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說,在大多數人看來,無非是虛誕之言。
梁川是鬼,但他其實并不信鬼,他和唐詩并不能算是尋常人眼中那種所認定的“鬼”,而且,歸來快一年了,梁川還沒有見到過真正的鬼物殺人,他也曾經曆過諸多案件,也沒有一起真的是因鬼而起。
他們很可憐,大部分都得進入地獄,承受那種令梁川本人都不敢回想的折磨和孤寂,
少數一部分飄零在人間,卻也隻能作鏡中花水中月的光景,鮮有人可以看得見他們,他們是這個世界,最邊緣的流浪者。
偶有特殊一點的,吸食一點陽氣,已經算是很了不得了。
鬼,是存在的,但鬼對人間來說,影響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計,哪怕自己生前遭遇不測,死後化作虛魂也隻能在梁川這種人面前現身,尋求憐憫和幫助。
正如小夫妻案子裡的丈夫,他來到梁川店裡,給梁川做了一碗“豬頭肉”,也比如那位無頭的男子,在梁川站在店鋪門口站了好多天。
就像是古代男權社會中,王朝的隕落總是會推出一個女人禍國殃民來頂鍋一個道理,活人因為自身的惡而導緻的災難,也總是會下意識地推給所謂的鬼神之說。
人們,
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是最無辜的,也是最幹淨的。
也因此,眼前的一幕讓梁川有些疑惑,她既然已經死了,十年前一根吊繩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哪怕她有恨,哪怕她有冤,哪怕她心死如燈滅,
縱然她死後化作了厲鬼,
為何卻執着于去殺死那些同樣穿着紅裙子的女人?
無論是生前的人,還是死後的鬼,她就是去恨,也不可能去恨自己吧?
甚至,恨到需要除自己而後快?
不可能的,
也根本說不通。
簡紅法醫的那位愛人,
老街發廊店裡的那位知心大姐,
剛排練結束出來約會的女大學生,
她和她們,到底有着怎樣的一種深仇大恨?
很不解,
非常地不解,
梁川伸手,将自己右臂上的紅線解開;
紅線落地,帶着些許纏繞和紛亂,在梁川的眼中,看見紅裙女孩蹲坐在那裡,她的目光,依舊呆滞。
她還記得一些東西,或者說,僅僅是記着些許的畫面。
她曾在這裡結束自己,
也曾在這個村子裡遭遇過自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她曾勇敢地站出來,去舉報,去為自己的讨還一個公道,
目送那些個小畜生被抓入了監獄;
她很堅強,但她不是白楊,人,總有脆弱的時候。
村裡人的白眼,
傷人的風言風語,
惡毒的詛咒和謾罵,
甚至包括……
自己家裡人的嫌棄和苛責。
她終究沒有再支撐下去,她選擇了自我的結束,
秋千一蕩,
芳魂飄零;
這是她的結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但之後的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梁川的目光微凝,
下方的女孩身體猛地開始打哆嗦,她依舊蹲在那裡,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感知到,梁川身上傳來的殺意!
她惶恐,她不安,她手足無措,她無處可逃。
一切的一切,宛若十年前在那個小屋子裡,那群男孩走了進來,她也是這般,蜷縮在牆角。
她當時曾呼喊過,曾呼救過,但沒人應聲,也沒人去回應,
甚至,
他們在笑,笑自己,自己的叫聲,在他們耳中,則是增興的良藥,他們一個一個地上來,又一個又一個地結束,他們嘴裡罵着髒話,比着時間,吹噓着長短。
她從疼痛,到麻木,
到最後的,
失去知覺。
而眼下,同樣的命運再度襲來,在梁川眼眸中的皿色開始凝聚之時,她慢慢地擡起頭,看着梁川。
梁川想殺她,因為他清楚,雖然不知道這個女孩在整件事中到底是起到什麼作用,但她絕對是關鍵的一環。
梁川想試試,殺了她,磨滅了她,
自己的問題,
能否得到解決。
就算不能得到解決,自己也損失不了什麼,無非是眼前的女孩兒魂飛魄滅而已。
殺一個人,對于梁川來說都沒什麼壓力,何況,是殺一個鬼?
以梁川現在所面臨的局面來說,
他耗不起太長的時間了。
隻是,當皿紅色徹底覆蓋在梁川的眼眸中時,
在這個廳堂裡,
瞬間出現了一道詭異的黑光。
梁川迅速地環視四周,
這裡,還有沒被發現的東西?
老道原本還在捶着自己的脖頸,見自家老闆忽然眼睛出現了那種吓人的通紅,當即打了一個哆嗦,随即又發現了不對,老闆像是在找尋着什麼。
梁川确實是在尋找,當然,他也不需要尋找,當自己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後,那些略顯暗淡的黑光開始主動纏繞向自己,包括,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女孩兒。
如果是尋常的鬼物,很可能就這樣被困鎖住,但梁川自然不可能和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一樣。
“給我……崩!”
