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又是高擡腿跑的聲音,扶蘇郁悶地坐起來。
自從那日突襲進城,他抱兔兔睡覺的福利就取消了。而且大清早,小寒起得極早,就怕他早上起來不依不饒。
抱小媳婦睡回籠覺,成奢望了。要知道,今天他好不容易才可以賴會兒床!
院子裡,小寒喘勻了氣,擦了擦汗,就纏着丁滿要學他的彈腿神功。
丁滿撓撓頭,為難極了,這功法哪是半路出家的人學得會的。
“教教我吧,萬一有壞人,我得把他一下子撂倒了,像我這樣的,如果讓他有了還手的機會,那我就完蛋了!”
丁滿還是猶豫。一是教不會,二是沒這個必要,滿鹹陽城,但凡不是眼瞎的,誰敢打小寒姑娘的主意呢?
“教吧,教吧,丁大哥,就教蒙家小丫頭踢胡亥那一腳!”
“呵呵,是不是想拿這一招對付你的夫君呢?”一聲涼嗖嗖的話語從身後飄過來,扶蘇已經懶洋洋地靠在門口。
丁滿讪讪地笑笑,行了個禮,一溜煙向茅廁的方向跑去。
“公子太懶惰,這會兒才起!”小寒叉着腰歪着頭,一付女俠模樣。
扶蘇伸出幾個指頭,招了招,“過來,讓本公子教你一招兒!”
小寒往後退了一步,誘敵深入這招兒已經屢見不鮮了。俺不上當!
扶蘇一個箭步過去,一把把人舉起扛在肩上,小寒踢騰着兩腿哇哇怪叫:“不公平,不公平,我還沒出招兒呢!”
“走,咱回屋切磋!”
……
切磋的結果,勝負分明。作為敗将,小寒連飯都沒好好吃。
扶蘇得意洋洋地撩起她的頭發,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想着怎麼給她變個發型。弄了半天,弄不好,隻好攏整齊,給她别上那個弓箭和盾牌的頭飾。
“美人,接下來做什麼?”
小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做什麼?做生意!”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對付趙高的法子,也隻好做回生意人的本份。
春天了,她想做幾款大的金魚缸、烏龜缸或者荷花缸,想着大戶人家擺在廳堂裡一定挺好看,會有銷路。
最近忙着扶蘇的事,生意有點不上心,丁小滿和已缺都有話說了。到了應人師傅那裡,和塑性師傅說好要求,把她想要的感覺畫出來,然後約好,等過幾天泥坯幹了,她過來畫畫兒。
訂完貨,已缺跟着送出來,那麼巧,遇到了小虎他們幾個。
二狗子一臉愁容,後面跟着小虎、小山子、關西和孫大誠。
“小寒姐,這麼巧!”小山子熱情地打招呼。
其他幾個人也趕忙問候。确實,自冬天小虎成親起有好久沒見了。
“今天休息?”小寒問。
“嗯。”小虎回答。“小寒姐這是又來訂貨?”
小寒點點頭。關切地看向二狗子,“你這是怎麼了?”
二狗子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開口:“缺錢,還得到小虎家來借錢。”
小虎接話說:“他養父病了,可能這幾天已經不行了。同鄉來送了信兒。”
二狗子苦笑着說:“雖說他待我不好,但好歹沒讓我餓死在大街上。他也是個苦命的人,我得好好把他發送了!”
小寒點點頭,回身從馬背上拿下包袱,從裡面掏出一小包錢來。沒數,就那樣遞過去。
“今天出門,沒有多帶,你就把這些也帶回去吧,有來幫忙的人,大方些,本鄉本土的,面子上也好看。”
二狗子猶豫了一下,接過去了。小寒姐是個爽直的人,要給錢便是真給,推辭反而不合适了。
“也怪我,平時有錢便喝酒,沒存下錢來。”
小寒笑笑,大家都不容易,誰又能存下幾個呢?
望望小虎幾個,想了想,問:“平時休息時做什麼?”
