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狂奔,當真快意舒暢。如果變成一場持久的任務,就沒有那麼美妙了。連最愛說笑的陳崇,都閉緊了嘴巴悶頭趕馬。張嘴說話,不是不可以,一句話重複三四遍總能聽清楚的,不過是要喊的。這個時節,飛蟲明顯少了,但總有那麼一兩隻還要在徹底落地前再飛翔一會兒,好巧不巧的撞進某人張開的嘴裡,真是意外溫暖的歸宿啊。
所以陳崇不開口了。
一到宿營的地方,下了馬,便隻見一個個的叉着腿走路,在馬背上一坐幾個時辰,腿都僵了。
魏梁不帶面具,似乎也沒了形象的顧及,一下馬,便自己拿了墊子鋪在地上大咧咧的躺了。剛剛樹立了威信本該志得意滿的戚楊卻吆喝着幾個人拾柴,點火燒水,烤肉幹,又成了侍衛一般的存在。
李征看看唐德,陳崇也看了眼自己的副将,這兩位副将都沒事人一般坐在地上,一邊閑聊一邊等着人點火做飯。
兩人對視一眼,深深歎了口氣,一起走到魏梁那邊去了。
對這兩個不速之客,戚楊随意點了下頭,沒說話,隻是多插了兩塊肉架在火堆上。
這樣的副将才合格嘛!兩人心裡想着,覺得該找自己的副将談一談了。
陳崇這個話唠憋了一路,這會兒終于可以敞開一下了。“魏兄弟,别睡呀,起來聊兩句。”
“跟你有什麼好聊的?”魏梁懶洋洋回一句。
“跟我沒的聊,跟他有的聊沒?”陳崇拉着李征問,李征被他拽着,忍住笑等着魏梁的反應。卻不料魏梁坐了起來,眯縫着眼睛:“跟他還能說兩句,你倆換個位置。”
陳崇本挑了個靠近魏梁的位置,結果被人家嫌棄了,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我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魏兄你仔細看看。”李征已把他拉到一邊:“靠邊去,别占地方。”
“你們想說什麼?”魏梁問。
“沒事兒,趕路多悶啊,有人說說話也好。”李征輕笑着。
魏梁指着陳崇:“守着他,還愁沒人和你說話?”
李征眼珠随着魏梁的手轉向陳崇,誇張的哆嗦一下,兩手一攤做了個“你明白”的動作,把魏梁逗得“咯咯咯”笑起來,笑聲清脆悅耳,宛若銀鈴,真是一個妙齡少女該有的笑聲。
兩人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笑的開懷,也許看慣了她一身戎裝,神情或戒備或詭異,這樣純真少女一般的神情便格外動人。
戚楊重重咳嗽了一聲。
魏梁本來止了笑,又被戚楊逗樂了,捂着臉哈哈大笑起來。李征莫名其妙的看戚楊一眼,卻被他一眼瞪了回來。
不遠處,拉勿黎還是和自己的同族一起,她背對着魏梁等人,但那笑聲還是不間斷的傳進耳朵。在說什麼?笑的這麼開心?
庫魯娜朝那邊看兩眼,低聲嘟囔:“對着我們就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具,跟大周的将軍就笑的那麼歡……”
蒙哥将烤好的幹糧一掰兩半,遞給庫魯娜和拉勿黎。庫魯娜接過,忙謝道:“謝謝你,蒙哥。”拉勿黎拿到手中沉默的往嘴裡送,不出聲。
庫魯娜道:“小姐,快趁熱吃吧。”又撇嘴道,“别跟那樣的人生氣!”
蒙哥發覺不妥,剛要說話,亨達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聲音刻意壓低,卻是十分嚴肅:“那種人?什麼那種人?沒有他們,隻有我們幾個人的話,昨晚那樣的狼群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你還能在這裡挑事兒!”
庫魯娜委屈,低下頭:“我這不是,怕小姐委屈嗎?”
“小姐委屈什麼,你是小姐肚子裡的蟲嗎?輪到你一個丫鬟為小姐撐腰了嗎?”亨達依然氣惱。
庫魯娜被說的眼圈發紅,眼看要哭出來,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蒙哥又看看拉勿黎。
蒙哥剛要開口,拉勿黎已說道:“是啊,我委屈什麼呢?我怎麼不知道。”看向庫魯娜,“我跟他們不過是交易,他們保護我們,我們給他們想要的東西。除了這個,還有什麼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呢,你說來聽聽?”
庫魯娜見拉勿黎這麼說,淚珠已滾滾落下,抽噎着說道:“不是,小姐,我隻是想安慰你……”
“我需要什麼安慰?不需要,我隻需要趕快到達北原,沒有别的想法。可能是你想的太多了。我們的家都毀了,我哪還有餘地想别的東西?你能想,我不能。”拉勿黎一邊說着,神情愈發平靜,這話是說給庫魯娜和其他人聽的,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亨達點頭道:“正是,現在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是協助小姐報仇。所有能夠幫助我們的人都是朋友,你不要再說朋友的壞話,不然,你就一個人上路吧!”
