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蔽太陽,空氣濕冷刺骨,預示着凍雨将至。
雄奇高聳的鸢堡如同偉岸巨人,矗立在凜冽呼号的寒風中,巍然不動。
鸢堡建築群規模宏大,蜿蜒曲折,誰也說不清楚這裡總共有少房間,又藏着多少暗道和密室。
近八十年,奧古斯特家族暗中培植的無面者掌握着鸢堡主要的密室系統,最大的一間密室既是無面者首席的隐秘居所,也是奧古斯特家族最重要的藥劑實驗室。
它不是建在陰森潮濕的地洞裡,而是位于城堡的上層,距離地面足足56米高,甚至還有一扇小窗戶和一排換氣孔。人們從下往上看,隻會以為那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閣樓,可如果沒有無面者領路,任何人也隻能進入一件普普通通的的小閣樓,而不是那間失蹤的密室。
密室内,四根常人手腕粗細的水蜥油蠟燭分布在房間的四個角落,明亮的燭光将整座房間照的宛如白晝。
“西爾維娅看出來了……如果不是她自己看出來的,那就一定有人洩密!”
威廉姆斯單手按着胡桃木桌子,雙眼蘊藏怒火和擔憂。坐在他對面的戈隆侯爵,表情平靜地點點頭,開口說道:
“無論是不是西爾維娅自己看出來的,無面者都應該進行一次嚴格自查,任何有可能危害到大師生命安全的因素必須清理掉!”
托佛文放下來自薔薇莊園的信簽,擡起渾濁的老眼,看了看奧古斯特的守護者和攝政王,又垂下松弛的眼皮,聲音疲憊的說道:
“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迹,我活的夠長久,留下了太多的痕迹,被人看穿也不足為奇,尤其被神靈騎士看穿,那更是我的榮幸。”
“大師……”
托佛文擺了擺手,打斷威廉姆斯的話語,緩緩說道:“無面者是我和你的父親共同創立的……我還記得,他提出組建無面者時興奮的模樣,我當時都被他的熱情給感染了。”說到這裡,老巫師苦笑了下,搖頭歎道:“那個家夥隻忙碌了四個月就對無面者失去了興趣,把它丢給我一個人……直到他沖擊元素海的前夕,私下和我交待囑托,他都沒有提及無面者。他不是忘了,他隻是把無面者當成一個過時的遊戲……真是個令人懷念的混蛋。”
戈隆.奧古斯特難得露出緬懷的笑容,“博内拉特也從沒有和我提起過無面者。”
托佛文雙手交握于腹部,靠着搖椅的椅背,聲音輕松的說道:“其實你們很清楚,無面者不可能洩密,最有可能洩密的人是羅蘭……可我看着她長大,我深知萊恩的女兒絕不會出賣我,盡管她很讨厭我。”
“您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情。”戈隆颌首說道。
“先王後艾琳至死都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我也沒有後悔過讓她做出選擇,我們隻是做了奧古斯特該做的事情。”
托佛文坐直身體,盯着威廉姆斯說道:“你們想讓我交出無面者?”
威廉姆斯迎着老巫師洞悉人心的目光,收斂笑容,坦然說道:“是的。”
“我老了,時日無多……是該交出無面者了。”
老巫師靠向椅背,阖上雙眼,仿佛睡着了。威廉姆斯和戈隆侯爵耐心等待,過來許久,他們聽到托佛文說:
“無面者有兩位大騎士,7名騎士,24個見習騎士,2個巫師,4個智慧侏儒,127個頂級工匠,37個僞裝者,42個狂暴衛士,173個追蹤者,466名武裝戰士。”
威廉姆斯難以抑制地吸了口氣,除了騎士和巫師,其他人都是托佛文精心培養的秘法死士。他們各有各的特長,威廉姆斯隻知道無面者中的武裝戰士能夠娴熟運用各類兵器,最弱的人也具有初階見習騎士的戰鬥力。托佛文既然把武裝戰士排在最下面,那其他類型的秘法戰士必有過人之處。
無面者是一股驚人的力量!
