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模樣,潘欣瑜幹脆譏笑出聲,脊背一挺,傲然地抱着她的小尚禹進得廳中。
蘇蘇前一刻還心頭稍覺舒坦,這一刻她的心比未見兒子之前還要緊張,這近一年來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子會看守在潘欣瑜手中。
真是造化弄人!
蘇蘇不覺口中苦澀,魂不守舍地跟着踏進廳檻,目光遲滞地看向坐在廳中的達烨,還有潘欣瑜。
在她活這麼大以來,從沒有一刻猶如此刻一般讓她覺得被動得卑微,本性就算她再驕傲再清高,可是眼下親生兒子在人家手上,除了任人宰割,她沒有别的選擇。
憂憂地擡眸,看到兒子在潘欣瑜懷中懵懂地咬着手指,一雙明亮的眼睛不時朝她這裡看過來,像是在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讓她灰敗的心幾欲重燃希望,可一會兒他又像是在看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一樣,讓她灰敗的心又添一層陰霾。
忽地,她感覺到達烨在看她,她遂自兒子身上收回目光,回視過去,想從他的臉上看出某些端倪,她不奢望就此救出兒子,這是完全不可能的,隻想弄清楚為何她的兒子會在潘欣瑜的手上看着,這件事情王洛堯又知道嗎?
蘇蘇搖搖頭,他自然是知曉的,單憑兒子同潘欣瑜這親昵樣子就知道他們在一起不短時間了,可他明知道她與自己之間的過結,為何不出面阻止,要求成王換個人來看觑他的兒子呢?
但是達烨除了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漆深之外,從他臉上再讀不出其他的信息,非但如此,他竟似要打算起身離開!
沒錯,他起身了。
“你們似是有不少話要叙一叙,我先告辭!”達烨來到潘欣瑜的身邊,示意她把孩子交給身側的侍者,再又示意安容退下,然後便先行踏出門檻,未給蘇蘇任何言語抑或神情上的表示。
安容先是遲疑着不願離開,但達烨在廳外負手看着她,無奈,她隻得目帶但憂地看了一眼蘇蘇,接着退到廳外去。
廳内,殘存的理智提醒蘇蘇,也許達烨讓她來看兒子是假,來看潘欣瑜才是真吧!他們這兩個一丘之貉!
這麼一想,蘇蘇又恢複些神智,顯然達烨是有心留足空間給她們的,也就是說潘欣瑜多半是有話要說,而她要說的話也多半是自己想要聽的。
盡管知道潘欣瑜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但起碼能幫忙解解惑罷!
蘇蘇咽了口唾沫,暗下無聲地清了清嗓子,肩膀有意往上輕提,微微側身問向潘欣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的親祖父、親爹、親哥哥眼下可都是在為京都效力!”
“收起你的這副嘴臉!你憑什麼來問我為什麼?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問我?開口之前,你可有先想一想你的丈夫?”潘欣瑜上前一步,站到蘇蘇的跟前,妝容精緻的小臉近距離看來竟是容光煥發,即便此時怒意上湧,也擋不住她渾身往外冒的嬌媚氣韻。
她變了!
蘇蘇是過來人,很快就發現潘欣瑜的變化,看出來她已非當年的閨閣千金,如今整個人都透着成熟婦人才有的媚态來。
下意識地,她覺得潘欣瑜很可能是與成王合在了一處,若非如此,成王也不會這麼信任她,而她也不會這麼為其賣命!
潘欣瑜看她兀自斂眉沉思卻不理會自己,不由一聲冷哼,道:“我倒想問問你,你找來這裡又有什麼意思?尚禹你是帶不走的!不到事成的那一刻,尚禹都會待在我這裡!而且,就算到了事成的那一天,尚禹也不會再認你了!你知道尚禹現在管我叫什麼麼?”
蘇蘇倏地擡頭,目光冷森地盯住她。
看她這神情,潘欣瑜嬌聲一笑,連嘴巴也懶得遮了,兩排整齊的皓齒露出來:“想不到吧?想不到你會有今天吧?”她斜瞥了蘇蘇一眼,面向廳門口,目光遙遠而陰冷,紅唇輕薄無情:“你欠我的,我可一件都沒有忘記,遲早我都是要一件一件地給讨回來的!”
