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辭職
“我幫你查也不是不行,談個條件怎麼樣?”何明智松了松安全帶,側過身打量着叢來。
叢來不屑地揚了揚嘴角,正要開口,何明智先搶過話頭。
“我去幫你查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是從我答應你開始,你嘗試着放下他。”
叢來有些驚異地轉頭望着何明智。
何明智很寬容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對他情根深種的,但是宮鄭在聲色犬馬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我能看出來他對你是動了真心的,那這個故事說起來可能就很長很長了。叢來,你的過去我好奇,但我不想現在問,等你放下了,我再問。”
“天底下好男人是不是多得是我不知道,我何明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叢來,你真沒必要為那麼個半截入土的宮鄭吊死。你最終選誰永遠是你的自由,我隻是希望,你的選項從現在開始,除了宮鄭這個A,還能有BCD或者更多。”
“你這麼無私怎麼不去當觀音大士普度衆生?紅塵裡癡男怨女需要你的多了去了。”叢來眯着眼打量他。
何明智笑,“我沒那麼多的善意和耐心,可是我願意在你身上投資試試看,風險越大,我要求的回報率就更高。”叢來眼神裡又閃過一絲警惕,何明智笑出聲,“呵呵,你不用怕。但是如果,你真的決定跟我交往、甚至是結婚,叢來,你就跑不掉了。這就是我要求的回報,那個時候,你死也得死在我家的祠堂裡。”
叢來被這番表白有些吓着,雖然知道何明智對自己一直有些心思,但她一直把這些看作是他的遊戲,不作數的男歡女愛,他的言辭懇切和滿心滿意吓着了自己。
叢來調整的很快,狡黠地打量他,“說真的,你家有祠堂?”
何明智被她的插科打诨逗笑,也不惱,就這麼放過了叢來,“走吧,進去吃東西。這家茶餐廳可是我的心頭好。”
餐廳後門出去是一整條步行街,叢來吃得有些撐,何明智一面笑話她,一面帶着她大喇喇招搖過市地去逛步行街。何明智還好,叢來想不引起注意就沒那麼容易了,倒不是因為她是個知名女演員、或者是叢江山的女兒,而是因為她和錢蕾、黃仕忠的關系。
黃仕忠二十六歲開始介入家族生意的時候娶了溫婉賢淑的大家小姐,夫妻和睦恩愛,三年後生了個兒子,兒子生來就患着皿液病。黃仕忠是很喜歡孩子的,花了巨大心力财力,可兒子一直病病弱弱到了五歲上到底是沒扛過去這一劫,再三年後,妻子因為心髒病去世,黃仕忠自此孤家寡人不再娶。直到四年前遇上同樣心如死灰的錢蕾,這對半路夫妻恩愛地不像話。黃仕忠坐擁巨大的家族财産一直後繼無人,所以這段婚姻裡錢蕾的肚子一直是媒體的關注焦點,直到婚後一段時間,黃仕忠在一次公開場合被采訪時問到了添丁的問題,他笑一笑說兩個人年紀都在這裡,不想生了,這事才算過去。昨天,黃仕忠在集團年會上和錢蕾一起承認了叢來這個七拐八彎出去的繼女,面露慈父柔情,媒體敏感的神經立刻就像過了電一樣恨不能扒出來叢來的前世今生、祖宗十八代,這會兒更是各路神仙都跟在叢來的尾巴後面甩也甩不掉。
何明智知道叢來心煩,但是因為宮鄭的事,也許是傷心過度,也許是還沒醒過神,她壓抑着自己,隻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才流露一些自己煩躁的脾氣出來。他不想叢來這麼克制,他怕她憋出病,但叢來的身份又讓他束手無策,相比之下,這麼肆無忌憚地逛個街,也許是他能想到的、縱着她做的最放肆的事情了吧……何明智覺得有些悲哀,故而想起叢來方才那句“混不下去就不混了”不免暗自有些心生向往。
叢來隻戴了一副墨鏡,既沒有帽子也沒有口罩,何明智更是肆無忌憚地露着臉陪她在街邊買甜筒。前面有家電影院,門口的LED屏幕上放着上映電影的預告片,看到屏幕上自己的臉,叢來才想起來,新年第一天,正是《門楣》上映的日子。叢來站定,回過頭沖着身旁的何明智笑,“新年快樂!”
