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淑妃聽得眼淚差點又流了出來,母親做了十幾年的皇後,結果臨到老了卻要四處颠簸流離。
以她的身份,寄人籬下,又怎可能一點委屈不受?
“癡兒,我真沒有受到什麼大委屈,你姑姑義成公主在突厥還算得可汗的心,我一介家國早失的女流,也對他們造不成什麼威脅,突厥人自然不會把我放在心上。”
“母親這麼一個對他們而言無足輕重的人,又有他們的可敦護着,日子又怎會難過?倒是你,以你當年的性子,能磨成現在這般模樣,怕是受了不少苦罷。”
“我聽你舅舅說,你的兒子,恪兒很懂事?”蕭皇後瞧着女兒的模樣,心頭頗為酸楚,面上卻是神色不顯,她伸手拍了拍女兒的手,安慰了幾句,複将話鋒一轉,将話頭轉到楊淑妃的兒子李恪身上。
“嗯,還好。”楊淑妃說起兒子,臉上頓時浮出掩不住的溫柔和驕傲,她嫁給李世民這麼多年,膝下僅此一子,不管表面上待他有多嚴厲,内心對他的感情卻是毋容置疑的。
“看樣子你對他很滿意?”深知女兒性子的蕭皇後見狀放心之餘,不由打趣了一句。
“恪兒性子是不錯,習文修文都很努力,天分也不差,就連陛下都不隻一次誇贊,說幾個兒子中,屬恪兒的性情和武略天份最像他。”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情不夠穩重,尚需磨練。”楊淑妃瞧着母親臉上那略帶打趣的笑容,面頰微微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他年紀還小,性子不穩也是有的,慢慢磨練,大了就好了,對了,太子似乎很不錯,我來京雖然不久,卻也不隻一次聽人誇獎他了。”蕭皇後沒有繼續打趣女兒,她緩了一緩,又道。
“是不錯,他是陛下的嫡長子,陛下登基不過兩月就立了他為太子,近年來幾乎是手把手的在教他,去年北伐,更是将他放到長孫無忌身邊曆練了大半年。”
“再加上還有皇後跟在他身後悉心教導,在這樣的環境中,隻要不是愚不可及之人,都不會差到哪去,而太子乃陛下和皇後所出,又怎可能是愚人呢。”
說到太子,楊淑妃不由自主的就想到長孫皇後,想到長孫皇後,再想到李世民對後宮諸人的态度,她的目光不自覺的黯了下去。
“皇後的賢名,我遠在突厥都有所耳聞,她幼時就與一般人不同,現在如此出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家,确實是該坐這帝位的。”
蕭皇後聽得面色極為複雜,她理解女兒的心情,卻說不出什麼安慰之語。
女兒與長孫皇後的較勁由來以久,當年長孫還是失父孤女的時候,女兒身為公主,都沒有壓下她半分,如今就更别提了。
由長孫皇後她又想到了昔日的李秀甯,也就是平陽昭公主,那孩子,當年可是将洛陽長安兩都的貴女都壓得沒了顔色啊,這其中包括自己的女兒。
他李氏一門,不僅兒子都是人中龍鳳,這女兒和媳婦,同樣個個是貴女圈中的翹首,平常人家能得其一,已是祖上有德,可他們家,什麼都全了,這江山不是他家的,又能是誰的呢?
“罷了,不說這些了,我聽聞宇文士及轉投李唐之後,甚得李家父子的寵信,還娶了李家宗室女為妻?”蕭皇後怔怔的想了一會,旋即甩開這些念頭,又問了一句。
“嗯,宇文士及确極得陛下寵信,被封了郢國公。”說起宇文士及,楊淑妃目中頓時閃過一抹怒意,沉默了半晌,才接了一句。
“他是個聰明人,永遠隻會選對自己的利的事,你姐姐,她現在怎麼樣,你可有她的消息?”蕭皇後聽完之後,也沉默了許久,才接着往下道。
宇文士及的嫡妻是南陽公主,也是蕭皇後的嫡長女,當年宇文化及殺了隋炀帝之後,南陽公主勃然大怒,卻隐忍不發,直到宇文化及被窦建德生擒。
她親自求見窦建德,讓他處死宇文化及,并大義滅親,親手将自己的兒子也送上了斷頭。
又因丈夫在危難之際,抛妻棄子,投了李唐,便與君義斷,投入空門,一晃眼,蕭皇後已有十幾年沒有見過這個女兒了。
“女兒無能,這些年一直未能聯系上大姐。”說起南陽公主,楊淑妃紅眶不自覺的又紅了起來,目中更是恨意畢露,雙手緊握了起來,淚珠悄然滾落而不自知。
她這個大姐是典型的紅顔命薄,身為前朝最顯貴的嫡長公主,最後卻落得家破人亡,夫離子散下場,這等際遇……
想起大姐,楊淑妃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再次沸騰起來。
“癡兒,莫要存恨,我們身為亡國皇後和公主,别的可以沒有,但自知之名卻一定要有,人,一輩子想要享什麼的福,就有要受什麼的苦的準備。”
“就如我,前半生錦衣玉食,享盡尊榮,後半生颠簸流離,這沒有什麼好怨的,有許多貧困之家的百姓,一生奔波,三餐不繼,有可能到老了,還要承受百般困難。”
“和他們比起來,我們已經好多了,咱們的家國破了,是因為你父皇這個皇帝做得不合格。”
“這是命數,你的姐姐,她身為我和你父皇的嫡長公主,家國尚在的時候,她自然貴不可言。”
“國家亡了,她身為公主,有自己的選擇和擔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比你姐姐命好,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日子,要惜福,切莫和自己過不去。”蕭皇後看見女兒目中的恨意,目中不由閃過一抹隐憂,伸手輕輕握住了女兒的手掌。
“我懂,母親,我隻是,有時候想起來的有些難受罷了,過些日子,等恪兒休沐的時候,我帶他來見見母親。”楊淑妃伸手輕輕擦幹眼淚,擡目看着蕭皇後開口。
“我如今身份不同,你帶恪兒來看我,會不會不方便?”蕭皇後聽得頗為心動,對這尚未謀面的外孫,她心裡自然是挂念,是想見上一見的。
“方便,有什麼不便的,陛下都允許我來見母親,沒理由不讓恪兒來看看他的外祖母,母親不必擔憂,我帶他來之前,會先行請示陛下。”楊淑妃迎着母親擔憂的眼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