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

　　伯克利音樂學院内，世界著名的著名的波士頓交響樂大廳中，觀衆們已經入場坐好。

　　除了師生外，很大一部分是校外的音樂愛好者。

　　波士頓交響樂大廳幾乎每天都有演出，即使沒有音樂會專場，也有學生自發組織的各類音樂表演，譬如爵士樂專場、樂隊專場、Hip-hop專場等。

　　當地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除了周圍哈佛、麻省理工的學生及教授，以及居民外，還有外地來的遊客，前來欣賞演出。

　　中居優鬥的日式音樂風格，對于觀衆們來說并不算特别稀奇，日本音樂在美國本土以及有了一定的市場，再加上這種純音樂，喜歡的人還是不少。

　　李志凡和宋松坐在觀衆席最左側，一旁還有托馬斯、丹下健和中居優鬥的一位随行助理，也就是那個第一晚在酒吧見到的德裔白人，名叫丹尼爾。

　　波士頓交響樂大廳的設計，讓這裡的音樂會演出變得十分簡單，因為沒有音響和話筒，全靠整個大廳内科學的建築聲場來傳遞音符，所以隻需要丹尼爾一人在台上彈琴，托馬斯和丹尼爾負責場外事務即可。

　　中居優鬥第一首作品，是一支俏皮的回旋曲風格鋼琴曲，其中日本獨特的音樂調式，讓大家仿佛置身到了動漫之中。

　　全場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即使托馬斯高興的咧着嘴，也沒發出一點笑聲，隻是向丹下健豎了豎大拇指，略帶恭維且讨好的晃了晃。

　　丹下健半眯着眼，餘光瞥到托馬斯的動作，頭顱擡的更高了，自得之情難以掩飾。

　　李志凡本來還想着早點過來，趁着開場前的時光跟這位大師交流交流，沒想到這丹下健還真準時，踩着點兒進來，剛落座就開場了，導緻沒了說話的機會。

　　但李志凡和宋松對他點頭緻意，他卻裝作沒看見，這讓倆人一陣郁悶。

　　一首接一首的音樂，在大廳裡飄蕩，一個又一個的音符，鑽入每個人的耳中。

　　沉浸在這音樂中，不知不覺就到了該李志凡上場的時候。

　　中居優鬥從鋼琴前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迎接着大家的熱烈的掌聲。

　　再次起身後，他說道：“下面中場時間，交給一位來自華夏的青年鋼琴家李志凡先生，為大家帶來他自己創作的兩首曲目。”

　　掌聲再次響起，李志凡從台側走到台中央，和中居優鬥一握手，然後轉身向台下的觀衆微微鞠躬，走到了鋼琴前落座。

　　台下觀衆好奇的看着李志凡，有人把他認了出來，而認出來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是因為他的音樂，有的是因為他的電影，還有一些華裔學生認出了他的明星身份。

　　李志凡端坐鋼琴前，微微擡頭四十度角向上，并閉上了眼。

　　他伸出手撫摸着鋼琴的琴鍵，觀衆們期待的看着他，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結了一般。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忽然間，李志凡猛然出手，八個承重的和弦音，沉重的敲下。

　　全場觀衆一下子感覺毛孔舒張開來，渾身的感官從之前中居優鬥那舒緩輕揚的和風音樂中，頓時被拉到了谷底。

　　隻是這簡單的兩個小節，就讓很多人渾身冒汗。

　　丹下健微眯着的眼睛徒然睜大，腦袋空空的看着台上的李志凡。

　　而托馬斯卻皺起眉頭，他聽過的《土耳其進行曲》，開頭并不是這樣啊？

　　下一秒他又想：李志凡該不會臨時變卦吧？

　　外面的海報上，他可是把這首曲目貼出去了，很多鋼琴專業的學生可都是沖着這曲目來的，本以為中居優鬥要彈，可沒想到是李志凡親自出手。

　　李志凡彈的這兩小節，是取自貝多芬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英雄”作品55号第一樂章，這剪短的兩小節音符，卻是這首曲子直接讓聽衆上瘾的前奏。

