要盡快趁機下船,就算到了一處從來沒去過的地方,也要努力活下去,如果你有足夠的盤纏,不管搭船還是坐車,盡快回到蘇家莊!隻是路上一定要多長幾個心眼!”
蘇蘇這才聽明白,爹爹這根本就是在交待遺言,她連忙搖頭不答應,并正色道:“爹爹,莫說那個暗艙究竟管事不管事,也莫說我一個人究竟能不能活着走下這船,就算當真能留得一條性命,蘇兒也是要和爹爹一塊兒的!斷沒有丢下爹爹一人回去蘇家莊的道理!”
都到這節骨眼兒上了,她竟還有闆有眼地同自己講道理!
蘇齊徽不由有些着急,語氣也跟着強硬:“你要真想和爹爹在一塊,就按爹爹說得做!”
“可是爹爹――”
“沒有可是!”蘇齊徽拉下臉命令道,可看到蘇蘇奪眶而出的眼淚,心頭又一軟,便溫言勸道,“以你的聰明還有一手漂亮才藝,謀個營生是沒有問題的!莫不要負了爹爹對你的期望!與其跟着白白送命,倒不如險中求生!好好替爹爹活下去!再将爹爹教授予你的匠藝一代一代傳下去!”
“可是爹爹……”蘇蘇哽咽着搶道,怕爹爹又要制止,說到一半即主動停住,不想這次他沒有,便接着往下道,“爹爹,為何非要蘇兒一個人藏在其中,為何你不與蘇兒一道?還有,你怎知這會兒那個暗艙沒有被人占了呢?或許已經有人藏在其中也不定!”
眼看她爹執意不讓自己跟着他,蘇蘇隻得拿出事實讓他改變主意,她實在不敢想,沒了爹爹,她一人該如何在遙遠的異鄉活下去。
回蘇家莊?她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縱然多長幾個心眼,怕也很難一帆風順地回到家鄉。
與其一個人前景渺茫地凄慘過活,倒不如與爹爹一道,碰碰運氣!
聽到蘇蘇這麼一問,蘇齊徽的神色不覺有些安慰:“那地方空間狹小,大人進不去,但你卻是可以的!這艘船上統共你一個孩子,别人想觊觎也求不得!何況那個暗艙也沒多少人知曉!”
聞此,蘇蘇一點都不歡喜,她蹙着眉尖搜腸刮肚,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的理由說服爹爹,不過她的爹爹卻沒給她時間:“蘇兒,我就交待這麼些,走吧!哦――”
蘇齊徽腳下一滞,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囊,蹲下身,解開蘇蘇的褲腳,将錦囊貼着她的腳踝綁好,然後把褲腳重新系上:“這裡頭是我鍛的金豆子,約摸二十來顆,用時你再私下取出一顆來,兌成銀子散着用,千萬不要在人前露财!這本也沒多少,若被人害走了,你便寸步難行!”
蘇蘇一言不吭,愣愣地聽她爹爹一句接一句地交待。
蘇齊徽起身,又自包袱中抓了兩大把頂餓的零嘴,用巾帕包好,順手抄起桌上那隻盛滿水的蛇皮水袋。
然後拉起蘇蘇的手,擡腳便往前走,可蘇蘇隻管釘在原地,腳下兀自不移,臉上淚水成災。
終究還是個孩子!
蘇齊徽心疼得要命,天知道他有多疼愛有多不舍這個小女兒,然疼歸疼,眼前還是要先保住她的性命才好,于是手上猛一帶力。
蘇蘇清瘦一小姑娘家,哪裡能賴得過蘇齊徽,被他用力一扯即撲上前去,身子定不住,她幹脆借勢緊緊抱住蘇齊徽的胳膊,哭道:“爹爹,蘇兒不要――說什麼,蘇兒也不要離開爹爹!”
蘇齊徽擔心海寇不知什麼時候就闖下艙來,那時就什麼都晚了,于是,他強忍心頭苦澀,肅着臉怒吼道:“蘇兒,平時你怎麼鬧怎麼折騰,爹爹都可以寵你任你,但這一次你必須得聽爹的!”
蘇蘇從沒見過蘇齊徽對她發這樣大的火,一時被唬得怔住,說不出話來。
趁此機,蘇齊徽深吸一口氣,先挪到窗邊,仔細探看船外情形,外面似乎還在刀光劍影。
事不宜遲,他果斷退回來,拉起蘇蘇的手就沖出艙門。
這艘船共建有四層船艙,兩層位于甲闆上,兩層在甲闆下。甲闆上的兩層艙建在船的兩頭,中間空出一整塊甲闆,用來豎桅杆、纜繩什麼的,此時上面正混戰一片。
蘇齊徽和蘇蘇所住的這層艙室是第三層,也是最奢華的一層,不少大戶商人皆是住在這層當中。
現在,他們倆得從北邊由經過道,穿到南邊,去錢乙所在的艙室。
蘇蘇聽任她的爹爹拽着她快速奔跑,間或有船客從甲闆上逃下來,鑽進自己的艙室中不敢再出來。
即使平時與蘇齊徽搭過腔,可這會兒各自忙于奔命,根本無暇他顧。
片時功夫,蘇齊徽即帶着蘇蘇來到錢乙的艙門前。
看到艙門,蘇蘇無力地喚道:“爹爹――”
蘇齊徽沒有表情地點點頭,自袖中取出檀木盒,拿出一把小鑷子,塞進艙門的闩孔中,幾下就把門闩撥開。
“走,跟我進來!”蘇齊徽拉着蘇蘇快步走進,挪開茶幾,用手指摳起方形闆塊。
PS:本文架空,為了不想讓大家對号入座,後面的某些地名尤其是縣域一類的,通常是我編纂而成,至于州、府一類還是尊重史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