托佛文淡淡地掃了攝政王一眼,開口說道:“我不準備把無面者交給你。我想把無面者交給羅蘭.奧古斯特。”
“什麼?!為什麼?”威廉姆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大聲質問。
托佛文不以為意地說道:“最終決定權在戈隆。”他轉過頭,面向守護者問道:“你來決定,無面者交給誰統領?”
戈隆侯爵緊抿唇線,表情嚴峻,思索片刻,沉聲說道:“羅蘭打算效仿奧古斯特的先祖,沖擊傳奇領域,她正準備離開鸢堡,你把無面者交給她?需要給我一個理由。”
老巫師有氣無力地說道:“在我眼中,沒有威廉姆斯,沒有羅蘭,沒有愛德華,隻有奧古斯特。以羅蘭的魅力和能力,無論她是否踏足傳奇,身邊都會聚攏一批追随者,可我怎麼能容許外人拐走奧古斯特家的長公主?無面者追随羅蘭,她打開新局面也好,回歸岡比斯也好,終究是奧古斯特家的公主。”
戈隆侯爵點點頭,又搖頭失笑道:“就怕羅蘭不肯接受。”
“做的巧妙一點,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戈隆看向威廉姆斯,委婉地說道:“殿下,鸢尾雀不會總在一個巢裡産卵,您以為呢?”
“我沒有意見。”攝政王苦笑了一下,又對老巫師說道:“托佛文叔叔,看在我祖父和我父親的份上,您總得給鸢堡留點東西吧?”
托佛文指着威廉姆斯,笑罵道:“你這家夥,我還沒死呢。”
“大師最寶貴的财富不是無面者,也不是拜他所賜的奧古斯特高階騎士……或者維克多,而是他在藥劑學領域的偉大成就。”戈隆侯爵對威廉姆斯說道:“殿下,托佛文大師最寶貴的财富留給了鸢堡。”
威廉姆斯攤開雙手,表情無辜的抱怨道:“……我隻是開個玩笑,你們就不能有點幽默感呢?”
“奧古斯特……嘿嘿。”托佛文無奈搖頭,重新拿起那封信簽,問道:“你為什麼認為西爾維娅看破了維克多的底細?”
威廉姆斯點頭說道:“二十三天前,約克公爵給鸢堡傳了第一封信,他提出請凱瑟琳和維克多共同出訪納維爾。我當時就懷疑西爾維娅看出了什麼,但這個要求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所以我們按照王室成員互訪的禮儀,将蘭德爾子爵列為王太後的随從,并着手準備出訪事宜。”
“誰知道,西爾維娅竟然以王國守護者的身份,親自給鸢堡寫信,要求蘭德爾子爵作為出訪納維爾王國的正使,凱瑟琳僅僅是為了陪伴自己的情人,私下前往納維爾。”威廉姆斯皺了下眉毛,繼續說道:“這不合規矩!甚至有損岡比斯王室的聲譽……我的顧問學者認為,西爾維娅此舉,意在向世人公開維克多和凱瑟琳的情人關系,也是在向我們表達約克家族願意推動王族後族的王國政治格局。但我知道凱瑟琳的特殊之處,西爾維娅指名道姓讓凱瑟琳陪伴維克多出訪納維爾,極有可能是一次暗示性的試探。這說明,她應該有所察覺。”
托佛文沉吟片刻,閉着眼睛歎道:“超凡者的智慧非常人所能想象。”
威廉姆斯深以為然地颌首道:“西爾維娅到底是神靈騎士,她僅從一些細微之處就推測出鸢堡曆時十幾年年的布局,并準确找出關鍵人物凱瑟琳。”
“我說的是維克多。”托佛文搖頭糾正道。
戈隆侯爵神情微動,搶在威廉姆斯之前,插口問道:“大師,您也認為維克多已經達到了黃金階?”