　　他當然不會在這裡彈奏《英雄交響曲》，這麼大的曲子，鋼琴獨奏并不好聽，時間又不夠，他這麼做隻是為了吸引大家的靈魂。

　　隔斷了幾秒之後，李志凡緩慢的彈奏起了一曲略帶哀傷的曲調。

　　這首曲子叫《鴻雁》，是華夏蒙古族長調，被多位音樂家改編過，所以在李志凡這裡，并不算是新鮮，他之所以這麼彈，就是為了讓觀衆從剛才的日式和風鋼琴曲中出來，進入到他的世界裡。

　　《鴻雁》占用的時間并不長，可能都不到一分鐘。

　　一分鐘之後，李志凡留了一拍氣口給觀衆，讓大家短暫的凝神之後，手速極快的彈奏起了《土耳其進行曲》。

　　當這首曲子響起的一刹那，李志凡耳邊傳來全場觀衆猛烈的吸氣聲。

　　那一點點的圍觀感知，深深的鑽入了他的腦海。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李志凡心中微笑，頭昂的更高了，如果不是閉着眼，大家可能會以為他盯着天花闆在看。

　　之前中居優鬥的鋼琴曲，可以讓大家閉上眼慢慢感受，但李志凡這段鋼琴曲，卻任誰也閉不上眼，一個個心情難以平靜到甚至都想離開座位了。

　　托馬斯露出了微笑，也豎起了大拇指。

　　宋松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看着台上，作為一名華裔音樂人，他的腰闆也在瞬間挺了起來。

　　而丹下健卻縮回椅子上，不停的看着腕表計時。

　　不過這個細節卻落到了宋松的眼中，社會闖蕩多年的宋松，一下子明白了丹下健的心思，原本還崇敬的心情，瞬間土崩瓦解，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繼續看向台上。

　　《土耳其進行曲》其實隻是一首乍聽上去有意思有難度的曲子，但真正熟稔之後，基本上是個鋼琴演奏專業的學生都能信手拈來。

　　所以李志凡在這裡隻能玩一下速度，他相信下面肯定有練過這首鋼琴曲的學生，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他們面前示弱。

　　而且李志凡這次是抱着遵從自己内心的态度上台演奏，所以這十分鐘的編排，都是遵從他内心的感官而來。

　　一首《土耳其進行曲》之後，李志凡沒有停手，這次隻空了半拍，就繼續彈奏。

　　這才是他準備好的第二首鋼琴曲目，名叫《野蜂飛舞》。

　　也是一首難度特别大的曲目，又叫《大黃蜂的飛行》，是俄羅斯作曲家尼古拉-裡姆斯基-科薩科夫在十九世紀末創作的作品。

　　基于普希金的詩作改編的同名歌劇《薩旦王的故事》，其中第3幕第1場為描述王子變化為大黃蜂攻擊2個反派角色的情形，而創作的配樂。

　　由于此曲的旋律極快，後人常選用此曲作為展示鋼琴、小提琴等樂器的演奏技巧。

　　如果李志凡剛才的彈奏，是讓大家毛孔張開、渾身冒汗，此時這段音樂已經完全讓觀衆們全身通透，汗流浃背。

　　隻看他的手，就不一般，就像是黑夜的一片螢火蟲，點綴着夜幕的同時，又奪人眼球。

　　那些專業的學生們，都驚訝的盯着李志凡的十指，實在太快了，他們根本看不過來，但如果現在有台攝像機，拍下後放慢速度三倍給他們回看，就會發現李志凡的手指動作完全違反人類學的常态，那些大家熟悉的鋼琴彈奏規範指法，在他這裡全部都被抛棄掉了，每一個關鍵都變得不正常。

　　同時還引入矚目的，是李志凡那激情澎湃的動作。

　　如果比起郎朗，李志凡這算是含蓄多了，沒有誇張的全身都起舞，但在這個世界上，他這樣的肢體語言已經非常誇張，仿佛随時都要彈跳起來離開鋼琴似得。

　　一個個疑問在大家腦海中産生：

　　“鋼琴還能這麼彈？”

　　“太快了！快的我都看不到他的指法！”

　　“每一個音符都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沒有一絲一毫的延遲，清清楚楚的落在耳中，真是變-态級的手法！”

　　“擁有這樣水平的鋼琴家，怎麼不在音樂學院當教授？居然跑去混娛樂圈？”

　　“……”

　　大家激動的握着雙拳，手就放在兇前，随時準備拍手。

　　然而李志凡卻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在中途音符漸漸放緩漸弱的時候，突然又開始像是爬坡似得激烈起來，并且越來越激昂，越來越吊詭。

