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八年八月初四,李世民從九成宮起程返京。
因妻子重病不起,他心頭焦慮,返程的速度比來的時候更快一些,四初從九成宮動的身,到初八上午銮駕就入了皇城。
長孫皇後在路途中醒過兩次,可每次清醒的時間隻持續了短短的片刻,就又昏睡了過去。
她身上的高熱在曾太醫的盡心調理下,倒是退了,其它狀況卻無絲毫好轉趨勢,李世民和他幾個子女們,包括阿醜在内,對此都感憂心重重。
一回到立政殿,無須李世民吩咐,阿醜就像陣風般沖到了太醫署,将正眯着眼靠在椅子上打盹的蔣太醫給提拎起來,同時将他的醫箱也拎了過來,拽着他就往立政殿跑。
之前皇帝去九成宮的時候這老家死活不肯跟随,用他的話說,他一把年紀,身子骨受不住長途奔波,打死不去九成宮。
李世民深知此老性情,見他鐵了心不肯同行,無奈之餘這才帶了曾太醫過去。
“哎喲,阿醜姑娘,你這急沖沖的幹啥?”蔣太醫被她這麼半提拎着一路飛奔,累得氣喘籲籲之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娘娘病倒了,曾太醫束手無策,還要麻煩老太醫盡快過去診治。”阿醜邊走邊道。
蔣太醫聽得心頭一緊,頓時閉上了嘴巴,阿醜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是習武之人,性子較一般人要急躁些不假。
可她已是三十多歲的人,這些年跟在皇後身邊早曆練出來了,蔣太醫自入宮以來,還沒見她什麼時候這樣急躁過,看來皇後果然是不太好。
蔣太醫是貞觀元年年末入的宮,至今已有八年,這麼些年的冷眼旁邊,他對長孫這個皇後是打心眼裡欽佩的。
在他看來,隻要皇後好好活着,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都能很穩定。
皇後一旦不在了,變數就大了,陛下是知人善用的有為之君不假。
可他性情飛揚,骨子裡有些好大喜功,若沒有了皇後在一旁跟着時刻提醒,以後的事可還真不好說。
陛下後宮的女人也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隻不過長孫皇後實在太過有本事,她的存在就如一杆定海神針在,能穩穩的壓制衆人,隻要她在,後宮就穩如泰山。
一旦皇後不在了,皇帝又有那麼多的子女,隻怕紛争就快就會驟起。
蔣太醫本是行走四方的草莽遊醫,隋末至唐初那十幾年的戰亂中,他見過了太多的人命如草的人間慘劇,如今好不容易國泰民安,他一點也不希望再出什麼變故。
在他看來,像長孫這樣賢明通透的皇後,實在應該活得久一些,最好能比皇帝活得更久,活得讓太子真正成長起來,擔起得一切重任......
就在蔣太醫胡思亂想的時候,立政殿到了,他一進門,就看到長孫皇後躺在西偏殿的小榻上昏睡,李世民一臉沉重的坐在她的身邊。
蔣太醫看到他,正要上前行禮,李世民已站起來擺了擺手:“不必講這些虛禮,蔣太醫,你先過來看看皇後吧。”
蔣太醫本就是草莽出身的人,皇帝讓他不要行禮,他也不堅持,幾步走到皇後的榻邊坐了下來,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絲絹,覆到皇後的手腕上,開始為她号脈。
這一号就号了半近盞茶的功夫,李世民和他的一應兒女們見狀大氣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蔣太醫的手收了回來,李世民忍不住脫口問了一句:“怎麼樣,蔣太醫,皇後怎麼樣?”
“皇後年歲漸長,這些年生育過頻,耗費了過多元氣,再加上心事重,最近又受了驚吓和風寒,内外交替,實在不太好,估計需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了。”
蔣太醫擰着一雙花白的眉毛,沉默了半晌,才接口道。
前年皇後生晉陽公主的時候,他就有心告訴皇帝,别讓皇後繼續生了。
可那時皇後身體還支持得住,皇帝也絲毫沒有讓皇後停止生育的意思,他沒好多說。
第二年皇後又懷了一個,如今這一身精力元氣是耗費得差不多了,他後面的話并沒有說完,皇後這次即便好起來了,以後隻怕也隻能經常纏綿于病榻,至于壽命麼......
李世民一聽,臉上頓時掠過一抹尴尬,皇後如此頻繁的生育,說白了也是他的功勞。
他喜歡嫡出的子女,以為讓皇後頻繁的生育,是喜愛她的表現,卻忘了皇後當年生麗質的時候的險情......
至于在場的幾個孩子,隻有李麗質嫁了人,太子,越王都還不曾取親,驟然聽得蔣太醫這話都感有些尴尬,一時誰也不好接口說什麼。
“我先開幾副藥方,讓娘娘試服一下,看看效果再說。”蔣太醫淡淡的掃了大家一眼,又道。
在他看來,皇後這病,除了是元氣消耗過度之外,心病似乎也很嚴重,他當年進宮的時候,聽孫思邈說過皇後的事,知道玄武門那一道坎是她最大的心病。
當年她差點因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後來足足過了一兩年的時間才慢慢調整過來。
如今去了一趟九成宮,回來就變成這樣,多半是在那邊又發生了什麼觸動皇後記憶的事。
不過這些顯然不是他一個太醫該問的,他隻做自己該做的事即可,他開了一個方子,叮囑了服用期間需注意的事項,讓阿醜随他一同去拿藥了。
“父皇,母後她?”待蔣太醫離去,在場的年紀最小的李治小孩童走到李世民身旁,一臉忐忑的看着病榻上的長孫開口問了一句。
他年方六歲,自出生開始,就一直和長孫住在一起,去年剛從立政殿搬出來,心裡對長孫依戀無比。
現見她重病至此,再聽太醫之言,母後的病似乎又十分嚴重,他心頭十分惶恐。
“吉人自有天相,你母後這一生,從未做過半件害人之事,卻庇佑了不多知多少人,我相信她會好起來的,蔣太醫不是說了麼,你母後隻是需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
李世民抿了抿嘴,伸手輕輕撫了撫幼子的腦袋,沉默了片刻,才接口道。
他口中說得肯定,内心卻十分沉重,他深知玄武門的事在妻子心裡的陰影有多重。
她用了近兩年的時間才将其壓下去,這趙長勝一露面,再次又将那皿淋淋的記憶拉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