“黃金階?不是說維克多需要四十多年才能晉升太陽精靈的皿脈嗎?按道理,他摸到黃金階不會這麼快……現在一年都沒到啊!”威廉姆斯驚訝地追問道。
托佛文翻着渾濁的眼白說道:“我是說過維克多需要44年晉升太陽精靈。十幾年前,我還說過維克多沒有覺醒的希望,結果我說錯了……誰知道在維克多的身上又發生了什麼?說不定,幾年之内,他的月精靈皿脈就會朝太陽精靈變異。”
“該死,這麼短的時間,我沒法針對維克多重新布局!”威廉姆斯以手拍額,一臉懊惱。
“布局?誰給你的膽子對一位殿下布局?”托佛文語氣森然地教訓道:“我們耗費價值數十萬金索爾的資源造就了維克多,可他到了黃金強者以上的層次,你還想操控他?奧古斯特又憑什麼操控一位具有黃金皿脈的殿下?你看看羅蘭是怎麼做的,再看看西爾維娅是怎麼對他的,還有教宗克萊門特又是怎麼做的?”
威廉姆斯怔了怔,慚愧地說道:“羅蘭對維克多待之以誠,動之以情,早早就把他捧進大貴族的圈子……論眼光智慧,我不如羅蘭。”
老巫師卻搖頭道:“你們和羅蘭的差距不在智慧眼光,而是心态不同。萊恩死後,王國的重擔都壓在你和戈隆兩個人肩膀上,岡比斯有一個神靈騎士就已經夠嗆了,你們本能地想把所有變數都置于掌控之下,不願意奧古斯特家族之外再多一位殿下。羅蘭沒有這種負擔,萊恩戰死,她隻想着提升自己的實力,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決定拉攏西爾維娅,為自己的出走提前做準備。在她看來,向自己曾經的玩伴,西爾維娅現在的情人表達善意,沒有損失,隻有好處……那為什麼不做呢?”
戈隆侯爵長長地吐了口氣,沉沉地說道:“大師教訓的對。西爾維娅前後兩封信透露出許多蹊跷,可我始終抱着把維克多重新納入鸢尾雀旗下的願望,忽略了西爾維娅的警告和一個能夠解釋所有問題的事實。”
“站在約克家族的立場,他們當然不願意維克多的皿脈外流。在維克多出訪納維爾的時候,西爾維娅肯定要安排一位高階女騎士陪伴他。可約克家族不想招緻納維爾高階女騎士過多的怨怼,他們拿岡比斯的王太後做擋箭牌。問題是維克多沒有同意約克家族的高階女騎士随行陪伴。所以西爾維娅不得不寫第二封信,讓凱瑟琳以蘭德爾子爵情人的身份,陪同他出訪納維爾。”
戈隆侯爵的臉上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也帶着一些受挫的沮喪。
威廉姆斯恍然大悟,颌首說道:“維克多通過寫給凱瑟琳的情書,向塔莫爾牧首透露克萊門特設計了互助制度,他在算計教宗!他有如此驚人的智慧、手腕和膽量足以說明他現在是一位真正的殿下。所以,西爾維娅必須尊重維克多的意見。克萊門特雖然遭到維克多的設計,卻看重他的潛力和身份。教宗順勢而為,請維克多出面幫助納維爾渡過難關,再表彰他的功勳,親自為他舉行聖光祈禱,間接和神靈騎士正式結盟。但教宗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和維克多拉近關系!”
戈隆侯爵面無表情地說道:“在教宗親自主持的聖徒冊封典禮上,蘭德爾子爵的身邊有約克家族的高階女騎士相伴,足以證明這位新晉的殿下和約克家族親密無間。既然維克多的身邊沒有約克家的高階女騎士,那西爾維娅絕不希望凱瑟琳以岡比斯王太後的身份公開出席蘭德爾子爵的聖徒冊封典禮。”
威廉姆斯難以遏制自己的怒氣,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太過分了!西爾維娅故意強化凱瑟琳是蘭德爾殿下的情人,而非蘭德爾殿下的主君……她把我們奧古斯特王族置于何地?不行,我這就給雷克斯陛下寫一封信,告訴他,是凱瑟琳.奧古斯特王太後帶領蘭德爾子爵出訪納維爾王國!”