　　“這水平，沒有個二十年苦功，怎麼可能練得出來？”宋松心裡嘀咕，手指在大腿上跟着李志凡的彈琴速度活動了一下，但是他并不是鋼琴專業，手上功夫為零，隻是敲打了兩下，李志凡那邊已經十幾次敲擊出去了。

　　“這曲子……這音樂……這速度……”丹下健張大嘴，直接做起了身子，不可思議的看着台上的李志凡，小聲喃喃，“他……怎麼可能？琴技高潮，又創作驚人，這家夥要是生在十七世紀，現在絕對是世人敬仰的樂神啊！”

　　忽然間，丹下健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想起之前他對李志凡登台的阻攔和不屑，一種深深的自責感和内疚感，油然而生。

　　回頭看看自己，什麼是真正的音樂藝術家，什麼是音樂販子，對比明顯啊！

　　“老師！”

　　中居優鬥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丹下健身邊，那眼神中仿佛包含這一句話――“你現在體會到我當時的感受了吧？”

　　可他說出來卻是：“老師，這樣的鋼琴曲，我認為才是值得去追求演奏的曲目！”

　　丹下健裂了裂嘴角，笑不出來，轉頭繼續看着台上的李志凡。

　　音樂聲如同封閉在一個迷宮裡的精力，來回碰撞，來回激鬥，在這大廳的聲場之中，猶如真的有億萬隻黃蜂在瘋狂來去。

　　那琴弦被敲動的聲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越來越猛烈，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渾然，仿佛身邊的磁場被炸開一般，那音浪夾雜着濃郁的氣流，迎面而來。

　　李志凡在這大爆發之後，收手了。

　　睜開眼，緩緩的呼吸了一口，然後站起身走到舞台前，向台下鞠躬。

　　觀衆們這時候才回憶起來，好像李志凡至始至終都是閉着眼，根本沒有看一眼鋼琴鍵盤。

　　這和盲彈已經沒什麼差别，沒想到他已經強大到了這種地步！

　　李志凡的十指微微顫抖，就像是人跑了三千米回來小肚子顫抖一樣。

　　不過他的顫抖不隻是因為彈奏的太快，慣性還停不下來，更是因為自己心裡的那一點小激動。

　　原來随心所欲的去做一件事情，不用管任何雜念，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情。

　　“謝謝大家！”

　　李志凡對下面觀衆說道：“再次歡迎中居優鬥！”

　　他這幾句說的是英文，說完後立即轉身下台，中居優鬥也剛好從舞台一側上來。

　　中居優鬥已經換了身西裝，迎面跟李志凡握手後，他并沒有按照約定的順序直接回到鋼琴前，而是拉着李志凡的手走到台前對觀衆們說：“再次介紹一下，這位是來自華夏的青年鋼琴家，李志凡先生！”

　　觀衆們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甚至有人剛發現李志凡都站到到台前了。

　　掌聲赫然大作，可以聽出大家都是拼了命的在拍手，像是不要錢的自來水一般，嘩啦啦的響着。

　　“謝謝！再次謝謝大家！”

　　李志凡不得不又鞠一躬，然後拍拍中居優鬥的肩膀，轉身走向了台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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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回到台下座位，李志凡甩了甩手，送了一大口氣。

　　宋松小聲道：“兄弟，太牛B了！真給咱華夏人争臉！”

　　“一般般！”李志凡笑了笑，“這世界上高手多着呢！”

　　“那也是這個音樂廳以外的事兒，現在我隻知道，這個場子裡你是最牛的！”

　　宋松說着，朝丹下健那邊努了努嘴，“那日本老頭原來不是冷淡，是壓根就瞧不起咱，呵呵，現在你看他，臉都被打腫了吧！”

　　李志凡瞅了丹下健，正好碰上了他的目光，那丹下健不自然的笑了笑，立即撇過頭繼續看台上。

　　“沒這事兒吧？你怎麼會這麼想？”李志凡疑惑的問宋松。

　　“我這……”

　　宋松正要說話，托馬斯忽然拿着一瓶擰開的水湊了過來，一臉谄媚的笑着：“志凡，來喝口水吧！累了吧？”

　　“呃，還行！”李志凡接過水，稍微抿了一口，然後又一仰脖子全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