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近水正彈回來準備對孔震拳腳相加,聞言立刻急忙刹住,再次全副武裝飄向院門,反客為主看守門戶,不時兩臉警惕地回頭怒瞪孔震。
二人對主子的命令無條件服從,孔震不阻攔,神色再現似笑非笑,“這種不知輕重,隻知指哪打哪的下人,若是在魏家,根本不配留在主子身邊。魏四,你可真是自甘堕落,這樣的大丫鬟竟也用得好好兒的?”
“她們即忠心又聽話,對主子從無二心,一向盡忠盡職,怎麼不配做我的大丫鬟?”念淺安護完犢子,也似笑非笑道:“與其操心别人家的下人好不好用,不如先操心一下你自己眼下的處境?”
依舊保持着俯就姿勢的孔震一時噎住:“……”
他笃定中的不是毒,但确實開始手腳發麻,行動漸漸凝滞遲鈍。
“除非直接殺了我,否則你這些自保的物件,能頂多久效用?”孔震确定腦子仍清醒後,重新釋放的笑即輕松又懷戀,“魏四,你有幾斤幾兩,我比魏家任何人都清楚都了解。你不會殺我。我同樣不會對你如何,不然你以為單憑那兩個無腦無能的丫鬟,能攔得住誰?”
行動暫時受阻也不妨礙他召喚手下,如果他有意,遠山近水能看什麼門揍什麼人,隻有挨揍的份兒。
一時竟無言以對的念淺安也噎住了:“……”
竹馬什麼的一旦成為過去時,簡直自帶反怼技能,并且一怼一個準。
她一臉“青年你很拽哦”的郁卒表情,拽着孔震拖向樹下,“你這麼愛耍嘴皮,我就勉強陪你聊兩句。”
“死鴨子嘴硬。”孔震任她粗暴對待,到底占着從小打熬筋骨的優勢,上一刻被甩回竹椅下一刻就端正坐穩,語氣越發輕松惬意,“嘴上不承認有什麼用?你不急着逃跑離開,已經證明了你的心虛,更驗證了我沒有叫錯更沒有認錯。
雖然,我根本不需要你親口承認。從看到你走進這裡的那一眼起,我就更加确定你是魏四。我雇的人沒跟着你,我的人尚未露面帶路,你怎麼做到暢行無阻的?因為你認得路,你記得這裡。你知道這是我的别院。
即便你隻來過一次,你還是很快就想起來了。魏四,這些本能你能掩飾但控制不了,有些人和事你也從來無法忘記,是不是?這處别院沒有你,我無法置辦下來。你當然認得記得,你怎麼會想不起來呢?”
這座鬧中取靜的别院,是他幫魏明安做起奈香閣賺了第一桶金,用分到的紅利置辦的。
地腳是他選的,内裡格局是按魏明安畫的圖紙修葺的。
魏明安又畫又改賊樂呵,權當打發時間解悶,卻被魏明義發現了,不僅不心虛還理直氣壯地扯着魏明義做大旗,逼着他答應别院落成後,請他們兄妹倆做客暖房。
魏明義本就率性,被妹妹一慫恿就嘴軟心軟,到了日子就偷偷帶妹妹摸出魏家。
隻有三個人的小小暖房宴,即熱鬧又溫馨。
最遠隻進宮參加過一次除夕宴的魏明安,那天算是生平第一次“出遠門”,嬉笑間盡是不同于在家時的鮮活。
那天也是魏明安第一次偷偷喝酒,他和魏明義一時沒看住,等察覺時已經晚了,回到家不出半夜就因酒性又發了病。
魏明安身嬌體弱下不來床,他和魏明義也被揍得下不來床。
魏明義自責,說不該連累他,送了他這套青竹桌椅。
魏明安也自責,說不該自不量力,以後再也不自己作死還牽連他人,蒼白小臉故作清雅,說要給他的别院整一副枯藤老樹昏鴉,被他和魏明義大肆嘲笑矯情後,就勉為其難選了這顆四季常青的樹,由他和魏明義親手栽進這裡。
“這套茶具,也是魏三送的,你還記不記得?”孔震輕笑擡眼,深深看着念淺安接着道:“自你……去後,我和魏三再也沒來過這裡。這套茶具,也很久沒用過了。你現在喝什麼茶?我準備的是你和魏三都愛喝的正山小種。
就算口味變了,其實你的本性沒變。我本該察覺的。出殡那天你追着隊伍跑,望見魏三時反應那樣異常,我不該輕易被你唬弄。後來在東郊别業外發生争執,我明明覺出你言行古怪,不該固守常理,再次被你蒙混過關。
我本該早就察覺的。如果能早些揪出馬腳,如果我能少些顧忌,也許就不用白白浪費三年時光。不過,如今再看這些陰差陽錯,倒也值得慶幸和感激。畢竟發現的雖然晚,但足以令我幡然醒悟。”
不久前剛捉住的配方馬腳,是起始也是契機,否則他無從經曆驚駭驚疑,更無從生出期盼,期盼今生今世,竟還能見到“魏明安”。
他娓娓道來,語氣和神态全是溫柔追憶。
然而發麻的手不怎麼聽使喚,本來斟茶斟得挺優雅,這會兒手抖得仿佛帕金森,一杯茶倒有半杯都灑在青竹桌面上。
一臉慘不忍睹的念淺安沒忍住:“……還是我來吧。”
從沒吃過損招的孔震也覺得沒眼看:“……好。”
“聽你的意思,這三年你一直讓人暗中盯梢我?”念淺安自顧分茶吃茶,折騰大半天也确實累了渴了,邊品着熟悉的茶香邊調整心态,深覺此情此景還強撐不認個球球,破罐破摔得了,“就算你能比任何人都更早覺出馳古閣是針對奈香閣,也該去查奈香閣的老對手,或魏家的政敵。怎麼就直接盯上我了?”