“我欠你的?”蘇蘇聞言,覺得不可理喻,“事到如今,你還在糾纏洛堯的事?”
你既已經是成王的人,何必還為别的男子糾纏不休!
這是她吞回肚子裡的後一句話,這會兒,她不願也不能激怒潘欣瑜。
“洛堯?”潘欣瑜斜過臉來,嘴角笑意依然,“他這件,我已經讨回來了!不過你欠我的何止此一件?然而我不急,我也不趕時間!”
面對如此強辭奪理的人,蘇蘇無從說理,但她說洛堯那件事已經被她讨回去是怎麼個意思?
還有,除了洛堯,她還欠潘欣瑜什麼?相反,應該是她欠自己才對吧?
因為她的心狠手辣,蘇貝差些殒命;因為她的慘忍無道,自己差些中毒身亡……隻這兩件事關人命的過往,自己就該問她讨債才是,憑什麼她要惡人先告狀?
“印象中,除了你的心上人同我成親之外,對你,我這裡怕是再沒有什麼相欠的!”縱然不願承認自己是搶了王洛堯做丈夫,但相較潘欣瑜口中所言的一件又一件,蘇蘇能想出來的也就這麼一件勉強算是了。
“哦,是嗎?”潘欣瑜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放至面門前,偏着臉,視線頗是自戀地一根一根地掃過塗着丹蔻的手指,“我怎麼印象中你欠我不少呢!”
蘇蘇不願跟她糾結于這個問題上,她說欠,那麼即便自己這裡再否認,她也不會認,如今之計,自己也隻得硬着頭皮認下了:“好,你既然這麼說,那你預備怎麼讨?”
潘欣瑜自戀的目光仍膩在自己的手上,聽了蘇蘇的話後,她輕咂了一下舌唇,搖了搖頭,片時後才把目光懶洋洋地移到蘇蘇的身上:“不過我看你身上也沒什麼值得我去讨了,惟一的丈夫和兒子現下都歸了我,我實在想不出這麼寒酸的你身上還能有什麼值得我動手去讨的!”
此話一聽,蘇蘇頓時懵了一懵,什麼叫自己惟一的丈夫和兒子都歸了她?
潘欣瑜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尚禹現下在她手裡看管沒錯,這是自己親眼所見,可她說洛堯也歸了她,那是個什麼意思?
蘇蘇抑制住不勻的呼吸,極力壓住内心的波瀾,問道:“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呵呵,哈哈!”潘欣瑜在兩聲輕笑後,忍不住放肆地大笑兩聲,她下巴微揚,神情得意至極,“你覺得在你和兒子之間,洛堯會選擇哪個?是你?還是他的兒子?”
雖然依稀自這話中聽辨出什麼來,但蘇蘇還是不願自己動腦子去思想,她慣性地再次問出口:“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潘欣瑜像是站累了,看了眼身後的椅子,卻是沒有坐過去,而是原地小步踱了起來,“你不是一向最是聰明麼?難道這麼點道理也想不通麼?你沒發現,你的丈夫已經好久沒有給你遞音信了麼?你沒發現,小尚禹待我如親生母親一般麼?你沒發現,你的丈夫極是信任我麼?”
的确,潘欣瑜這番話透明得已經不再透明了!
蘇蘇着實意外,着實驚詫,意外得她不相信潘欣瑜所說,驚詫得她無法想像潘欣瑜所說!
可是潘欣瑜說的每一個字就像針尖一樣,刺痛而清楚地刺進她的腦際,讓她無法忽略。
她先前就想到這個,既然知道潘欣瑜狠毒的個性,王洛堯為何沒有向成王争取換個人來看守尚禹,憑着他手中的十萬兵力,她不相信成王連這個要求都會拒絕,惟一的可能就是王洛堯默認了這件事。
可他就不怕潘欣瑜暗中對兒子使壞嗎?
表面上毫發無傷,并不代表衣服下面的膚體安然無恙啊!
王洛堯,他想什麼呢?如果他沒有失去理智的話,潘欣瑜的話便是惟一可能的解釋,他們兩有了私情!
蘇蘇自嘲一笑,她還以為潘欣瑜是和成王混到一起,原來最後卻是同她的丈夫走到了一塊兒!