關西說:“也不做什麼,睡覺或者喝酒,有家的能回家一趟。”
小寒點點頭,對二狗子說:“先回去顧着老人吧。等回來了,我帶着兄弟幾個賺點小錢,一定不能讓大夥兒過得這麼緊張。”
哥兒幾個一陣興奮,小寒姐說賺小錢,那就不是小錢了。這是财神奶奶又要出手了。
小寒讓小虎把張龍找來,張龍是他們的頭兒,有事兒不能避着他,得和他通通氣兒。
張龍家境比他們都好,但掙錢的事兒誰不喜歡呢?小寒姑娘要帶着大夥兒掙錢,他要不合作一下,那以後隊伍還怎麼帶?
“姑娘說吧,我看看能幫什麼忙?”
小寒笑笑,說:“我打算把他們的業餘時間利用起來,這也是一份吃苦的差事,隻要肯下力氣,錢還是能掙到的。我需要張大哥給他們排班的時候排得靈活一點,活兒要有人幹,也都能掙到錢。還有,張大哥,小寒帶人掙錢,純粹是幫兄弟們的忙,心裡又不想因為這事兒給兄弟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聯系可靠的人最為要緊。”
張龍點點頭,這話确實說到了關鍵之處,他們的身份雖是個小卒子,也是禁衛軍中的一員。有了閑言碎語就不好了。所以,滿嘴跑風的人不能要,見利忘義的人不能要,要想合作愉快,斤斤計較的人不能要,偷奸耍滑的人也不能要。
“姑娘放心,找十個人姑娘看夠用不?”
小寒想了想,十個人,應該夠了,一開始上不了規模,有幾個人搗鼓着,分班次輪着來,應該也可以了。
到蒿子姐那裡一趟,讓幾個男孩子去收舊衣服,要非常破非常破的舊衣服,小寒給了他們本錢,大概說了說收購的标準以及他們的回報。小男孩很開心,他們終于也能掙錢養家了。
場地選在小虎家的院子裡,春天裡,水不結冰,正好幹活。
從已缺那裡買了幾口笨重的大缸,又找他們訂了幾個篩子,舂米的石臼小虎家有現成的,再到木器作坊訂了一個大的槽子,有了這些,造紙作坊就算搭起來了。
想了想,做出來的紙可能不夠白,小寒又去藥店裡買了滑石粉,再到已缺那裡要了點高嶺土,試驗階段有了這些應該就夠了。
至于衛生紙,小寒還沒想好,不知道消毒程序是不是要把原料放在大鍋裡煮。那就先做出一些用來寫字吧!
已缺這個科學狂人對于小寒要在小虎家做的事情非常感興趣,不時過來看一看。小寒也不瞞他,做紙這種事情理論簡單,但做好了門道也很多,要說操作階段的琢磨,已缺不比她差。
本錢也就是一些工具,小寒說了,做成做不成,她都甘願花這個錢。
要是做成了,就放在丁小滿經營的那個店去賣。送貨由已缺負責,先給他們夫妻一成的利。以後根據效益再作調整。
小寒管推銷,由她來告訴人們這種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除了店面經營的成本和胡家應拿的合理利潤,剩下的全部由小虎一家和衛隊幾個兄弟分享。至于怎麼分,她就不管了,由張龍負責。
大家對這個分配方案都很滿意。雖然讓已缺幫幫忙就要給他們一成的利,看着多了,但這樣一來,軍士們就不用顯露身份,他們隻管來小虎家幹活就好了。
至于作坊的稅,小寒說先不管它,等征稅的人上門的時候再說。
扶蘇明顯感覺小寒最近又忙了。問她做什麼,她說幫兄弟們掙點錢。但是能不能掙到,還不好說,目前在試驗階段。
“寶貝,你幫夫君掙點錢呗!”
“切,夫君不需要那麼多錢,夫君需要一個可以幫助天下人的位置。”
“切,官兒迷!”
“切,口是心非!”
扶蘇一把把她攬過來,壞壞地用胡子紮她的臉,又吹了口熱氣在她的耳蝸裡,小寒躲了躲,太癢了。
“小寒,我覺得這件事好像沒有懸念!”扶蘇一臉笃定。他最近成績很好,做事情越來越有信心。整個人散發着成功者的光輝。
小寒用手指點點他的下巴,他這樣,她當然是高興的。但幹不掉趙高,她始終不踏實。誰知道曆史會不會重演呢?
