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春雨,奉天城外的那條官道被沖刷得無比幹淨,官道盡頭,古樸的南城門向着晨風訴說着它的歲月,同時也彰顯着這座都城的雄偉。
城外的六角亭草木春生,據說,當年這裡是一座點将台,先皇陛下正是由此率鐵騎南下,百戰而回才開創了春秋千年的基業,如今時過境遷,南方再無戰事,春秋最主要的敵人來自北方,所以,這座南門亭台早就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
清晨的奉天城漸漸有了人煙,官道上的馬蹄聲也多了起來,附近的商販開始陸陸續續地湧入,淩動站在亭中望向不遠處的城牆,有些微微茫然,平闆車上的太子殿下應該交給都城的哪個衙門,城中還會不會再有刺客出現,身後的常大柱會如何選擇他今後的路……
這些問題都需要答案,隻不過,答案還沒有找到,新的麻煩又出現了。
南城門的人群忽然變得騷動起來,商販很自覺地站在兩邊,十幾個錦袍青年走出南門,兇口處金絲繡成的徽記顯示了他們無比尊貴的身份。
這是西北方向五嶽峰的印記,整個春秋的人都知道,這座山有多麼的高不可攀,因為四大宗的嶽橫門就在這座山中,這座山就是嶽橫門。
最前面的青年臉色很平靜,他将目光最終投向了那座六角亭,然後那雙細眉微微挑起。
這是淩動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春秋翹楚,難言英俊,更談不上偉岸。
南城門煙塵漸斂,人群忽然間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駐足觀看,唐駿走到亭台的下方,很不習慣地仰起了頭,平靜說道:“這個人留下,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沒有任何動作,但淩動知道他是讓誰留下,誰可以走,所以他沒有回答,隻是沉默。
亭台外的嶽橫門的弟子很是詫異,心想大師兄竟然……放走兩人。
“這裡距離城門不過百丈,但你帶着他們兩個,永遠也走不到城門。”唐駿的細眉挑得更高了,但語氣依然平靜。
明媚的春光終于避開了濃雲,灑落在古樸的南城門和官道的坑水中,普通的民衆開始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淩動站在亭台的邊緣,他望向城門,終于開口:“我們不去那裡就是咯。”
這句話說得極其随意,尤其是最後一個“咯”字吐得如此輕松,這讓唐駿再也無法平靜,這算是對自己的羞辱嗎,更何況對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就在此時,一道寒光乍起,一把刀在春光下帶着春雷的怒吼斬向亭台,那裡正是淩動站立的位置。
唐駿根本不需要出手,他身後的一名弟子已經動了,因為,沒有人敢對宗門的大師兄用這種語氣說話。
狂風起兮,亭台四周草木亂飛,那把刀簡單而直接,直接而暴力,刀鋒所向,雷鳴不絕,瞬間來動淩動身前。
狂風卷起了青年的衣衫,這一次,淩動沒有出劍,他選擇……出手。
出手……風停!
出手……雷止!
亭台上空的那把刀再也沒有辦法落下去,它被兩根手指看似輕輕地夾住了,半空中,一片青葉徐徐墜下,落在刀鋒上輕輕彈了一下,然後随着這把刀同時落地。
刀勢已不再,如何斷落葉,那名弟子臉色蒼白,一口鮮皿溢出唇角。
六角亭風聲不再!
南城門愈發寂靜!
沒有人說話,因為還沒有人能夠緩過神來,過了許久,寂靜中終于響起狂放的笑聲,嶽橫門的弟子總算恢複了一點清明,他們知道,這一次大師兄是真的怒了。
笑聲變得沙啞,唐駿往前跨了一步,他的手已經放在腰間,那裡有一根棍子,就在這隻手與棍子接觸的一刹那,所有人都覺得亭台處的春光似乎都黯淡了下來,風聲複起如怒,落葉紛紛而飛……這種感覺就像暴風雨即将到來的前奏。
山雨欲來風滿亭!
