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葉鎮位于多铎王國的東南邊陲,這裡群山環繞,森林密布,耕地較為稀少,自然資源卻相當富饒,盛産優質亞麻、香藤果、鐵礦、藍寶石,還有山林中藥草、木料和皮革。
漢尼西家族憑借領地中的資源積攢了可觀的财富,漢尼西男爵将香葉鎮建設成了一座可容納3萬多人的小城。
每年風之季的時候,大批流民湧入漢尼西領,接受男爵的雇傭,從事搶收香藤果的工作。等到了寒冷的水之季,香葉鎮糧食匮乏,掙了錢的流民又返回到大領主德韋米克侯爵的登石城過冬。
現在是風之季的二月末,天氣逐漸轉冷,香葉鎮外的流民棚戶區早已住滿了人。那些沒有居所的流民要麼搶奪别人的棚屋,要麼放棄這裡采收工作,趕緊到其他領地謀生。
保住棚屋等于保住飯碗。棚戶區的流民團夥按照各自的區域結成大大小小的同盟,在同伴外出工作的時候,留守的人負責看守。
“啊…啊…饒了我,看在至高主的份上…饒了我…”
一個身穿破舊氈衣的半大少年跪在棚戶區的爛泥地上痛哭流涕,他的胳膊被一雙修長勻稱的手反剪在背後,肩關節傳來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
施暴者是一位身材挺拔,體型瘦削的男人,臉上的三道恐怖疤痕讓他看起來凄厲如鬼,他的眼神冷酷無情,仿佛随時都會擰斷少年的肩膀。
殘疾對于流民少年來說,是難以承受的傷害。他大聲哀求,男人卻不為所動,周圍的人隻是在看熱鬧,能幫他的人全躺在地上。
“這群白癡居然敢搶鬼面的地盤。”
“鬼面老大給這小子一個厲害看看!”
“打碎他的肩膀!不要手下留情!”
圍觀者都是看守棚屋的流民,他們無一例外的用恫吓展示自己的殘忍和強大,以此警告那些企圖搶奪居所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冷冷地問道。
“木桶……我叫木桶。”少年忍着疼痛,努力擠出讨好的笑容,對着爛泥地。
“好,你以後跟我。”男人松開手,先用鋒利如劍的眼神讓周圍的人閉嘴,又喝道:“都給我滾!”
少年愕然地看着一個個昏迷不醒的同夥從地上爬起來,帶着滿身污泥,一瘸一拐地擠開圍觀的人群。
“哈哈,小子,你太嫩了!”
“被鬼面老大收留了,真是個好運的小子。”
圍觀者哄堂大笑,這一次卻顯出了友善。
氈衣少年想起自己剛剛拿柴刀和鬼面拼命的樣子,頓時又羞又惱,朝曾經的同伴猛吐口水,卻引來圍觀者更大聲的嘲笑。
“木桶,這邊六個棚屋都是我們的。如果有人來挑事,你就叫我。”男人吩咐了少年一句,徑直走進最大的棚屋。
流民棚屋構造簡單,注重防雨和保暖,采光條件卻很差。些許陽光從泥巴牆上通氣空射入屋内,勾勒出一個朦胧的人影。他見到男人關上木門,便輕笑道:“鬼面,這次幹得不錯。經驗豐富的流民不會輕易把人打死打殘,那樣隻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看來你已經學會了恐吓與收買。”
男人沉默片刻,澀聲道:“我叫陶德。”
“陶德?呵呵……鬼面,你的綽号比你名字威風。這非常好。你看有誰叫我費奇?我也想有個響亮的綽号,讓人一聽就吓得尿褲子,可大家都喊我‘嘿’‘喂’‘夥計’‘雜碎’‘胖老鼠’……我知道你有實力,有背景,但你現在是個流民,将來是個黑幫打手…嗯,也許是個黑幫老大。”費奇走到陶德面前,摟着他的肩膀,親熱地說道:“鬼面,我這都是為你好。”
鬼面正是見習騎士陶德。
三個多月前,他奉蘭德爾子爵的命令,與42名蘭德爾家族的精銳士兵化妝成流民,連夜趕往野柳城,并在當地黑幫的掩護下,見到了引路人費奇。
費奇20多歲,中等個頭,容貌普普通通,屬于丢到人堆裡就找不到的類型,但他見人就笑,說話讨喜,三言兩語就能和陌生人搭上關系。他帶着陶德一路輾轉,曆時兩個多月便進入了多铎王國境内。
蘭德爾家族的士兵化整為零,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最後,陶德的身邊隻剩三名手下,羅恩、馬修和傑米。其中,羅恩的實力最為強大,甚至比一般的見習騎士還要厲害。而馬修和傑米也都是身手不凡,百發百中的神箭手。
他們跟着費奇混進香葉鎮,并成功加入了一個流民團夥。
在費奇的巧妙安排下,羅恩三人與流民外出采集香藤果,他和陶德負責保衛棚屋。
羅恩采了一個月的香藤果,陶德看了一個月的棚屋。今天,他的耐心終于被耗光了。
“費奇,自從到了香葉鎮以後,你特别地老實,天天待在棚屋裡,能不露頭就不露頭。”陶德拍開肩膀上的胳膊,笑眯眯地問道:“為什麼?”