“你對我沒有信心嗎?”扶蘇凝視着小寒的眼睛。
小寒搖搖頭,說:“如果對你都沒信心,其他皇子就更沒法看了。這個事情太複雜,你做好自己的事,影響的人其實是有限的。皇上有他自己的想法,而能影響皇上的人和事就更多了。比如他身邊的近臣,像蒙毅、趙高,還有權臣李相和馮相等人。每一個接近皇上的人都可能左右這件事的結果,特别是一些特殊時刻。”
扶蘇皺起眉頭,問:“什麼特殊時刻?”
小寒躊躇了一下,怎麼講這件事情才是合适的呢?
“扶蘇,我講個故事,你權且一聽,我的本意當然是希望你的家人健康,我們說過的……”
扶蘇打斷她:“說吧,别說那些沒用的!”他們的關系都到了這般地步,還用講故事的方式來說事兒,真是多餘!
“那好吧。我讀過一段故事,是關于王室的。這個王國不叫大秦,它叫大清。皇上英明神武,在位六十多年。兒子們之間當然存在關于地位的明争暗鬥,大臣們也暗自拉幫結派,想着幫助自己看好的王子來奪得這個位子。國王當時立了一個太子,但那個人比較平庸,隻是因為嫡庶的原因才占有了那個位置。可是一個人當了四十年的太子就當得不耐煩,做了蠢事,想把父親從那個位置上趕下來,結果,他失敗了,太子的位置也沒了。”
“從此,國王就不再明确太子的人選。而是存了考察兒子們的心思。我想,未必他沒有中意的人選,但就是遲遲不予表露,他很害怕朝臣們再次和兒子們裹在一起興風作浪。”
“可是,人總會老,總會有油枯燈滅的一天。當這天來臨的時候,兒子們都很焦急,因為,就是這麼關鍵的一天,父親就會決定他們的人生。可是,無論他們多麼焦急,陪伴他們父親的卻是平日裡的近臣和近侍。”
說到這兒,小寒似有深意地看了扶蘇一眼,扶蘇問:“他們會做鬼嗎?”
小寒不置可否,直視着扶蘇的眼睛,問:“你覺得呢?”
扶蘇沉默,他也很沒把握。想起父親身邊的人他确實很茫然。蒙毅這個人,論人品論交情應該不會做鬼,但要是趙高就不好說了。他當然是偏向胡亥一些,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而李相呢,也不好說,他們總是政見不同,那個人私心重些,也很會見風使舵。馮相,不太算近臣,但人緣和品性都不錯。
對了,梁辰也是近待之一,不能把他忘了。可是,他對梁辰也隻是适當尊重,私下交往是沒有的,說不上多麼了解。
“你接着講!”他越想越沒把握。
小寒點點頭,她隻負責講出來,至于怎麼做,就看扶蘇的了。
“老國王他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他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把他的遺囑早就寫好了,放在大殿的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等快要咽氣的時候,他對近侍說了那遺囑的所在,讓幾個人同時打開那份東西。”
扶蘇問:“結果出來了?”他有些緊張,這件事情怎麼就像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
小寒點點頭,說:“結果出來了,是四王子,他後來也是很有成就的一位。但是他一直是飽受争議的一位,不但是他的作為,還因為那份使他接位的诏書。”
扶蘇皺着眉頭問:“诏書上不是他嗎?”
小寒搖搖頭,說:“不知道,後人都說不太清中間那一段發生了什麼。有這麼一個傳說,說權臣和近侍勾結,改了诏書。當然這可能是其他王子不服這個結果而編造出來的。其中最不服的要數老八和老十四。老八身邊聚了一幫給他搖旗呐喊的人,而十四王子是最受寵的,也是很有作為的一位。這個說法一代一代流傳,任憑老四做出多大功績,都不能消除。我想,如果他泉下有知,這也是憾事一樁了。”
扶蘇沉默下去,小寒已經講得很清楚了,特殊時刻什麼都可能發生,而這些他完全不可控制。
小寒摸摸他的臉,輕輕地說:“扶蘇,不能把你的志向和你的努力交給老天,你要有所作為!”
扶蘇移開她的手,咬着嘴唇,歎息着說:“父皇不立太子,我能怎樣?”
小寒搖搖頭說:“在皇上身上下功夫太難了。相信他是愛你的,并且是心明眼亮的,就可以了。但小人不得不防,打小人也很必須。而且打擊小人你不需要任何心理負擔,就當是為民除害了。至于誰是小人,你心裡有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