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李淵病逝,李世民命太子監國,他為太上皇守了一個月的孝。
時值六月己醜除孝之後,朝臣上奏懇請李世民換朝聽政,李世民接受了朝臣的懇求,重掌政事。
長孫皇後自去年大病那一場之後,身子骨就差得不行,受不得半點勞累和風寒。
李世民怕她累着,太子的婚事都沒讓她插手,自己親力親為,隻讓她在一旁幫着提點一二。
因身邊的人照看得宜,接下來半年她倒沒怎麼生病,可太上皇病逝,一場大孝守下來,她立即便病到了,這一病直到七月底才逐漸好起來。
八月中秋之後的某日,長孫皇後突然對身邊的青岚和阿醜開口道了一句:“青岚,阿醜,你們倆陪你去一趟長樂門吧。”
“娘娘,你?”青岚聽得一驚。
“好些年沒見嫂嫂和弟媳了,本宮突然想見見她們。”長孫皇後淡淡一笑。
“那,要不要先告訴陛下一聲?”青岚問。
“不用了,這麼些年過去了,本宮早已不是當年的我,陛下早也不再将長樂門當成禁地。”
“我這身子骨越來越差,就想趁着還能走動的時候去看看她們。”長孫目中浮出一抹緬懷。
“娘娘……”青岚和阿醜聽得心頭一顫。
次日用過早膳,長孫皇後便帶着青岚和阿醜去了長樂門,這一次,她心裡沒有任何猶豫和忐忑。
來到長樂門,一臉平靜的讓人帶她去了鄭氏居住的地方。
一轉眼,十年就過去了,十年歲月足以沖淡許多東西,鄭氏在看見長女的選擇之後,曾經滿腹積怨不許不覺就散了。
她究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兒女,李世民,齊王妃,長孫他們能明白的道理她一樣明白,以前不過是偏執的不肯接受罷了。
想通了,她的心态就真正變得平和起來,這些年除了念念佛經之外,大多時間都在教養次女順婉。
聽得宮女說長孫皇後來了,她一臉平靜的帶着淼淼和順婉一同迎了出來。
“見過娘娘,娘娘聖安。”鄭氏和兩個女兒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禮。
“嫂嫂免禮。”長孫的目光落在眼前三人身上,擺了擺手,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鄭氏母女三人的衣着都十分簡仆,臉上脂粉不施,不過看上去氣色都不錯。
鄭氏現年已經四十多了,皮膚光滑白皙,氣色很好,看起來絲毫不顯老态,身上反多了股說不出的沉靜和從容。
瞧她這樣模,顯然是真的不再糾結于往事了,淼淼身着普通的青色布衣,作修行居士打扮,面色平和,無喜無悲。
順婉剛進來的時候年方四歲,現已十年過去,已長成初綻的百合般靈動的大姑娘,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歡。
“你精神氣色都不太好。”鄭氏站直身體,靜靜的打量了她半晌,開口道了一句。
“是啊,我身子骨這兩年越來越差,也不知還有多少光景,心裡實在惦記嫂嫂和弟妹,就想在離去之前來見嫂嫂一面。”
“不知嫂嫂介不介意讓我進屋,咱們坐下來好好叙叙?”長孫微微一笑。
“裡面請。”鄭氏沉默了一會,朝她做出一個請的姿式。
“順婉,給娘娘泡壺暖身的茶過來。”進屋之後,鄭氏朝小女兒吩咐了一句。
“阿娘,我去吧,我知道皇嬸的喜好。”順婉還沒開口,淼淼已接過話頭。
“也好。”鄭氏點了點頭。
“順婉也十四了吧?”長孫皇後進了屋,坐下來之後,目光落在鄭氏的次女順婉身上。
“嗯。”
“這孩子出落的真好,規矩教養也是一等一的出衆,不知嫂嫂希望她嫁個什麼樣的人家?”長孫問。
“我隻盼她能一生和順安穩。”鄭氏沉默了片刻,答道。
長孫微微一笑,沒有再言,此時淼淼已泡好了茶走了過來。
她将茶壺擺在茶幾上,再擺上杯子,先為長孫斟了一杯,複為母親,接而為自己和妹妹各斟了一杯。
長孫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脫口贊了一句:“好茶,淼淼的茶藝愈發的出衆了。”
“你似乎對我們沒有半點設防,這茶水端起來就喝,也不怕我們在茶裡下毒?”鄭氏見狀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忍不住脫口道了一句。
“嫂嫂會麼?”長孫揚眉輕笑。
“不會,對你,我始終恨不起來,想當年你初嫁入李家的時候,我們......”鄭氏搖了搖頭,憶起往事,她目中不由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緒情。
“謝謝嫂嫂,這些年在長孫的心裡,你始終是那個待我如親姐妹一般的長嫂,我知道自己對不住你們,甚至沒有什麼資格再喚你一聲嫂嫂,我......”
長孫放下茶杯,眼眶不自覺的變得濕潤起來,半響之後才帶着三分自嘲、七分緬懷的道了一句。
“往事俱往已,不必再提,你也不必糾結于心,正如二弟所說,皇家之事,本無對錯之說,有的,隻有合适和成敗,二弟,他确實比你大哥更合适坐這個帝位。”
鄭氏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也沉默了許久,才接了這麼一句。
長孫聽得一怔,靜靜的看了她半晌,剛剛平緩下來的眼眶又紅了起來,她忙移開視線,瞌下眼睑。
待心頭洶湧的清緒平複下去,她才轉過頭,笑着對鄭氏道了一句:“得能嫂嫂這樣一句話,二郎,他應該很高興。”
“你呢?”鄭氏問。
“我,很感謝嫂嫂。”長孫鼻子一酸,目中的淚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鄭氏見狀張了張嘴,似想說點什麼,可終沒有開口。
長孫沉默了一會,待情緒平複了一些,又問:“對了,四弟媳還好麽?”
“她比我看得開,從進來那天開始,就沒有糾結過。”鄭氏道。
長孫沒有再開口,她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直到一杯茶喝盡,她才擡目看着鄭氏道了一句:“嫂嫂和四弟媳都是這世上少見的好女子,無論是誰能和你們成為妯娌,都是莫大的福分。”
“能再見嫂嫂一面,飲一杯淼淼泡的茶,我很滿足,嫂嫂,我走了。”說罷,起身站了起來。
“你不去看看四弟媳麼?”眼看着她就要跨出門檻,鄭氏脫口問了一句。
“不了,能得知你們一切安好,對我而言便足夠了。”長孫腳步一頓,緊接着便擡步走了出去。
她從鄭氏的宮殿中出來之後,下意識的駐足擡目朝楊氏居住的地方看了一眼,目中情緒萬千,最終一言未發的轉身離去。
“阿娘,皇嬸她?”待長孫離去之後,順婉才開口道了一句。
“你皇嬸是個真正的好人,她的慈悲良善是刻在骨子裡的,她的賢後之名,也是衆望所歸。”
“隻可惜,她的内心太過柔軟,玄武門這一道坎她始終邁不過去,感情太過充沛、内心太過柔軟的人,在皇家活得太過辛苦......”鄭氏淡淡的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