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恩的笑聲越發愉悅,原本利落的動作突然變得很慢,伸出手作勢要去拎念淺安的後衣領,“冷就别硬撐着,我帶你下去?”
念淺安縮着脖子躲開,堅決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臉,收起愣怔擠出惬意的表情,回絕道:“這裡風景好視野好,還很隐秘,非常适合談不能見光的事。不用下去。”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能擠在逼仄的空間裡近距離接觸,誰要老老實實坐在亮堂堂的涼亭裡?
然而心裡想得很美嘴上說得很好,揣在袖子裡的爪子卻忍不住又往裡伸了伸,催促道:“趕緊把六皇子出的本金甩出來瞅瞅,我能不能沐浴在金錢的溫暖中就靠你了。”
柳樹恩笑得手都有點抖了,探進懷裡摸出的卻不是銀票,而是一對鑲琺琅籃點翠羽毛的首飾,映在穿透枝桠的月光中泛出一片幽藍光芒。
念淺安瞪大雙眼湊近看,奇道:“這是啥?看不出來是手鍊還是發飾,很土豪倒是看得出來。”
“是紮頭發的發圈。”柳樹恩見她邊農民揣邊探頭,實在像見錢眼開的奸商,才停歇的笑聲再次低低沉沉地響起,“六皇子讓我轉交給你的。”
念淺安突然覺得能逗心上人笑挺好的,心中雖了然,嘴上偏要裝不懂,“無事獻殷勤,突然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幹嘛?”
柳樹恩忍笑道:“六皇子弄壞了你的香薰鈴铛,這是賠禮。”
念淺安故作恍然大悟,一臉大度道:“六皇子也太客氣了。我怎麼會和個低情商的熊孩子計較?”
柳樹恩看着被念淺安一爪子掃空的掌心,翹起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一下,“……不計較還收得這麼快?”
念淺安微笑中透露着貧窮,“……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貧窮中暗藏着一絲壞,舉着土豪發圈比了比腦袋,“柳公子,你幫我戴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柳樹恩笑容微僵,臉上泛起不自在的紅,“我不會弄這些東西……”
“繞着包包頭扣上就行了。”念淺安豈能容他拒絕,踩着柳樹恩的純情屬性忽悠道:“俗話說送佛送上西,同理可證送禮也該送到底。要是大小不合适你拿回去讓六皇子找人改一改,哪有送賠禮還要對方自己費事搗騰的道理?太沒有誠意了。”
柳樹恩一聽她提誠意二字就失笑,猶豫着接過發圈,動作雖生疏,到底沒再推拒,好聽的聲線在念淺安的頭頂響起,“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熊孩子,我大概能明白。六皇子和情傷又有什麼關系?”
“不是那個情傷。”念淺安說罷突然想起小豆花和小豆青的話,偏開頭瞪着柳樹恩手中的發圈,“這玩意兒是六皇子選的,還是那個’十然姐姐’選的?”
柳樹恩聞言一愣,似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垂眸看着念淺安解釋道:“你不說我都想不起十然這個人。她即不是妾也不算通房,如今還是大宮女位份,輪不到她管六皇子的庫房。這發圈是六皇子親口吩咐,管事大嬷嬷親手挑的,和十然無關。”
不是小妾或通房挑的就行。
念淺安重新伸了伸腦袋,柳樹恩這才反應過來,“你很反感妾室通房之流?如果是十然選的,再好的東西你也舍得不要?”
念淺安祭出以前洗腦魏家哥哥們的氣勢,“第三者都得死。”
柳樹恩對她的咬牙切齒即錯愕又不解,回過味後不知想到什麼表情變換得相當精彩,神色古怪地哦了一聲,很識趣地換了話題,“你白天不是和六皇子說得好好的?怎麼在你眼裡,六皇子竟成了熊孩子?”
“熊孩子不分年齡大小。”念淺安深有體會地感歎道,想到柳樹恩和楚延卿是無話不說的老鐵,幹脆直言道:“雖然我以前老做蠢事,但六皇子好歹是我名義上的’小表舅’,和我較什麼真?我不耐煩受管束,他偏要逮着我就教訓個沒完,親爹都不帶這麼碎碎念的,誰受得了?”
柳樹恩聞言險些嗆着冷風,忙打斷道:“念六姑娘别混說。你親爹是念驸馬。”
“類比,類比一下。”念淺安替原身小小洗白一下,繼續道:“總而言之,我以前不識好歹,六皇子也用錯了方法。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何苦次次見面都端着張超臭的冷臉挑剔姑娘家?應該跟小時候似的哄着讓着。姑娘家嘛,哄哄就好了。”
柳樹恩越聽眉梢挑得越高,半晌才似笑似歎道:“念六姑娘放心,我會替你轉告六皇子。”
念淺安又滿意又憋悶:光轉告楚延卿沒用啊親,什麼時候柳樹恩能開竅,拿她當獨一份兒的姑娘家哄哄就好了。
暗戀兼單戀什麼的,果然好苦逼。
心裡如是想,面上卻一臉“少年你很上道兒”的表情,“和你說話不費勁兒,我沒有不放心的。”
柳樹恩無聲笑,微微前傾身子,皺眉道:“好像大了一些?”
念淺安半仰起頭,方便柳樹恩看清楚暗扣,出主意道:“你多繞一圈試試?”
