俆之珠聞言從徐月重懷裡擡起頭來,也問道:“爹爹,您剛才和念六姐姐說了什麼?珠兒覺得她對着爹爹笑得好醜,像隻偷吃油的賊老鼠!”
徐媽媽見徐月重皺眉看過來,忙笑着維護俆之珠道:“念六姑娘是個爽利人兒,莊子上的下人也都是口角逗趣的。頭先大姑娘鬧着進大廚房,瞧着什麼都新鮮,非要往犄角疙瘩裡鑽,那些個下人才拿這賊老鼠的俗語吓唬大姑娘。”
徐月重松開眉頭,本不欲答單懷莎的突兀問話,此時見女兒如此多少也知道她的心結,便溫聲道:“珠兒是為什麼去的念家莊子?珠兒是代祖母去探病的,我去接珠兒,和珠兒一樣是客人,見着主人自然要問候幾句病情。
珠兒每天早上起來梳妝照鏡子時,覺得自己笑起來好不好看?祖母父親媽媽丫鬟們,最喜歡看見珠兒笑,可曾說過珠兒笑起來醜不醜的難聽話?珠兒是小姑娘家,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珠兒不該這樣說念六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自然不會如實以告,一番答話反而淨是訓導。
俆之珠不惱反喜,摸着自己笑吟吟的小胖臉急忙道:“珠兒笑起來好看!珠兒聽爹爹的話,不再說念六姐姐的壞話了!爹爹,您真的覺得念六姐姐和珠兒一樣,都是小姑娘家嗎?”
“念六姑娘雖然虛長珠兒幾歲,不過……”徐月重想起念淺安頂着個花苞頭說大人話的樣子,不禁挑眉笑道:“珠兒沒發現?念六姑娘的打扮,和珠兒差不多。珠兒是小姑娘家,徐媽媽才給珠兒梳包包頭。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所以也梳着花苞頭。”
他舉的例子淺顯易懂,仿佛極有說服力,說着原本冷冽的眉眼都染上笑意,“念六姑娘和珠兒一樣稚氣未脫,滿是孩子氣。在我眼中,都是小姑娘小孩子。”
俆之珠原本乍見念淺安和徐月重“相談甚歡”的黑臉,頓時大放光彩,小胖手又摸上頭頂的包包頭,歪着小腦袋道:“那珠兒喊念六姐姐一聲六姐姐,是和爹爹心有靈犀,沒有喊錯了?”
徐月重即無奈又好笑,動作不太熟練地摸了摸俆之珠的頭,順着女兒的意思點頭道:“沒有喊錯。珠兒是該喊念六姑娘姐姐。”
俆之珠窩在徐月重懷裡咯咯笑,一旁單懷莎也露出溫柔笑容,半恍然半好奇地接話道:“所以世子爺是問過念六姑娘的病情,才送了一方小匣子給她?”
徐月重這才轉眼看向單懷莎,腦中不其然閃過念淺安熟練袖起小匣子的鬼祟模樣,他瞧得清楚,其他人卻沒發現,不想竟被單懷莎看在眼裡。
一時暗笑念淺安全無小姑娘家的文雅,一時思忖念淺安談及柳樹恩時的說辭,嘴角勾起不自知的弧度,順水推舟道:“母親知道我要送人進城,另外交待我從城中醫館帶回來的藥材,正對念六姑娘的涼症,便直接給了她。”
果然話音未落,一瞬黑臉的俆之珠成功陰轉晴,徐月重心下搖頭,擡眼見先行一步的連翹等在馬場外招呼,便對女兒道:“珠兒不是想看小馬?我牽着珠兒上馬跑一圈?”
馬場在徐家别業旁的莊子裡,不一時就響起俆之珠又脆又亮的歡笑聲。
“世子爺可真疼大姑娘。”陪單懷莎等在棚子下的大丫鬟感歎一句,又低聲道:“奴婢剛才可瞧得一清二楚,念六姑娘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直往世子爺跟前湊!明明是姑娘先問的,世子爺不答姑娘,反而隻和大姑娘說話,也不知說的是真話,還是編來哄大姑娘的。”
“世子爺光風霁月,豈會編謊話糊弄人?”單懷莎眼中映着父女倆跑馬的身影,交相輝映的斜陽在她眼底織出羞赧的光,“世子爺是怕大姑娘誤會,也是怕我……和徐媽媽她們誤會。世子爺瞧着冷面冷心,私下對大姑娘如何,你我都瞧在眼裡,還能有假不成?”
“可不是。先世子夫人那樣叫人不齒的做派,世子爺都肯為她守足三年妻孝。”大丫鬟忙點頭道:“還不是因為顧惜大姑娘?姑娘這一說,奴婢才明白過來,外頭人多眼雜的,世子爺顧忌着姑娘的名聲,是不好越過大姑娘,單和您說話。”
說着捂嘴笑起來,“依奴婢看,世子爺苦守三年,未必隻是為了大姑娘,指不定是在等您呢?府裡這兩年常來常往的姑娘家可不算少了,世子爺哪個都沒正眼瞧過。唯獨對您,因着您是表妹又是大姑娘的啟蒙老師,對您可是獨一份兒的待遇。”
單懷莎擡手撫了撫鬓邊小白花,眼底光芒越發绮麗,嗔怪着交待道:“就算是你我私下說話,也不可随意編排世子爺的心意。倒是今兒見念六姑娘的事,既然世子爺不想人誤會……你可知道該怎麼做了?”
大丫鬟心領神會道:“姑娘放心。等回了别業,奴婢就找那些愛唠嗑的婆子丫鬟說話。等回頭回了靖國公府,也會給那些府裡的老人送些别業的野味,好好說道說道今兒的事。”
單懷莎微笑不語,望着不遠處的馬場,指給大丫鬟看,“是不是清風和潛雲找來了?”