“鬼面夥計,我們是來做大事的。我得為我們的小命負責……該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費奇嬉皮笑臉,聲音卻放的極低。
“話說得漂亮,就是沒一句真話……偏偏我不準備把自己小命交給一個下等人!”陶德猛地叉住費奇脖子,将他按在桌子上,又奪下襲向腰腹的匕首,頂住費奇的耳後根,戲谑道:“匕首耍得比嘴皮子好,看來你是個行家…聽說從這個位置刺下去,人不會感到痛苦……是不是的,殺手先生?”
陶德徒手就能殺死費奇,他選擇匕首便暴露了恐吓的意圖。但費奇牢牢記得巴羅爾的教導:當别人用刀子頂着你的時候,千萬不要懷疑他的決心和魯莽!
他果斷說道:“嘿!陶德老爺,您赢了!”
陶德松開手說:“小子,你很聰明。我喜歡和聰明人對話,但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
“鬼面老爺,您有什麼要問的盡管問,我能告訴你的一定告訴你。可如果您殺了我,我認為您也活不了。”費奇揉了揉脖子,笑嘻嘻地說道。
陶德緩慢地将匕首刺入桌面,直至沒柄,冷淡地說:“下等人,你把自己看的太高,又嚴重低估了我。”
費奇看着匕首完全刺穿實木桌子,目瞪口呆地道:“陶德大人,您可真厲害!”
哼!老子是見習騎士,還是蘭德爾主人用幾萬金索爾堆出來的資深見習騎士……陶德冷酷一笑,卻又聽到費奇說:“嗯,我們有一些夥計也能做到。”
陶德的表情頓時一僵,他的這點實力比羅恩高出有限,而羅恩這樣的秘法戰士,蘭德爾家族至少有幾十個。
這也是陶德焦躁不安的原因。
陶德相信蘭德爾子爵耗費珍貴藥劑提升他的皿脈和實力,就不會輕易犧牲他。同時,他也清楚,在大貴族的心目中,資深見習騎士沒有多高的地位,尤其蘭德爾子爵掌握着黃金藥劑,隻要他願意,随時可以制造許多資深見習騎士。
所以,他今後的地位取決于他的表現,而這次任務顯然有很大的風險,如果出了差錯,蘭德爾子爵肯定要撇清關系,他的犧牲将順理成章。
無論是為了赢得蘭德爾子爵的賞識,還是為了自身的小命,陶德都必須從費奇的口中得到相關的情報,而不是任由一個低賤的平民擺布。
陶德突然問道:“費奇,你為誰效力?”
費奇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呆滞。陶德見狀後譏笑道:“看來你是個沒有主人的野狗,我随時都能殺你,不是嗎?”
主從關系構成封臣制的基石。王都貴族以“國王的狗”自居,并洋洋得意。領主稱年邁的封臣為“老狗”以示對忠誠的褒獎和不離不棄的親熱。無主的野狗則完全是個貶義詞,沒有主人意味着沒有身份,可任人打殺。
費奇看陶德的眼神終于變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陶德老爺,你知道?”
陶德傲然道:“主人親自交待任務給我。但我的主人不是你的主人!你現在還沒這個資格。”
費奇肅然起敬,他追随巴羅爾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那個貴族效力。
陶德趁熱打鐵,搖頭道:“主人派我過來,那是因為我了解貴族,更了解流民。你的花言巧語和小把戲對我沒用!”他又和緩地說:“看的出來,你到了香葉鎮就很緊張……好好配合我完成任務,我盡力保證你的安全,還會在主人面前引薦你。”
“陶德老爺,我知道的也不多……”費奇使勁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做出興奮又惶恐的模樣。他得先從陶德的手中活命。
“我要見影子。”陶德拉過一張闆凳坐下,并提出要求。
“我真不知道他在那,我們現在都是單線聯系……”
陶德沉吟片刻,擡頭問道:“我的主人讓我聽從影子的安排......你的任務又是什麼?”
“影子叫我把你們接過來,訓練你們融入流民,再設法混進登石城的黑幫,然後我就可以脫身了。”費奇老老實實地道。
“影子是誰?”
