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女疼出眼淚,惱怒對上念淺安目光的淚眼忽而閃爍,哇一聲哭出來,“忘恩負義!寡廉鮮恥!母妃好心收留于海棠、提拔錢至章,臨到頭反要被帶累名聲!憑什麼?憑什麼!氣死我了!我打死你們!”
被扯住衣擺的于老夫人哎喲歎,念淺安也哎喲歎,勸七皇女沒勸住,不小心又讓七皇女踹了摔做一團的于海棠、錢至章兩腳。
姑嫂各自形容淩亂,看起來互幫互助很和睦。
原來是替椒房殿出氣。
難怪日漸文靜的七皇女突然大打出手。
難怪陪坐一席的六皇子妃坐不住。
最愛挑剔别人家女兒的貴婦們不由暗暗點頭:七皇女很孝順。六皇子妃有點傻,攔不住七皇女倒跟着動手,姑嫂友愛的名聲是有了,幫的卻是椒房殿。
一片亂像中,沒人細究先揍人的是念淺安。
旁人如是想,姜貴妃也如是想,驚怒被熨貼代替,低着眉眼仿佛慈悲菩薩,“好心沒好報。真是作孽……”
聲音不大不小,正夠昭德帝聽見。
他喜怒莫辨,陳太後卻笑意溫和,出聲招呼于老夫人,“孩子們淘氣,老姐姐何必動怒。”
這聲老姐姐一出,德妃忙按下瞎添亂的賢妃,淑妃忙迎上安和公主,一左一右将于老夫人攙回座。
不管是告狀的被告的,還是打人的挨打的,在陳太後眼裡都是孩子。
孩子淘氣,不必阻攔。
昭德帝神色微動,邊替陳太後續酒,邊看向底下,“你要朕如何做主?析産分居?允你休夫?”
龍威無形,不用點名道姓已令旁人無不屏息噤聲。
何況說的是休夫不是和離。
錢夫人聞言膝蓋一軟,錢太太一把托住婆母,還有什麼不敢說的,“妾身不要析産分居,更不要休夫和離!憑什麼妾身該退該讓!妾身既是錢家婦,生死都在錢家!便是過得不人不鬼,也要拉着錢至章陪妾身一道兒!不讓妾身好過的賤人也别想好過!”
痛哭過大笑過,隻剩心如死灰,“有人給臉不要臉,妾身何必還想着給人留體面!于賤人自覺無辜,等人證物證到場,大家夥隻管看清楚聽清楚,賤人到底真無辜還是假無辜!”
狼狽跪地的錢至章又驚又怔,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勉強抓穩大丫鬟的于海棠也又驚又怔,錢太太究竟想幹什麼?
還有人證?什麼物證?
貴婦們左看于海棠右看錢至章,看戲不嫌熱鬧的興奮又起。
皇上不作聲,誰敢作聲。
等待的時間仿佛無限漫長。
念淺安邊放袖子邊摸回座,耳聽七皇女小聲嗚嗚,“是你掐哭我的,不是我自己要哭的。”
居然還有閑心惦記再也不在人前哭的“誓言”。
念淺安忙姑嫂好地攬住七皇女的肩,小聲嘿嘿,“你這一哭就把自己摘幹淨了。我不要你謝我掐腰之恩,你好意思跟我計較?”
七皇女知道好歹,不然哪會一收到暗示就又哭又罵,心裡歡喜念淺安幫她又哄她,哼哼着笑了。
念淺安嘴角一抽,擡眼瞧見念秋然,嘴角又是一抽。
天生内斂的念秋然怒瞪錢至章,惡心得一陣幹嘔。
不愧是她家小透明,惡她所惡,反應這麼大?
她默默将一碟酸梅推過去,才和七皇女坐好,就聽殿門一陣響動,一仆婦一小宮女雙雙入内,身後跟着擡箱籠的小太監。
于海棠看着箱籠,雪白臉色轉瞬蒼白,她的大丫鬟則先錯愕後驚恐。
這是個局。
是誰做局害她們?!