清風正接過馬缰替下徐月重,牽着俆之珠繼續騎馬繞圈圈。
潛雲則随着徐月重走到馬場邊,躬身禀報道:“世子爺,您留在府裡的人剛送來東郊的消息,出事兒了……”
徐月重側耳聽罷,眉心微蹙道:“念六……這消息确實?城裡都傳開了?”
“您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小的這頭收到的消息快一些。不過城裡已經傳開了,東郊這裡想來也很快會傳揚開來。”潛雲忙點頭,聽徐月重半道改口,就請示道:“可要小的另外派人,私下知會念六姑娘一聲?”
“不必。既然消息傳得這樣快,不用我們多此一舉。”徐月重招來徐媽媽,吩咐道:“媽媽帶珠兒和表姑娘先回别業,告訴母親着手收拾東西,這兩天就動身回城。我先去書房安排點事兒,稍後就去見母親。”
徐媽媽也不多問,忙帶着俆之珠等人先回别業。
“祖母,珠兒晚膳要吃大蒜頭!”俆之珠一見着裴氏,就往裴氏懷裡撲,“念媽媽說,念六姐姐生病吃藥不怕苦,還大口大口吃醬油拍蒜,說是能治病強身呢!珠兒也要吃醬油拍蒜!”
“真吃上了可别辣哭了,祖母要笑話我們珠兒的!”裴氏無有不應地打趣道,已聽連翹細細禀過探病種種,一邊暗自可樂,一邊哄孫女,“瞧我們珠兒一口一個念家媽媽念家姐姐的,可見如今也覺得念六姑娘是個好的了?可喜歡和念六姑娘一起玩兒?”
俆之珠不說好不好,也不答喜歡不喜歡,指着坐在一旁的單懷莎道:“姑母沒吃過醬油拍蒜!念六姐姐吃過!姑母不如念六姐姐知道得多,也不如念六姐姐厲害!姑母羞羞!”
她沖着單懷莎刮了刮小胖臉,掙脫裴氏的懷抱跳下地做了個鬼臉,咯咯咯地跑去找徐媽媽。
裴氏見狀眼神微閃,身旁正幫着收拾零碎的單懷莎無奈一笑,偏頭問裴氏,“姨母似乎很喜歡念六姑娘?還特意交待世子爺進城賣藥,也不怕世子爺男人家粗心,辦砸了姨母的差使。”
裴氏一愣,随即笑道:“桂儀是打小摔打慣了的,尋常小病小痛的藥,哪裡難得住他?”
一等單懷莎離開,就招來連翹問,“怎麼聽莎兒的意思,桂儀私下另給念六姑娘送了藥?我可沒交待過他!”
連翹當時不在場,聞言亦是一愣,“奴婢竟不知道,這就去問徐媽媽。”
“不用,不用了。”裴氏眯着眼笑起來,搖頭歎道:“這陣子大小事情不斷,我也累了煩了。老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我就撂開手,随桂儀、珠兒如何都不管了。桂儀的親事他自己不着急,我也不做那惡人,非攆着他着急娶新媳婦兒了。”
連翹笑着收住腳步,出了正院的單懷莎也站定腳步,等四處找人唠嗑的大丫鬟回轉,就低聲吩咐道:“等回了城,你親自打點府裡内書房的下人,想辦法問問那位柳公子的家世來曆。”
她本就是個愛多思多慮的性子,沒有錯過方才裴氏一瞬的愣怔,轉頭再想徐月重說起那方小匣子時似笑非笑的樣子,直覺這裡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貓膩。
她并不點破徐月重有古怪,反而劍指偏鋒,隻命大丫鬟去查和徐月重交好的柳樹恩。
大丫鬟雖不解,但見單懷莎臉色沉凝,忙不敢多問地仔細應下。
主仆二人回了落腳的院子,徐月重則大步走進裴氏的上房。
裴氏忙招呼兒子落座吃茶,奇道:“怎麼突然就要回城?可是衙門裡有什麼急事?”
徐月重語帶安撫道:“母親别擔心,隻是眼下城裡城外都不太平,不方便再讓您和珠兒、表姑娘在東郊長住。五城兵馬司剛散出的消息,是城裡出事兒了。”
“是城裡出事兒了?”念淺安也一臉好奇,問往她跟前湊趣讨賞送八卦的莊子下人,“出了什麼事兒?”
“出大事兒了!”莊子下人殷勤地斜戳着身子,繪聲繪色道:“說是京裡京郊突然冒出了一批江洋大盜!不搶富商不劫權貴,專門找未出閣的姑娘家下手!把好好兒的姑娘家擄走,竟也不找家人要贖金來贖人,關上幾天轉頭就把人給放了!
聽說那些被丢回家門口的姑娘,個個都吓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家人大夫怎麼問怎麼診,都鬧不明白怎麼回事!不過那些姑娘家倒是全須全尾,沒遭什麼腌髒罪兒。就是這名聲吧,多少得挨編排。”
遠山近水立即想起被抓的農夫獵戶,一臉緊張地追問道:“什麼江洋大盜?外頭傳說出事兒的都有哪些姑娘家?”
莊子下人忙堆起笑臉,“什麼來路的江洋大盜外頭沒說。倒是出事兒的姑娘家不少。真叫小的說,一時還真數不囫囵。”
遠山近水半點不失望,一聽沒有自家姑娘的名字頓時不緊張了,重新點燃八卦之心,催促道:“别賣關子了。隻說你數得出來的,不然别想偏姑娘的賞錢!”
莊子下人忙哎喲拍手道:“這頭一個數得出的響亮名号,就是那得姜貴妃看重、在七皇女身邊做伴讀的——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