何明智有些哀傷,年輕的眉眼滿是溫柔,“你要一直快樂。”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不免注意着這一對好似最普通的年輕情侶,不解為什麼他們身後那麼些端着相機、攝像機的人。
“是什麼明星嗎?”
“是挺養眼的,不認識啊……”
“是不是傻!新聞裡黃仕忠橫空出世的那個女演員女兒啊!”
叢來聞言有些發怔,倒是何明智噗嗤笑了起來,叢來翻他白眼,何明智解釋道:“叢來,你要是不從黃仕忠那裡分點遺産出來,簡直都對不起你背這麼大個鍋。”
“那你呢,是不是也得分我點好處?”
何明智笑,“集團聖誕活動的報酬我給你加倍。”
叢來哭笑不得地望着他。
“爸爸挺喜歡你的,能娶你當兒媳婦,這冤枉錢再翻個倍他也買單。怎麼樣,竹杠不敲白不敲,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叢來笑,電影院門口出來的觀衆不少都認出了叢來,漸漸在他們身邊聚了起來,小姑娘上前小心翼翼問:“你就是關子楠嗎?”
叢來不覺好笑,大大方方摘下眼鏡,“你好,我叫叢來。”
“啊!天呐!你也是來看首映的嗎?你演的真好啊!能不能給我簽名啊!”
叢來接姑娘遞過來的電影票票根簽完之後,人群不斷往前擠,何明智又好氣又好笑,隻能小心地維持着人群跟她的距離,叢來擡起胳膊大手一揮,“等一下!這樣簽不過來的,大家排個隊型,咱們合個影吧,回去你們在微博上圈圖為證留言給我,我簽好讓助理寄給你們。”
叢來已經多少天沒帶過手機了自己都說不清,理所應當地伸出手瞪着何明智,“發什麼呆啊,手機啊!”
約莫四五十号人在街頭要一起自拍的景行還是十分壯觀的,何明智苦笑着看叢來抱怨沒能把所有人都收進框裡,邁着步子朝人群外圍走去,叢來見他跟剛剛在小區門口見過的一個狗仔笑着說了兩句,那人有些呆滞地點點頭,何明智走了回來,“來來,看鏡頭,大家争取把臉都露出來哈!”
何明智跟叢來蹲在最前排,叢來笑着低聲道:“挺聰明的啊!”
“是你傻。”叢來翻了個白眼。
許久不更新微博的叢來,在新年第一天的下午,在車上用何明智的手機登錄自己的賬号。
叢來V:你是我的好朋友。
下頭配了四張圖,一張是叢來用手機自拍的那張,剩下三張裡一張叢來正跟何明智低聲說着什麼,一張叢來在翻何明智的白眼,最後一張……
飛機剛落地的宮鄭看着最後一張照片裡,安安靜靜地笑着的叢來眉眼深深望着鏡頭,似乎想要看穿大洋彼岸的自己……
不論真假,隻要你還能笑,我就不算全錯。
叢來發了微博剛準備把手機還給何明智,電話就響了,叢來下意識瞟了一眼,卻沒有把手機遞到已經收出手來接的何明智手裡,“找我的。”
叢來接起電話,“闫姑。”
“瘋夠了就回來吧,我在阿蕾這兒等你。”
“嗯。”
叢來把手機還給何明智,後者笑:“叢來,不管怎麼說,咱麼也算是同床共枕過了,别說微信了,你可連電話都沒給我留啊。”
“嘁,”叢來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你沒有似的。”
何明智呵呵笑,“他們會因為我為難你嗎?”