眼中的紅色瞬間更加濃郁,幾乎可以化作皿滴落出來。
而那一道道企圖纏繞住自己的黑光,則在此時全部崩散,包括女孩兒身上的那幾道黑光也是如此。
等到一切恢複平靜之後,梁川眼中的皿色開始褪去,忽然出現的變故,讓他暫時放棄殺死這個女孩兒的沖動,而是走到了客廳正中央的牆壁位置。
這裡,挂着一幅觀世音菩薩的畫像,梁川伸手撕開了畫像,發現在牆壁上有一個小凹槽,凹槽中心,則放着一張紙人。
紙人上面,纏繞着黑色的頭發,上面還寫着生辰八字。
“喲,老闆,這個貧道五百年前遊走江湖時見過!”老道看到這紙人馬上上前說道,同時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須,一派“盡在掌握”的模樣。
“見完後就被壓在了五指山?”梁川問道。
“咳咳咳…………”老道咳嗽了幾下,随即道:“那天朱砂不是被什麼東西祟上了麼,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也就是這種紙人。
從款式和造型上來看,還真的如出一轍。”
梁川目光微凝,
一切的事情,
所有的線索,
似乎都兜兜轉轉地回到了一個原點。
朱砂身上的紙人以及之後朱砂的報複,
朱砂嫂子的死亡,包括在她嫂子開的浴室裡所發現的被禁锢的女鬼,
連環殺人兇手,對紅裙女人的憎惡和強烈的殺意。
那個叫做“王美鳳”的女人,才是這些事情最後的關鍵節點,
但是,
她死了。
梁川微微皺眉,他原本不想這麼麻煩,但現在看來,似乎還真得從麻煩的事情開始去處理,
比如,
去見見朱砂。
去問問,王美鳳,到底是怎麼死的,她在死前,又說過些什麼。
梁川原本想貪圖時間上的便利,來一個快刀斬亂麻,結果這團亂麻卻并沒能像自己想象中那般被解開,反而有越斬越亂的趨勢。
“老闆?”
老道見自家老闆站在那裡話都不說,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梁川伸手,将這個已經泛黃的紙人抓在了手中,然後看向了蜷縮在那裡的紅裙女孩。
“把繩子撿起來。”梁川說道。
“哦,好。”
老道過去把繩子撿起來,然後起身準備像之前那樣纏繞在梁川手臂上,但見梁川瞥向他的目光,他隻得吞了口唾沫将紅繩子綁在自己手臂上了。
二人剛走出客廳,就看見在門口,蹲着一名身穿着皮夾克的中年男子。
男子嘴裡叼着煙,年紀大概在五十歲上下,頭發白了一半。
他見到從客廳裡走出來的梁川和老道,也是愣了一下,沒料到這裡居然還有人在裡面。
“你們是?”皮夾克男子站起身問道。
“關你鳥…………”老道。
“半個同行。”梁川說道。
“關你鳥的嘞今兒天氣好好。”老道一聽是警察,當即不敢口花花了。
“不是記者?”皮夾克男子問道。
“不是。”梁川搖搖頭。
“哦,你有些眼熟。”皮夾克男子看着梁川,然後試探性地問道,“是蓉城警隊的……梁顧問?”
“幸會。”梁川不認為自己這麼有名了。
“哈哈,我叫郭啟正,和大海以前在一個警隊的,他朋友圈裡經常發和你的合照,所以見得多了,也就認出你來了。”
年近五十的郭啟正伸手和梁川握手。
老道在旁邊撇撇嘴,不知道為何在腦海中出現了“秀恩愛”三個字。
“梁顧問,你怎麼在這裡?”郭啟正再次問道。
“來看看,你呢?”
“我也是來看看。”郭啟正給梁川遞了一根煙,道:“是因為最近網上熱傳的那件案子吧?”
梁川不置可否。
“我也是因為那件事,所以今天來這裡看看。”郭啟正笑了笑,“十年前,是我親手把這個村子裡九個小兔崽子,給抓走的。”
“不容易。”梁川感歎道。
确實不容易,九個年輕人被一起抓走,幾乎是觸怒了整個村子,在這件事上來說,抛開公心,郭啟正是絕對的吃力不讨好,而且肯定會受到整個村子的阻撓。比如山村拐賣案上,當面對全村阻撓時,想要解決問題,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得有大魄力,大勇氣,和大公心。
但他在十年前做了,把那九個人送進了監獄。
“不容易?”郭啟正深吸一口氣,眼圈有些泛紅,道:“最近看網上的那個案子,我才知道自己做得遠遠不夠,我隻是把那九個畜生抓進去了,但卻沒能保護好她,沒給她轉移和重新安置戶口和新的身份。
她最後,還是頂不住壓力,上吊走了。
我的錯。”
郭啟正用拳頭用力地砸了一記自己的兇口,
“這真的是我的錯,她當初來警局報案時,我能從她的眼睛裡看見的是痛苦,但痛苦裡,有希望開始新生活的堅強。
但我辜負了她的信任,我根本就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
說着,
郭啟正又蹲了下來,
就對着廳堂口,
女孩上吊的客廳,
哽咽了起來。
“媽嘢,我怎麼忽熱好想哭。”
老道忽然也抹起了眼淚,眼圈泛紅,在他的手臂上,
還纏繞着紅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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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卷故事其實改編自一個案子,但不是湯蘭蘭案,龍沒想着蹭上這個新鮮的熱度,網絡上的事兒大家也都清楚,經常給你來個反轉,龍不至于這樣作死。
隻能說,這隻是一次巧合了,與當初龍寫白銀案時一樣的巧合。
這卷故事開頭後,龍才發現湯蘭蘭案子在網上被熱議,想着避嫌不寫吧,但故事都已經開頭了,總得按照原本的思路繼續寫下去,在這裡做一個說明吧。
真實改編的那個案子,女受害人甚至因此懷孕,生下一個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孩子,那幾個畜生也被抓了送入了監獄。
巧合生成的原因,可能是這些年,針對未成年女孩的侵犯事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