庫魯娜看看拉勿黎,拉勿黎不語,隻好低頭道:“是,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說話了。”
蒙哥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心裡有數就好了,快吃吧。”
李征和陳崇有意接近魏梁,讓她承認身份。自然小心逢迎着,哄她高興。
閑聊是陳崇的看家本事,話題信手捏來:“魏兄的烏雲百騎非比尋常,聲名遠揚,想來魏兄定然武藝超群吧?”
魏梁恥笑一聲:“領兵,靠的是腦子!”
李征笑,這是暗諷陳崇沒腦子嗎?
陳崇卻恍然大悟的模樣:“難怪,魏兄雖不是十分威武,卻一看便是兇中有丘壑的将帥之才!”
“哈哈哈……”魏梁的笑十分不給面子。
李征都不好意思了,用眼神制止他,他視而不見。“不過,魏兄,咱們也算同生共死過了,”同生共死的是我,有你嗎?李征腹诽着。“這一路還要合作,不如多了解了解。不知魏兄可是魏大将軍的族親?”
魏梁止了笑,看着他。
陳崇忙道:“我們先自報家門。他,”指着李征,“是我朝大名鼎鼎的紀太傅的親傳弟子,亦是由紀太傅親手撫養長大的。我呢,也算紀太傅半個弟子……”
“你怎麼不說你是衛國公嫡子,大名鼎鼎的紀太傅是你的姨丈?”
陳崇不好意思:“原來魏兄都知道啊,我是覺得,紀太傅博古通今,譽滿全國,做他的弟子比做他的親戚要更風光一些。”
魏梁把頭一歪,嘴角卻明顯的上揚起來。看來這記馬屁拍到位了。陳崇得意的朝李征擠眼睛。
陳崇又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魏兄縱有統兵之才,可畢竟,嗯嗯,有别,魏大将軍用你就不怕諸将不服嗎?”目光之中,倒像是十分擔憂。
魏梁把上身湊過去,好像要說什麼秘密,這兩人也都把頭湊過去。魏梁道:“他們不敢。”
“為何?”李征問。
魏梁眼珠一轉:“因為啊,我是魏大将軍的私生女。”
“啊?”
“啊?”
二人張大嘴,居然套出這樣一個“秘密”?
看二人明顯不信的表情,魏梁繼續道:“我爹做的隐秘,沒幾個人知道,你們可要替我保密啊!這烏雲百騎,其實是來保護我的,方便我到處跑着玩兒。”
……
這麼強悍的一支隊伍,是陪小姐玩的?魏源好大手筆!
“不對啊,”陳崇反應過來,“魏大将軍夫妻據說相敬如賓,怎會……”
“所以,我才不能見人啊!”魏梁幽怨的解釋。
“如果是那樣,又怎會把你帶來軍營,該找個安穩的地方安置你們啊?”李征也有疑問。
“有啊,我大了,性格叛逆,我娘管不了我,隻能送我來找爹啊。”魏梁心裡默念着對不起啊娘,我隻是騙騙他們。
這樣?二人面面相觑,這玩笑開的大了點吧。
陳崇眼珠亂轉,不對啊,看魏達的的表現,她似乎更可能是安瀾,到底誰在說謊?
“你多大了?”李征問。
魏梁不大情願:“你們問這麼多幹嘛?”
“魏大将軍雖然對我們大周不大友好,但你這麼敗壞人家的名譽,不太好吧。”李征道。
“我十八。”魏梁挑釁的看着李征,“你們算啊!私生女難道是什麼好事,我要這樣糟蹋自己的爹娘?”
這個,正常的孩子确實不大可能做。不過她剛剛不是說了嗎,她性格叛逆,不服管教。
可陳崇心裡想着,安瀾本就是私生女,她說這話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李征掐着手指:“你十八,十九年前魏大将軍應該跟着長公主在大周,去哪裡找你娘?”
魏梁眼珠咕噜一轉:“對呀,我娘是周人。所以那時候我爹不敢告訴長公主,後來回了大梁,以為就那麼斷了,沒想到我娘生了我,帶着我去找他了。他,他也隻好安排了我們娘兒倆,嗯,就是這樣。”
李征陳崇對視一眼,眼神交換間,倆人都堅定的不信魏梁這番胡編亂造。
魏梁不耐煩的擺擺手:“算了算了,不信拉倒,我要休息了,你們快走,快走!”
戚楊早不耐煩伺候他們了,趕着道:“二位将軍快回營安排大家休息吧。”
人家都趕人了,陳崇厚着臉皮不肯走:“你看我都憋了一路沒說話了,再說兩句,再說兩句。”
魏梁哼道:“說什麼呀,有什麼好說的?”
陳崇:“好,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信。再跟你打聽個人,以你的身份,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