她唯獨想不通這一點。
如孔震所說,她确實本性不改,無論從前現在,其實都沒刻意修飾過言行。
隻能說隔門如隔山,不是念家人不是近親好友,還真接觸不到她日常是什麼樣兒。
孔震先懷疑後笃定她的“真身”,是在确定配方一事後,這之前居然已經盯了她三年,簡直詭異。
念淺安一臉細思極恐的震驚表情。
孔震卻一臉怅然若失的追悔表情,垂眼看手邊茶盞,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抖着手端茶,隻看着澄清茶水緩聲笑道:“我會起心派人盯你,也得益于那些陰差陽錯。馳古閣的胭脂水粉,别人隻覺新鮮,我卻覺得熟悉。加上那兩次和你短暫接觸時的古怪感覺,再加上當時正是熱議儲君的風口浪尖,我讓人盯着六皇子的準外家,終歸對我對魏家都無害不是?”
先是陰差陽錯,後是錯有錯着。
還真叫他盯出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念淺安恍然,不得不佩服孔震運氣逆天,多留一手也能留出這麼個成果,默默放下茶盞抿了抿嘴,“有句話你說錯了。我不是報複魏家,我是針對魏家。不管我是誰是什麼身份,都不會對魏家滿門奸佞之名坐視不理。”
“所以你想先斷魏家财路,再斷魏家政路?”孔震語氣轉而複雜,先斥了句異想天開,而後不無痛心和失望,“老師對内對外,或許有兩幅面孔。但對皇上,從來隻有一顆效忠的心。别人能罵老師奸臣,你憑什麼針對老師針對魏家?”
憑魏父确實是奸臣啊!
念淺安從沒這麼深刻地認知到,親情和三觀真的可以分割可以對立,語氣比孔震更複雜,“一心效忠?也是,如果不一心效忠皇上,魏……相又怎麼做得成隻手遮天的奸臣?按你這麼說,奸臣和忠臣确實有一點相通,都隻能效忠一個人一個主子,換個人換個主子,恐怕都撈不着好下場。”
或奸或忠,多少走狗烹飛鳥盡的慘烈先例。
皇上寵信魏父,皇上退位或駕崩後,魏父又該何去何從?
四皇子現在倒是一心拉攏魏父,将來呢?
警世名言有曰: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皇上一向龍眼很瞎,大概能容魏父在側,輪到四皇子或者其他皇子,隻要不是心太大眼太瞎,誰能容得下效忠過老子的實權奸臣?
她對魏父站隊四皇子的選擇持保留态度,并且很不看好。
孔震自然聽得懂她的話外深意,一時沉默無語,片刻後忽然搖頭失笑,竟又是那副輕松而惬意的模樣,“怎麼?你終于肯承認你是魏四了?不死鴨子嘴硬,不跟我裝傻裝聽不懂了?”
此時此刻,顧左右而言他的成了孔震。
孔震在逃避。
念淺安自然看得出他的态度,不和他糾纏,隻咬牙切齒道:“是,我以前是’魏四’,我現在是念六姑娘,我是人不是鬼。我不管你想幹什麼,想紮小人做法也罷,想囚禁看管我也罷,我絕不會坐以待斃。你有本事就趕緊澆桶油把我當場燒死,否則隻要我還活着,還能做我想做的事兒,就絕不容許任何人阻撓我。”
邊說邊亮匕首簪子,甩手抖開一溜藥包,動作表情都兇出新高度,“我現在不會殺你,從現在開始卻未必。這些藥粉混合在一起能不能變成真的毒藥,你敢試,我就敢動手。”
孔震不驚反愣,随即哈哈大笑,“魏四,你……你真是一點不改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你怎麼想出來這些的?你怎麼會以為我會那樣對你?我怎麼會那樣對你!”
做法囚禁是什麼鬼!
澆油燒死又是什麼鬼!
孔震笑不可抑。
念淺安兇不下去了,瞬間變成黑人問号臉,還有些氣急敗壞,“笑個屁啊!你都發現我死而複生還鬼上身成念六姑娘了,難道不想對我這樣那樣嗎?”
孔震一古代土著,挖出這麼駭人聽聞的“真相”,還費心費力地劫持她來别院,難道不是想替天行道?為“魏明安”正名?不忍心弄死她,至少也會看守關押她吧?
應該是這麼個套路啊!
莫非她白擔心想太多了?
果然就見孔震越發笑得停不下來,掩唇狂咳的手真的抖成帕金森了,“不、不想。當然不想!”
這樣那樣又是什麼鬼!
他再次哈哈大笑,笑聲漸漸轉低轉柔,晶亮的眸色竟透着缱绻,“魏四,我不想對你做什麼。我隻想見見你,我隻想帶你走。”
他伸手去夠念淺安,似透過念淺安看着曾經的魏明安,“我帶你走。我們一起離開京城,離開這裡的一切。什麼都别管了,什麼都不用再管,好不好?”
好個球啊!
念淺安吓得趕緊縮起爪子,瞪着孔震落空的手,“打住!你瞎說啥呢?”
沒頭沒尾的,想吓死誰!
不過,她還真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