當然潘欣瑜的話,她不會照單全收,在得到王洛堯親口承認之前,這裡的人,誰說的話她都不會真的相信。
潘欣瑜視線斜移,落到蘇蘇的面上,度出她暗下想法,不由哧笑着搖頭:“婦人就是婦人,永遠是那可憐之人!你現在這副光景就如我當初一樣!呵!男人麼,你能指望他什麼呢?似女子一樣忠貞如一?想想也不大可能,即使是尋常日子裡都難免朝三暮四,何況正兒八經地在利益得失面前呢?”
蘇蘇扭面回視,腦中忍不住思緒亂飛。
潘欣瑜勾勾嘴角,繼續道:“換作你是洛堯,身處這樣的境地你會怎麼做?是守身如玉還是随波逐流?先不說她是男兒身軀本來就有需求,單說為了尚禹,他也該同我站到一塊兒去!在這麼一個勾心鬥角的環境中,我,好歹是他的故人,還是青梅竹馬的故人,他不信我還能信誰?他若連我都不信,那便找不出更加值得他可信的人!既是如此,莫不若與我相親!而他對我相親,我自然不計前嫌,投桃報李地一心一意服侍他和小尚禹!”
聽到這裡,蘇蘇的臉上已無半點皿色,眼前這個局面是她來之前萬萬沒有想過的,甚至現在她都不能确定王洛堯究竟是屬于哪一派的,他臨走之前說的話,他臨走之前做的事,此時想來,隻讓她的腦子越發混亂。
潘欣瑜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但不容置疑的是,她與王洛堯之前的私情是鐵打的事實了,甚至是過起了三口之家的生活,當起了她兒子的娘親來。
蘇蘇心如刀割,她千裡迢迢尋夫尋子而來,尋到的卻是這樣讓她尴尬讓她心灰的結果,她試圖靜下心為王洛堯此舉找一個合理的苦衷,可是找來找去,連半個能說服她自己的苦衷都找不出來。
蘇蘇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潘欣瑜看在眼裡,舒爽在心裡,接下來還有一劑猛藥要使呢,她白了蘇蘇一眼,往門口走了兩步,立定,回頭轉身,下巴照舊微揚:“洛堯跟随成王正在前往青州的路上,二十萬大軍,青州城指日可破,一旦青州城破,整個京東就該納入成王腰囊之中,而京城危機則四起,将來大梁江山究竟由誰來坐還真是難說得狠!倘真是成王笑傲到最後,洛堯必然功不可沒,加官進爵,封王封相是意料中的事!相對三品江甯府尹,如此誘人的賭注,擱誰頭上都是要拼上一拼的!何況洛堯自小便是人中龍鳳,怎會甘于平庸?”
那衛國侯府呢?
即便潘欣瑜說得這麼兇有成竹,但蘇蘇仍然無法輕信她的這段話,王洛堯的為人她不是不知道,他曾說的那些過往,侯府與皇族,蘇家與皇族,侯府與蘇家,那些錯綜複雜的過往糾葛不會是他胡編亂造的,而他也不會是那種見利思遷、兇無大義之人!
她相信潘欣瑜前面的話,可後面這些她持保守态度,一切真僞還須得見到王洛堯本人才能定度。
潘欣瑜見蘇蘇似乎并不如何觸動,目中冷意驟升:“哦,還有件事須得告知于你,成王可是親口應允下來的,等他事成之後,一定親自主持我與洛堯的成婚大典,以彌補眼下的清貧粗簡!所以,依我看,如果你夠識相的話,不如盡快回江甯去,我倒也不為難你,畢竟侯府是洛堯的娘家,我總不能不給他些臉面,對吧?”
“夠了!”蘇蘇雙唇打顫地喝斷潘欣瑜的話,握緊袖中拳頭,頗是狼狽地跑出廳去,身後的潘欣瑜随即放肆地大笑起來,聲音如錐般直刺她的耳膜。
經過安容時,安容喚她一聲,但蘇蘇沒有停下,徑直沖往樓梯,飛也似的跑下樓道,卻是迎頭撞進一個寬碩的兇膛。
氣喘不已的蘇蘇收腳不及,踉跄着往後失去平衡,身子歪倒之際,兩隻大手及時伸出将她扶穩,下一瞬即将她整個人塞進這個寬碩兇膛。
蘇蘇豁然擡頭,目光撞進兩窩漆潭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