就算錢太太留有後手,能趁她們不在找去住所,也不可能多擡那一隻箱籠!
是誰發現的?是誰告訴錢太太的?
于海棠緊緊抓住大丫鬟的手臂,放眼看去滿殿貴人貴婦,輪不到她說話,輪得到她說話嗎?
她頭一次生出無能為力之感,指尖用力,白得不剩皿色。
李菲雪收回審視于海棠主仆的目光,看着念淺安和七皇女并肩而坐的背影,無聲勾起嘴角。
看來今生此日,就是于海棠主仆的劫。
前世傳聞七皇女和于海棠面和心不和,原來是真的。
有因才有果,如今結果不變,起因卻有變。
這般打蛇專打七寸,鬧事必鬧絕的手法,不像七皇女能做得出來的,倒像念淺安一貫的行事風格。
既然是念淺安在幫七皇女,那她就安心看戲好了。
李菲雪調轉視線,翹着嘴角看向場中。
果然就聽那仆婦開口就上戲肉,“禀座上諸位貴主兒,奴婢今日侍奉我們夫人、太太進宮賀壽,頭先伺候我們太太更衣,回轉時聽着兩位嬷嬷議論那于賤人。奴婢得了交待,趕去于賤人的院子拿回用我們太太嫁妝換的東西,哪想聽着的議論不假,真叫奴婢搜出了證物。
這一箱是我們老爺送的。另一箱裝的多是内造的布匹首飾,還有官銀。聽那兩位嬷嬷所說,竟都是四皇子隔三差五私下貼補于賤人的。于賤人口口聲聲不知情,我們老爺是個傻的,難不成四皇子也是個傻的,竟任由個賤婢收一份瞞一份不成!
再有這箱底壓得最深、藏得小心的針線。那兩位嬷嬷紅口白牙說得有鼻子有眼,瞧見過于賤人和劉大家嫡長孫劉編修涼亭私會,送過荷包正做中衣呢!奴婢見識少,不解于賤人和劉編修非親非故,幫個外男做貼身針線是怎麼個道理?!”
話音未落,貴婦們已滿是震驚:勾三搭四,原來應在這裡。
錢至章不值得說,劉青卓且不去說,竟還牽扯出四皇子!
早在嫡長子落地當天,四皇子就得封樂平郡王,隻等忙過太後聖壽就行冊封典禮。
現在,四皇子的爵位還保得住嗎?
貴婦們已從内宅醜聞想到朝政外事,殿中卻乍然爆起喝斥,“你胡說!”
姜貴妃、方氏、錢至章異口同聲。
姜貴妃和方氏本來又驚又氣,結果錢至章比她們還惱還不信,兩位失态的貴婦頓時:“……”
在座衆人也:“……”
姜貴妃、方氏不信自家兒子牽扯其中,可以理解。
錢至章居然不信心頭白月光其實爛臭,無法理解。
又渣又蠢,這要是自家兒子也得當場打死!
貴婦們同情完錢夫人,居然有點同情錢至章:蠢到如此境界,真正是叫賤人糊了心眼!
詭異安靜持續片刻,冷眼旁觀的陳太後剛蹙起眉頭,昭德帝的目光就掃向下首,“掌嘴。”
皇上要掌的總不會是女人的嘴。
不用劉文圳動手,那根本不怕以下犯上的仆婦揚手就打,邊掌錢至章的嘴邊幹嚎,“殺千刀的賤人,瞧瞧把我們老爺迷成什麼樣兒了啊!”
于海棠緊緊咬着唇,哪裡敢多說一個字。
她隻恨不該存着拉攏錢至章的心思。
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蠢男人,平時用起來順手,臨到了反而害了她!
打死。
打死最好!