托佛文二話不說,直接從抽屜裡取出一封空白的羊皮紙信簽,連同羽毛筆和墨汁推給岡比斯的攝政王。
“你寫啊。”
威廉姆斯拿起羽毛筆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最後還是放下了羽毛筆,苦笑道:“我要是寫了,奧古斯特王族,約克後族的政治構想也完了……”
“比你哥哥強。”托佛文看了威廉姆斯一眼,重新靠上椅背,慢條斯理地說道:“西爾維娅本來就是借機試探我們的誠意……你心裡不舒服,神靈騎士更不舒服。維克多所有的情人都沒有婚姻關系的束縛,隻有西爾維娅例外,可見西爾維娅在維克多心裡的份量。凱瑟琳能和西爾維娅競争維克多嗎?西爾維娅的身邊有蘭德爾殿下,約克家族為什麼還甘願當岡比斯的後族?西爾維娅沒讓翠絲莉陪同維克多,她對我們的誠意還不夠嗎?”
“西爾維娅渴望擁有真正的伴侶,維克多能不能走到比肩神靈騎士的層次,她并不确定。維克多自己也不能确定,但蘭德爾家族同樣需要繼承人。”
“隻有黃金騎士和神靈騎士才能孕育太陽精靈的後代。問題在于,黃金騎士之間隻能孕育一個孩子,而且黃金女騎士的數量太少了。目前,整個人類國度才7位黃金女騎士,包括羅蘭在内,僅剩三位殿下沒有在黃金階生育過子嗣。黃金女騎士不像白銀女騎士,她們已經位于巅峰,有沒有孩子,有沒有伴侶都無關緊要。”
托佛文嗤笑道:“鐵山帝國早期,食人魔國王伏爾甘把人類國度的勢力擠壓成團,劍聖德拉文這才有了6位黃金階的情人。現在,諸王國政局穩定,黃金女騎士各有所屬的勢力,她們或許願意和蘭德爾殿下生一個孩子,可她們會把孩子交給蘭德爾家族嗎?”
“在月精靈皿脈穩固之前,維克多無法讓白銀女騎士孕育後代。西爾維娅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讓凱瑟琳孕育蘭德爾殿下的子嗣……幸運的是,我的巫術可以滿足西爾維娅和蘭德爾兩位殿下的最迫切的願望!”
戈隆侯爵緩緩起身,一股蓬勃向上的氣勢油然而生,他向老巫師鄭重施禮,說道:“因為閣下,岡比斯的四位殿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也因為閣下,岡比斯這輛馬車的缰繩始終握在鸢堡的手上。我,博内拉特先王的誓言騎士,岡比斯王國及奧古斯特家族的守護者,戈隆.奧古斯特向閣下緻以崇高的敬意!”
老巫師擺了擺手,轉而對攝政王說道:“小威廉,知道神靈騎士為什麼屈從于岡比斯後族的地位嗎?因為,奧古斯特家族的底蘊和實力非約克家族所能匹敵,現在如此,将來亦然。”
“王族要有王族的氣度,自從我來解到維克多會成為高貴者,就再沒有操控他的念頭。對于這位殿下,我們應當以王國守護者視之,而非鸢堡的侍從領主。”
威廉姆斯點點頭,鞠躬道:“托佛文叔叔的教誨,威廉姆斯.奧古斯特必銘記于心。”
托佛文閉上雙眼,隔了許久,突然問道:“蘭德爾殿下的車駕現在到那了?”
戈隆侯爵想了想,回答道:“這時候,他應該過了長橋鎮,距離布利諾爾還有15天的路程。”
“我建議讓凱瑟琳陛下主動彙合蘭德爾殿下,然後直接北上,前往納維爾王國,不必再繞道王都了……等蘭德爾殿下離開岡比斯,我們立即動手,迫使野柳城的那位子爵夫人離開布裡亞特家族,再把她送進銀月莊園。”
威廉姆斯思考片刻,颌首道:“确實應該這麼做,不能再等了。”
托佛文敲了敲桌子,從抽屜裡取出一份小牛皮卷軸,遞給戈隆侯爵,說道:“雖然蘭德爾殿下主動放棄了掌控野柳城的意圖,但我們不能沒有表示。我研制的藍芋藥劑能夠逆轉黃金騎士腦部元素化的狀态,非常适合西爾維娅……我們就把這份配方送給蘭德爾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