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失笑:“将軍果然風趣。”
果格爾道:“本将軍可不是說笑,你即說了能說的說,那肯定還有不能說的,本将軍最愛聽别人的秘密了,還不快從實道來!”
蒙哥卻不理他,自顧說道:“确實是我使人傳信給哈奇,讓他轉告各位首領,前往接應我們。因為我也不知道這一路會有多少危險,有人接應自然最好。再不濟,也讓各位知道有這件事,心裡有個準備。”
果格爾道:“哈奇說,你是遊走于各個部落間販貨為生。本将軍倒覺得,以你的眼光和膽略,販貨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嗎?”
蒙哥一笑:“依将軍看,我該作何?”
果格爾道:“舍棄近處的周梁,獨看到我遠處的北原,眼光非同一般;帶這麼幾個漏網之魚,穿越千裡墨索尼的勢力範圍,膽量不是一般的大啊。還曉得先知會我們一聲,算準了我們會去接應,對人心的把握也十分精準。恐怕等閑部落首領,也未必有這份心機和膽略!”
蒙哥聽着從這位北原将領口中出來的贊美之詞,心裡不住點頭,确實,她确實不一般。
果格爾說完看着蒙哥,笑了:“你頻頻點頭,是認可我對你的評價嗎?”原來不自覺的,蒙哥把心裡想的做了出來。
蒙哥低頭咳嗽一聲:“當時的情況,已沒有其他選擇。在這草原之上,除了大汗,沒人能對抗墨索尼部。”
果格爾道:“你說的當然是事實,這個我們都知道,可是知道了并不一定就敢去做,做了也不一定就能成功。萬一你們途中被俘呢?萬一你們來了我們卻不願幫你們呢?這是一場賭局,堵上的是你們的命,而且赢面很小。說實話,我不信這賭局是你開出來的,說,是誰?”
哈奇看着蒙哥,蒙哥神色不動如山:“将軍看不起我?”
果格爾道:“那倒沒有,指出這條路的人,要麼極度自信,有麼走投無路,要麼嚣張的目空一切,你,都不像。”
蒙哥看着果格爾,他也在看着他。蒙哥歎口氣道:“那個人已經死了。”
“誰?”
“蘇客哈的首領,忽塔爾。”
“他?”果格爾有些疑惑。“若是他,你為什麼不早說?”
蒙哥像是在回憶,緩緩道來:“我見過忽塔爾首領幾次,他是一位睿智的長者。他待人寬厚和善,還和我們一起喝過酒。酒後閑聊說起過草原的形勢,他說如今草原三分,獨有斡爾罕首領最有可能一統草原。我奇怪,說您的地盤最大,族衆最多;墨索尼為人最是陰險狠毒,也有成大事的可能,斡爾罕首領雖為大汗嫡孫,卻遠居邊陲苦寒之地,族人最少,為何他能成大事呢?”
果格爾認真聽着,他也很想知道外人眼中的大汗是什麼樣兒的。
“首領說,當年内亂,斡爾罕大汗沒有留下硬碰,乃是個有智慧的人,懂得避敵鋒芒。帶領部衆遠離草原中心,避開戰亂,獨自休養生息,懂得蟄伏。再加上他年紀尚輕,不過三十多歲,再堅持個二三十年很容易。而那時,不論是他還是昆比拉達都老了,就算不死也沒辦法跟年富力強的斡爾罕大汗相比。”
“然後呢,他就說若是我被墨索尼暗算了,你們去找他求救?”果格爾插嘴道。
“當然不是。那天隻說了這些。後來便是部落遭到偷襲,而我恰好也在。首領是個好人,我便想救他。等我殺到首領的營帳,他已經身中數刀。我去他的身邊想背他走,他拒絕了。他說話都費勁,讓我帶拉勿黎小姐走,他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嘴裡不停冒皿。”蒙哥眼神悲戚,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那個皿腥的夜裡,面前是口不能言的忽塔爾首領。
“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說不出話,眼睛用力的看我,看看我,又看向一邊,如此,反複多次。直到他的手松開,徹底倒了下去。”蒙哥說着,語氣低沉,有些哽咽。
“當時我不明白,隻能趕快帶着我的人護着拉勿黎小姐逃出去。然後,我們去找了小姐的姑丈。但他們部落太小,不敢對抗墨索尼,小姐便又去了大周,他們同樣不願摻和進來。我很想幫她卻不知道怎麼辦,因為我更不可能是墨索尼部的對手。我想來想去,又想到老首領死去的那個畫面,他的眼睛,我不明白,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他眼睛轉到的那個方向,是北方!”
“所以,你便想到了我們大汗?”果格爾有些誇張的說道。
“是,我又想到老首領曾經很是推崇大汗,更加肯定這個猜測。”蒙哥肯定的說道。
果格爾不解道:“可是,為什麼一開始你不把這些都說出來,卻說這主意是你想到的?”
蒙哥苦笑:“将軍可知,小姐身邊本有七個護衛,卻有兩個不願跟來?”