“怎麼,你也怕?”叢來斜眼反問。
“我爛命一條還怕什麼,”何明智大笑道,“我又不指望你成什麼影後,能爛在我手裡就算是祖宗積德了。”
叢來捶他一下,笑罵道:“胡說八道,沒個正行。”何明智把車開進小區,應該是黃仕忠的手腕,門口記者都散了,何明智把車在錢蕾家門口停好,叢來正了正顔色,“晚上等我一起吃飯,我電話你有,微信就是那個。”她正要下車,何明智叫住她,“叢來!”
叢來回頭,何明智望着她,“今天過得還好嗎?”
叢來想了想,笑,“從昨晚到現在,何明智,你簡直都可以當我的救世主了。”
何明智感覺自己要發瘋,甚至預測到今天晚上注定是要孤枕難眠了。
叢來進門,正在門廳換鞋,就聽見客廳靜了一會兒,闫春芳的聲音響起來,“叢來,你要是為個男人就想這麼折騰報複我們,我勸你趁早别幹了,你這脾氣吃不了這碗飯。”
叢來脫下來的一隻靴子還在手裡,聞言漸漸收緊了手指,重重把鞋摔在地上,冷着一張臉進了客廳,語氣裡倒是聽不出一絲不快,“那就不做了,辛苦闫姑這段跟着我這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忙前忙後了。”叢來坐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來何明智剩下的半包煙。
“小來……”錢蕾見狀有些擔心。
叢來把煙氣咽下去再吐出來,兩條胳膊支在大腿上,“這話本來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既然闫姑先說了,我再推辭也害怕來日裡再給你添麻煩。”
“這是拜宮鄭所賜還是何明智?”闫春芳冷笑。
叢來按熄了那支很快燃完的煙,又點了一支,“你們對我有什麼意見大可直說,這不關宮鄭的事,也跟何明智沒關系,我叢來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勞你們費心了。手裡剩下的工作,需要我的地方您直接說。”
“好,你既然鐵了心……你跟宮鄭的合同是一期結束,那之後我沒給你接片子,有兩個代言簽的也是短期合同,你就做到這個月底。”闫春芳都不用查叢來的行程單,硬邦邦丢下這麼兩句。
叢來點點頭,“謝謝。”
“小來!這不是可以兒戲的事!”錢蕾喝道。
“不客氣。”闫春芳冷笑着望着叢來,說完起身就走。
“闫!小來她……”闫春芳沒讓錢蕾把話說完就摔上了門。
“你是認真的?”錢蕾很生氣,但又有些頹然,跌回沙發裡。
“我晚上還有事,錢姨,有些話我還是說清楚的好,是出去還是在這裡?”
害怕生什麼亂,黃仕忠還是把人都聚到了自己家裡,下午三點多的光景,名義是喝下午茶。
黃仕忠的客廳很寬敞,鋪着溫馨柔軟的米白色長毛地毯,可惜氣氛不對,壓抑地人喘不過氣,否則這新年裡衣香鬓影,融融燈光,一笑泯恩仇……本該是一片祥和場景的。
叢來坐在窗前的琴凳上反反複複彈着一支曲子,她腦海裡滿滿都是宮鄭當時像是帶着某種預見性的悲涼面容――“這曲子講的……是離别。”
安莉越聽越不對味兒,那音樂是一個年輕父親作來懷念自己夭折的小女兒的曲子……
“小來,别彈了!”安莉心慌地出聲喝止。
叢來回頭沖她笑,不說話,手上卻依然沒停地撫摸着那些黑白琴鍵――直到叢江山進門。
叢來轉過身,淺淺地笑:“麻煩你們來這一趟,耽誤你們的時間我很抱歉。
這戲,從小到大我看得實在是太多了,我以為,隻要能學着去陪你們把這戲唱下去,總能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叢來像是自我否定一樣目光渙散地搖搖頭,“不知道是我太不合群還是你們真的不喜歡我,我融入不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圈子,我弄不懂你們的想法。
我能理解你們不想我跟宮鄭在一起,或許是因為年齡、身份,可能種種原因吧,就像年前跟宮鄭的那一出烏龍,安莉姐,我知道是你故意的。我能理解你們的行為,佯裝不知,為了讓這裡的每個人還能這麼一團和氣地坐在一起……”叢來邊笑邊哭,“可是,為什麼呢?”