她心裡恨得滴皿,卻聽一道慵懶女聲叫了停。
同樣看戲不嫌台高的周皇後開了口,看向仆婦道:“你是不是胡說,總要服衆。”
她不看姜貴妃和方氏,姜貴妃和方氏卻不得不閉嘴。
仆婦收起打疼的手,不理說不出話的錢至章,紮手蹲身道:“這位姑娘是人證,那兩位老嬷嬷也是人證。”
小宮女顯然事先被仆婦“招待”過,頂着半臉巴掌印戰戰兢兢道:“奴婢是禦書閣的粗使宮女。平日裡負責灑掃于女史的住所。确實、确實撞見過于女史的大丫鬟鬼鬼祟祟抱着包裹……”
她的話半真半假,沒見過劉青卓,真見過四皇子,報出的日子、地點、物件,全都對得上。
被小太監帶進殿中的兩位老嬷嬷紮手紮腳,腰闆卻挺得筆直,“奴婢們是交泰殿的管事嬷嬷。看不上于女史做了女官後假清高做派是真,等在路上偷偷議論于女史,故意讓錢太太聽見也是真。
因錢侍衛在宮中當差,錢夫人、錢太太逢年過節沒少給各處宮人送禮,隻求錢侍衛在宮裡有個照應。奴婢們也曾得過錢夫人、錢太太打點。點滴恩惠湧泉相報的道理,奴婢們自認還是知道的。
奴婢們議論的那些話,更是真真兒的。于女史何止收過四皇子、錢侍衛的東西,何止送過劉編修針線。得空就往朱雀門禁軍衙門亂晃,自家做賊似的想攀附魏三公子,就真當沒人看見沒人知道不成!呸!表面清高内裡龌蹉的腌髒貨!”
她們的話也半真半假,沒親眼看見過,不久前才被知道内情,但要從禁軍衙門找出人對峙,卻不難也不怕。
比如魏明義手下那個小吏。
“奴婢們隻想提醒錢太太,沒想到會鬧成這樣。”老嬷嬷請着罪,态度卻堅定,“長舌之罪,奴婢們認。胡說挑唆的罪,奴婢們不認!”
不相幹的兩位老嬷嬷,尚且感念錢夫人、錢太太的恩惠和苦心,甘願冒險出頭。
兩廂對比,錢至章渣穿地心。
然而沒人再關注錢至章。
貴婦們隻覺峰又回路又轉,反應幾近呆滞地看向魏家女眷的坐席。
于海棠豈止勾三搭四,簡直水性楊花!
竟又牽扯出魏相三公子!
魏夫人陳氏一手緊抓椅把,一手指向兩位嬷嬷,嘴角翕合到底沒喝出胡說二字。
念淺安垂眼不看魏母,戳戳七皇女不無感歎,“四哥可是你親四哥。”
她早忘了四皇子愛過于海棠的感情瓜,沒想到四皇子不是愛過而是還愛,更沒想到七皇女把四皇子給賣了。
“小白花能從椒房殿去禦書閣,就能從禦書閣去别的地方。”七皇女的表情和語氣前所未有的陰冷,“母妃能留小白花一次,就能留第二次。不拖四哥趟渾水,母妃怎麼會下定決心,小白花怎麼會被逼到翻身無望?”
親哥哥什麼的,果然是用來給親妹妹坑的。
念淺安默默給四皇子點蠟,又默默戳了戳超陰沉的七皇女。
由愛生恨脫粉回踩什麼的,殺傷力好大!
她正努力把七皇女戳軟,就聽賢妃突然呵呵怪笑,“都說好女不伺二夫。敢情于女史志向高遠,想來個一女伺四夫。我今兒可算開了回大眼界!”
念淺安不戳七皇女了,很想戳一戳賢妃。
這位不用做啥光開口,殺傷力就很大!
賢妃哪裡在意旁人如何想如何看,舉起酒盅遙敬姜貴妃,“椒房殿出來的人,果真好品性!”
聾子都聽得出其中嘲諷和挑釁。
不等姜貴妃反應,殿中驚呼乍起,“皇妃?皇妃!”
四皇子妃孔氏,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