柳樹恩恍然點頭,依言繞了兩圈扣好發圈,看着點綴在念淺安發間的幽藍淡芒,不禁露出個明亮的笑容,純粹得猶如幹成了什麼大事似的歡躍,“好了。很合适。不用退回去找人改了。”
樹影婆娑間,他微微彎起的眉眼仿佛綴着漫天清輝,連帶着含笑的聲線都仿佛能撩撥心弦的琴音。
念淺安再次毫無防備地被晃了眼,也晃了神,半仰望着柳樹恩微垂的笑顔,情不自禁喃喃道:“柳公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
柳樹恩笑容凝固,動作僵硬地擡手撫上泛起紅暈的臉頰,一頓幹咳後才答道:“沒有。”
保持着微笑的嘴角終于不再僵硬,隻是方才咳得太猛,出口的話還有點結巴,“沒、沒有人說過。别人要說,也是誇六皇子……好看。”
他長而直的手指正撫在一側刀疤上,仿佛在提醒念淺安他容貌殘缺,比不過頂頭上司五官精緻。
念淺安暗道果然戀愛使人智商下降,正暗暗後悔不該把心聲說出來,見柳樹恩果然一副受了驚吓渾身不自在的樣子,忙故作出一副就事論事地公正口吻,點頭道:“六皇子确實生得好看。你要是沒這道刀疤,表情别這麼一闆一眼的,保準也能被小姑娘們追着誇好看。”
柳樹恩不摸臉了,握拳抵着唇低聲笑,看着念淺安眸光微亮,“承念六姑娘吉言。你誇六皇子好看的話,我也會轉告六皇子。”
承哪門子吉言喲!
念淺安險些咬着舌頭,被柳樹恩的木納紮完心,一臉冷漠道:“順便幫我謝謝六皇子的賠禮。本金呢?契約呢?飛魚衛的私産名單呢?可以交出來了。”
既然談不了情,那就乖乖談正事吧。
柳樹恩聞言收起笑,摸出一沓超厚的銀票并契約和名單,解釋道:“契約摁的是我的手印,這份是你的。上頭空出的數額我已經填好了。這份私産名單你收好,你想好怎麼做後,傳信給桂儀就行。”
念淺安邊點頭邊點銀票,點完頓時心花怒放,“五萬兩?!六皇子好有錢好大方!”
柳樹恩忍俊不禁,抽出一部分銀票道:“我留一萬兩,鋪面和人手端午節前後就能準備好。等弄好地契和鋪子的房契,我會派人送去給你奶娘。六皇子說了,你把五千兩身家都砸了進去,總不能任你捉襟見肘,剩下四萬兩你先收着,免得将來生意上需要活錢周轉,你又得費事湊。”
念淺安一點不肉疼地揣好銀票,嘿嘿道:“我決定收回前言,六皇子是好孩子,不是熊孩子。”
柳樹恩仿佛已經适應了她老氣橫秋的調調,即不糾正也不護主,隻無奈搖搖頭,笑問道:“房契是要寫明鋪子名号的,你想好名字了沒有?”
念淺安甩出一張墨迹新鮮的紅紙,“紅底金字兒,取個紅紅火火的好意頭。牌匾就照着這個打,我下午現想現寫的,你覺得怎麼樣?”
柳樹恩從善如流地肯定道:“馳古閣?念着順口,也很大氣。”
說着折起紅紙收好,斟酌着問道:“名号取得好,就是不知能不能順利扳倒奈香閣。你真有把握能拖魏家和飛魚衛下水?”
念淺安隻當楚延卿和商戰不熟,白天沒問她現在讓柳樹恩開口問,半點沒有被人輕看的不爽,高高興興收好契約名單,袖起手老神在在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能在官場混得好的,哪個身後不需要雄厚的資産支持?孔大人和魏相關系密切,飛魚衛卻不是孔大人或魏相一人說得算的。一旦涉及利益得失,挑起飛魚衛内鬥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衆觀古今,有多少枭雄、巨賈都是毀在自家人争來鬥去上的?
柳樹恩一點就通,于某些事上雖木納,于誇贊念淺安一事上卻從不吝啬,“念六姑娘果然高瞻遠矚。”
說罷見念淺安又默默農民揣,就笑着伸出手道:“話說完了,我帶你下去吧?”
念淺安可不想再被他當小雞拎來拎去,不由分說地把爪子放進柳樹恩的掌心牢牢握住,正猶豫要不要來個假摔撲進柳樹恩懷裡,忽而乍起的晚春夜風就斬斷了她的猶豫。
随風大動的枝桠啪啪打上念淺安的臉,猝不及防下假摔未遂成了真摔,險些直接被刮下樹的念淺安腳下踉跄,拽着柳樹恩的單手,不可自控地往後倒。
眼花缭亂間仿佛時光倒流,柳樹恩如三懷山跳崖時一般,反應極快地攔腰抱住念淺安,一個旋身就将念淺安護在雙臂之間,穩穩地将人托在懷中,轉眼就輕輕巧巧地落在樹下。
念淺安下意識勾住柳樹恩脖頸,神色愣怔仿佛被吓着了,其實随着亂飄的小眼神,心裡正默默偷樂:哪兒來的東風!刮得好!
現在她和柳樹恩的姿勢,不就是傳說中的公主抱嗎?
甭管怎麼抱上的,原來被喜歡的人公主抱,真的會令人心跳加速啊!
念淺安舍不得松開手,假裝驚魂未定地蹭上柳樹恩的兇口,一聽他心跳超正常,就扼腕地嘤嘤嘤,“臉好疼……”
果然自己挖的坑要自己填,居然被枝桠打臉了!
念淺安表示很氣,柳樹恩卻當她真的又疼又吓,本想松開的手改而颠了颠懷中人,低頭仔細去看念淺安的臉,“我看看,是不是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