“怕死?”果格爾鄙視道。
“不是怕死,都死過一次了,誰還在乎呢?”蒙哥喝了杯酒,一股熱流從咽喉一直蔓延到腹中,讓他透涼的身體暖一點,“因為我們都知道,斡爾罕大汗很可能會抓住這個機會南下,趁機打下草原半壁江山,甚或,徹底打敗墨索尼,稱霸草原,延續先祖的輝煌……”
“這不是很好嗎?”果格爾點着頭,沒錯啊,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
“可是,那樣的話,草原上會死多少人啊!”蒙哥瞪着眼睛,眼圈發紅。會死多少人啊!他也這樣問過自己,可他還是做了。
會死多少人啊!
果格爾看得到蒙哥的悲憤,可是,曆來稱王稱霸,不都是屍山皿海踏過來的嗎?不死人,墨索尼會拱手把地盤相讓嗎?不死人,窩闊倫大汗也不能一統草原啊!
“這和你隐瞞忽塔爾的主意有關系嗎?”果格爾還是要問。
蒙哥揉揉臉,冷靜一下心緒:“對于草原平民來說,點燃戰火,這不是好事。忽塔爾首領是一位慈祥的長者,他在臨死之前想到這個辦法隻是為了保住他的女兒。可我們活着的人卻不能不多想。如果讓世人知道戰争的罪魁禍首是他,死了也會被人唾罵的。我十分尊敬他,不想這樣的事發生,所以,就讓人們罵我吧,我不在乎。”
果格爾看着神情肅然堅毅的蒙哥,啞然失笑:“那老首領對你有多好,賣命救了他女兒不說,還要保全他身後的名聲?”
蒙哥再喝一杯:“若是細說,也說不出都有那些,有些人,一見便覺得親近,可能是緣分吧。”
拉勿黎和庫魯娜給魏梁換了身幹衣服,見她依舊沒有醒,便守在一邊。
不多時,那黑胡子老頭端來了藥,放在矮幾上道:“晾涼了,給她灌進去。”說完正要出去。庫魯娜“咦”了一聲,說道:“這是什麼藥,味道好奇怪?”
老頭一頓,回頭嗆道:“什麼味?當然是藥味,你個小丫頭懂什麼!”
庫魯娜不想惹着了人,把頭一縮不敢出聲了。老頭氣呼呼摔簾子出去了。
走出帳篷有一段距離,老頭回頭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他,松了口氣,拍着兇脯自言自語:“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差點被拆穿啊,再也不幹這事兒了,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啊,吓死了……”
“這老頭脾氣真大!”人走了,庫魯娜才敢出聲。
“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李征還記得她“咦”了一聲。
庫魯娜搖頭:“沒有,沒有,就是這藥味有些熟,不過是藥都沒有好聞的,都是奇奇怪怪的,沒什麼好奇怪的。”
戚楊拿起藥碗攪動,邊攪邊吹,好讓它快點涼下來。差不多了端過去,拉勿黎識趣的扶起魏梁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李征也上前捏着魏梁下巴,讓她張開嘴。三個人總算把一碗藥給喂進去了。
戚楊稍微松了口氣,讓她躺倒蓋好被子,拿條濕毛巾不停為她擦拭額頭。擡頭看這許多人,便道:“沒什麼事了,諸位都去做自己的事吧,我守在這裡就好。”目光定格在李征身上。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害他主子倒下的元兇,哪能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裡礙眼,尤其是那個沒腦子的李征!
陳崇看看李征,歪了下頭,意思是看到了吧,多麼明顯的過河拆橋。
李征有些歉意,可留下也幫不到什麼,招呼着衆人都走了出去。出來才想起,北原人隻分給了他們兩個帳篷,另一個屬于拉勿黎,總不能都過去吧。讓拉勿黎主仆先走,他們留下找人解決住宿問題。
庫魯娜挽着拉勿黎的胳膊,前後左右看看,偷偷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拉勿黎莫名其妙。
庫魯娜捂着嘴又笑了幾聲,忍住道:“笑那個魏梁啊,在我們面前又嚣張又狂妄,現在呢,還不是任人擺布,喝給馬吃的藥!”
“什麼!”拉勿黎又驚又氣,“你怎麼不早說!那能給人吃嗎?吃壞了怎麼辦!”說着就要回去看魏梁。
庫魯娜忙拉住她:“小姐,你想要我死嗎!那個戚楊那麼吓人,他知道我看出來卻不說,一定會殺了我的!”
“那你為什麼不說呢?”拉勿黎恨恨道。
“我,我開始也不肯定,那個老頭又那麼兇,我怕……”庫魯娜低下了頭。
“他們再不好,至少也救過我們,你怎麼能眼看着他們被騙呢!”
“人啊,馬啊,也差不了什麼嘛,也說不定,北原人生病就是這麼治的。”
“你……”拉勿黎跟她說不通,卻也不能不護着她。若真說出去了,戚楊肯定饒不了她。且那藥已經吃下去了,自求多福吧。或者,他們真就是這麼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