“我的養父巴羅爾。名字隻是個稱号,他還精通化妝,就算他站在我們的面前,我也不一定能認出他。”費奇搖頭道。
陶德揉了揉額角,沉聲問道:“說你知道的事情。比如,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事情有點複雜……”
費奇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說道:“我們的對手是假面兄弟會……假面兄弟會為南風商團工作,他們滲透登石城的盜賊工會,打擊雄鹿商團的自由民商販。而雄鹿商團是我們的雇主……至少,我們明面上為雄鹿服務。”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取得了一些進展。雄鹿商團的自由民商販聯合當地惡棍幫我們打進了登石城,假面兄弟會在登石城的勢力節節敗退。可誰也沒想到,這是他們布下的陷阱......等雄鹿商團的眼線都暴露出來以後,假面兄弟會的殺手把他們都幹掉了。”費奇沮喪地說道:“我們失去了登石城的内應和幫手,變成了瞎子和聾子,隻能退回香葉鎮。可假面兄弟會不依不饒,也跟了過來,還刺殺了香葉鎮的鬣狗頭子皮特……他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暗子。”
陶德冷笑道:“巴羅爾就這點本事?他看不到假面的陷阱嗎?枉費主人如此信任他!”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們能用的人手太少。雖然大老闆不停地派高手過來,可你也知道,他們的腦子不太好使……正面作戰,假面被他們殺的很慘……街頭打悶棍就不行了。假面的人一眼就看穿他們的僞裝,普通的惡棍都能從背後幹掉他們。”費奇唏噓道:“假面清洗雄鹿商團的勢力之前,先設局讓我們的人殺了一個治安士兵,治安官老爺帶領軍隊把我們在登石城的老巢給端了……死了好多夥計。”
“當然,也有好消息。”費奇自嘲地道:“雄鹿商團的管事再也不敢胡亂插手,他們現在全靠我們。”
陶德思索了一下,問道:“香葉鎮是什麼情況?”
“我們的人很難混進登石城的黑幫組織,根本找不到假面的老巢。假面卻經常派強手刺殺香葉鎮的惡棍。當然,我們也派人刺殺登石城的惡棍……雙方就這麼僵持着。”
“巴羅爾派出去的人都有去無回,你也不敢在香葉鎮露頭?”陶德冷冷地接口問道。
費奇頹然無語,算是默認陶德的看法。
“假面的強手厲不厲害?”陶德又問道。
“最厲害的和羅恩差不多,可能稍強一些。”費奇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們的人數沒我們多。”
陶德點點頭,繼續問道:“除了香葉鎮,你們還有别的落腳點嗎?”
費奇驚訝地看了對方一眼,颌首道:“香葉鎮北邊的馬掌鎮和卡西鎮都在我們的手裡……”
“狂妄!”陶德不屑地道:“是在領主的手中,一直如此!”
“表面上看有四股勢力,假面兄弟會、南風商團、雄鹿商團和我們......其實還是四股勢力,南風、雄鹿、登石城的大領主和下面的小領主。黑幫隻為領主效力,沒有漢尼西男爵的支持,你們能在香葉鎮站穩腳跟?沒有德韋米克家族的首肯,假面能在登石城立足?南風和雄鹿在鬥,多铎的小領主與大領主同樣在鬥。他們鬥争的原因很簡單,南風搶奪雄鹿的生意,而登石城擋了小領主的财路!所以香葉鎮、馬掌鎮和卡西鎮才會配合雄鹿,抵制登石城的滲透。”
費奇慚愧地笑道:“您說得這些我不懂,但我們不是雄鹿商團的人……”
“你怎麼知道雄鹿商團不是主人的人?”陶德打斷他的話語,反問道。
“啊?!”
“我的主人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強大,你對貴族更是一無所知。”陶德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假面的人藏在暗中,但瞞不過登石城盜賊工會的眼線。我猜巴羅爾想派人混進盜賊工會,找到假面的老巢。可有實力的人沒有惡棍的頭腦,有頭腦的人沒有自保的實力。于是,主人讓我過來配合巴羅爾。”
陶德站起身,一把楸住費奇的衣領,盯着他的眼睛說道:“這場鬥争勝敗在于領主,而不在于我們和假面兄弟會。如果領主們認為有必要,下面的人就會一直鬥下去,直到領主們達成默契為止。問題是,你能活到那一天嗎?”
“我…我不知道……”費奇手足無措地說道。
“我的主人相信巴羅爾的忠誠,可他的能力不值得主人重視!”陶德松開滿頭冷汗的費奇,淡淡地說:“找出假面的人,再殺光他們不足以平息這場争鬥,但可以增加主人談判的籌碼。可假面兄弟會占據地利,耳目衆多,如果按照巴羅爾的方法,從底層混進去,有多少人也不夠他們殺的。”
“我不會聽從巴羅爾的指令!我要單幹,你以後就跟着我,聽明白了嗎?”陶德居高臨下地說。
費奇看到那雙冷酷地眼睛,絲毫不懷疑對方的殺意,他恭順地說:“如您所願,大人。”
“你稱我大人沒有錯,我的确是個騎士。”陶德笑着拍了拍費奇的肩膀,“我會按照貴族的方法找出假面。”
“大人,您需要小的做什麼?”費奇谄媚地問道。
“給我準備400金索爾,我先去教堂弄一份皿脈文書。”陶德停頓了一下,又笑道:“我曾經來過登石城,我有一個熟人在為德韋米克侯爵效力,他肯定樂意把一位野騎士介紹給登石城的治安官。”
“巴羅爾老爺那邊怎麼辦?”費奇惴惴不安地問道。
陶德輕蔑地道:“老鼠就應該待在老鼠洞裡,你的任務就是幫我聯絡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