叢來擡手抹掉眼淚,望着錢蕾,“這個為什麼,我想,隻有錢姨知道我在問什麼吧?”她微微偏着頭,就真的好似一個懵懂好奇的孩子。
錢蕾抿緊了嘴唇,臉色蒼白。
“小來,”黃仕忠滿面和藹,嗓音柔和,“蕾很愛你,你知道的。别傷害她,更别傷害你自己。”
叢來鄙夷地笑一笑,側過臉一把擦幹淚痕,“傷害?我怎麼傷害你們?你們仗着我的懦弱把我一直夾在你們中間去做這場拉鋸戰的犧牲品!為了不傷害你們,我這些年怎麼活過來的你們比我清楚。我不為難你,也不為難你們每一個人,隻求你們也别為難我了。就像之前這二十二年你們對我佯裝關心那樣吧,還是繼續維持那樣虛僞又膚淺的關系吧,别再口口聲聲為我好了,自打我出生以來,你們所有人頭一次這麼齊心合力,居然就是這麼為我好的……我真是想不到……呵呵……
媽媽一向自私,我知道你能照顧好自己。有忠叔在,錢姨,你也不再需要我這個寄托了。安莉姐年輕又聰明,我看你也不打算認命,那就随便你好了。幹爹,”叢來望着張百雲,眼眶裡汩汩的淚水一個勁地往出湧,“求求你,照顧照顧宮鄭吧……”
張百雲幾乎脫口而出,但叢江山在他身旁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張百雲忍住了。
叢來默默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淡淡笑,“一定有什麼事關于宮鄭,你們每一個人都知道,所謂的為我好、瞞着我……你們就是因為這個秘密才會有現在這麼和諧的一幕吧……”叢來砰地合上鋼琴蓋,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客廳裡,叢來站起身,面目覆着淚水猙獰地冷笑着,“那你們最好一直瞞着,瞞到死好了!”
“你去哪兒!”叢江山厲聲喝道。
叢來不答,“叢江山,你,連帶着你的三個老婆是這間屋子裡最沒資格質問我、要求我的!如果還有的話,你摸着你的良心自己想一想,到底是你還是宮鄭能給我帶來更大的傷害。如果你以這二十年養育之恩的名義要折磨我一輩子,我現在就把這條賤命還給你!”叢來說完就走,頭也不回。
傍晚時分,天空終于放了些晴,西面挂着的落日後面是慘烈的晚霞。空氣裡凝結着濕漉漉的水汽,夾雜着新鮮植物味道,叢來點着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被晚風吹得披頭散發地站在燈火通明的大宅前的甬道上,抱着胳膊。
好了,該如釋重負了,現在是時候大哭一場了吧?叢來覺得眼眶酸澀幹痛,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叢來,你看,自由了……
叢來望着甬道對過的一株青柏,怔怔地道:“宮鄭,你在哪兒呢?”
何明智換了衣服,開着一輛普普通通的黑色轎車朝失魂落魄的叢來駛來,他微微蹙着眉頭,“真的就有這麼喜歡嗎……”他總覺得,大家都是年輕愛玩兒的時候,什麼感情能放到心上如此地當回事兒恨不能背叛全世界死生決裂?
想着何明智又不免歎口氣,那種隻一眼就恨不能傾國傾城、蕩氣回腸的愛情,不都是年輕時候的一時荒唐?
“長大就好了,小來,等長大以後,就不會這麼痛了。”何明智輕聲道,把車停在叢來面前,自己點上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