淩動低着頭,看着亭台外的青草,他的眼神始終平靜,出于對眼前這個細眉青年的尊重,于是,他的手裡……多了一把斷刃。
唐駿微微蹙眉,不是因為看見那把斷刃,而是因為馬蹄聲響起,南城門忽然揚起了泥屑,然後就聽到一聲狠厲的斷喝。
“都城地界,誰敢惹事!”
一批戰馬踏着昨夜的雨露出現在城下,一名中年男子全身甲胄端坐在馬背上,身後幾十名軍卒拿着長槍跟了過來,都城守備軍的反應一如既往地快速。
馬上的中年男子策馬而行,來到亭外,等看到眼前十幾名青年身上的錦袍徽記後,很明顯楞了一下。
“既然都是天府中嬌子,就應該知道都城的禁制。”馬上的中年男子望向細眉青年,态度上雖然緩和了一點,但依然透着不可觸犯的威嚴。
唐駿沒有說話,他甚至都沒有看中年男子一眼,這是來自于錦袍上的徽記帶給他的驕傲,朝廷隻能是世俗的代表,嶽橫門自然不屬于世俗的範疇。
“我知道你是誰。”中年男子臉上沒有怒意,隻有平淡,“你們自以為超脫世俗,可是你們這種行為确實最世俗的表現,如果在五嶽峰,我們沒有理由去管,但這裡是奉天。”
這是提醒,也是警告!
唐駿再次挑眉,然後平靜地說道:“你們這些人攔不住我。”
中年男子的回答很簡單,隻有五個字:“不攔是失職。”
淩動靜靜地看着這位馬上的中年,似乎明白了當年的先皇鐵騎為什麼會連踏南營,北周的蠻寇為什麼在廣闊的燎原上無法寸進……
這是春秋軍人的氣質,因為理直,所以氣壯。
在春秋普通人的心目中,四大宗如同星空中璀璨的星辰,朝廷則是這片大地,星辰耀眼卻無法觸及,唯有這片大地才是他們勞作生存的根本,所以,春秋四大宗在如何強大,也無法取代朝廷的地位,這也是春秋軍人最大的理。
“将軍不過是需要一個理由而已。”唐駿側身,依然沒有望向中年人,而是盯着他胯下的戰馬,如同對着一頭畜生說道:“這三個人牽涉到大樹村昨夜的幾條命案,這個消息我相信正午之前整個奉天城都會知道。”
南城門頓時一片嘩然,所有人目露警懼望向六角亭,馬上的中年人表情微僵,他目光轉向亭台邊緣的青年,然後重重喝道:“即刻押送刑部,通報府尹趙大人,禦史劉大人。”
話音還沒有落地,十幾根長槍已經露出了猙獰的兇光,向着六角亭台圍了過去。
唐駿無聲而笑:“不是我小看将軍的人,這三個人你們抓不住,而且,你們也不能抓。”
“不抓是失職。”中年人的回答依然簡單。
“将軍不抓是失職,而我不殺則是失道。”唐駿淡淡說道,“因為大樹村的幾條命案中有四個人是嶽橫門的弟子。”
不高的聲音在微徐的晨風中遠遠飄散,那道曆經千年風雨的老城門發出吱吱聲響,馬上的中年開始蹙眉,然後沉默不語。
如果這個理由是真實的,那就是最好的理由,朝廷的大義就是為了他們的子民可以得罪任何人,可現在,大義根本不存在,都城的守備軍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為了幾名殺人嫌犯,而去得罪春秋最負盛名的天驕之一。
所以,馬上的中年在思考了很久後,決定退出這場紛争,他的右手向半空揮去,這是撤退的手勢,隻是,這個手勢剛剛完成一半,就聽到亭台上那位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的青年開始開口。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那位青年望向身後的平闆車,說道:“北周的太子蒙殿下在此,誰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