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面對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時，很難承認這是未知現象，而是會用自己已有的知識強行将這個未知現象進行诠釋和定義。
經過不精确的文字和圖像描繪之後，這種未知現象就會在人類的認知中受到歪曲，最終脫離現實，變成頗具宗教意義上的概念或者是神話。
拉萊耶拿着這一小點大的女式手槍，翻來覆去地端詳，心裡感到十分擔憂。
當天上落下隕石的時候，中世紀的人們驚慌失措，以為是上天諸神對人類施以懲罰。當火山爆發的時候，人們以為是地獄的魔鬼在進攻人間。當黑死病蔓延的時候，人們認為這是勾結魔鬼的女巫在搗鬼。
知識的貧瘠帶來荒誕的傳說。
當愛麗絲真正用上這手槍的時候，會不會被這些無知的人類當成是邪惡的女巫呢？
“哎呀，老師不用擔憂這些。”愛麗絲表情又舒緩了起來，她端起自己最愛的花草茶侃侃而談：“我這邊對知識的普及可是相當看重的。就像我前世那個世界的十九世紀初那樣，我已經向宮廷申請，在首都舉辦博覽會，向民衆公開展覽各種高科技的産物。
當然了，不可能過于超越時代，但基本上按蒸汽時代的科技水準确定展覽品，應該沒什麼問題。
當一件無法理解的現象變得随處可見，唾手可得，連它們發生的原理都一清二楚的時候，這現象也就失去了它的神秘度，變成人們的生活日常。所以展覽會隻是一個開端，真正具有最大意義的則是每天前來我這裡尋求合作的商人們。他們會饑渴地将所有的技術打包搬回自己的商會，拼了命地造出産品，不遺餘力地向民衆推銷。
老師，這話說來諷刺。公益的宣傳推廣，永遠無法和資本驅使下的推廣相媲美啊……”
拉萊耶撫摸着下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能利用好資本也不錯，但是要謹慎純粹的資本運作，不可控的因素太高了。”
愛麗絲聳聳肩：“我這邊沒有這個需求，不過如果社會自行進化出了這個分支，我也不會去取締它。存在即合理，至少在資本的快速積累上，資本運作能夠起到關鍵作用。”
“好吧好吧……”拉萊耶舉起雙手：“你的世界，你說了算。”
他頓了頓，放下雙手說：“愛麗絲，說真的，你得注意下作息規律，勞逸結合。我知道你的身體調整到了相當精良的地步，但是人的精神是時空管理局的技術所無法觸及的領域。再說了，你也得為你身邊的人考慮。你是一天到晚連軸轉了，他們也得累個半死來伺候你呢。就光你家門口的花草，不知道你關注了沒有？”
愛麗絲茫然地搖搖頭：“花草？對不起，老師，我太忙，最近沒怎麼去過門口。”
“你家門口的花草每天被來訪者踩得一片狼藉，女仆傭人和園丁每天都忙着把它們扶好或者替換，我估摸着，再過個幾天功夫，他們都得累垮了。”
愛麗絲自責地垂下頭：“我以為我多做點事情，大家就能輕松點。”
“哪裡有這麼算的。”拉萊耶嗤笑起來，要放在時空管理局裡，還真是辛苦局長一個人，幸福整個局呢。
“塔妮娅！塔妮娅！”愛麗絲大聲喊起來。
拉萊耶和愛麗絲談話的時候，會客廳是照例不留人伺候的。女仆會大概半小時進來收拾一下，更換茶水，添加茶點。但是塔妮娅一直都在門口守候，聽到大小姐的傳喚，立刻推門進來。
“我需要确定下今後的行程和作息，能幫我整理一下嗎？”愛麗絲笑着對塔妮娅說。
塔妮娅不安地看了眼拉萊耶，見到拉萊耶翹着嘴角對她眨了眨眼，她才放下心來，将大小姐的行程表一一彙報。
連拉萊耶這種經常加班到全年無休的社畜都覺得這個行程表可怕得不行。他設想了一下，如果局長将這樣的行程表安排給自己，自己怕是要麼隐名埋姓浪迹天涯，要麼就一邊忍受着胃疼，一邊咒罵着命運的不公，在工作的海洋中掙命。
這不是體力能不能支撐的問題，這是一眼看不到未來的黑暗和絕望啊！
然而愛麗絲卻若無其事地說：“這樣看來，我的行程确實太密集了。排除一項比較簡單的工作吧。”
拉萊耶立刻想起來迪達：“和商人會面談合作的事情交給迪達吧，他也不是沒去太空中逛過，連星際戰艦都見識過的人，總不能扔一邊不用吧？”
“诶……迪達？”愛麗絲手指按在嬌豔欲滴的嘴唇上：“老師是不是和他談過啦？”
“對啊對啊，我跟他說過來着。”
愛麗絲看着拉萊耶，笑了起來：“既然老師推薦，而且提前打過招呼，那就交給迪達吧。塔妮娅，你去我辦公桌上找一下商業和技術合作的文件，裡面應該詳細地給出了具體的合作流程和合作方式，讓迪達好好遵循各項條款執行。他可以去領地屬官裡面挑十個人作為他的副手。告訴他，再辛苦也隻是一時的事情，最多一個月，能合作的商家應該都填完合作合同了，讓他别太緊張。”
塔妮娅忍着笑，臉上平靜地說：“是，大小姐。”
“好啦，我們接着聊吧。現在我們是打算将大吉凜的那個世界作為總部的駐地？”愛麗絲好奇地問。
拉萊耶點點頭：“十一個世界，每個世界負責一個功能，應該是夠用了。”
“噢？我的世界将承擔怎樣的功能？”
拉萊耶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這些都會由大吉凜來策劃和設計。不過我想，具體的功能分配應該還沒有完全确定，不論如何都得等每個世界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才能發現屬于不同世界的特色吧。”
愛麗絲意味深長地看了拉萊耶一眼：“诶……大吉凜嗎……”
拉萊耶敏銳地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趕緊轉開話題：“說起來，我在這裡該做些什麼？”
“雖然想把老師就這麼鎖在公爵府裡養，但很可惜，現在真的是多一個人手都能幫大忙的局勢。我希望老師前往王都，作為公爵領派駐王都的負責人，為陛下和教會提供支援，确定他們的需求，反饋給我這邊。
反正現在世界權限也已經盡入我等之手，遠程對話完全不是問題，也免了信息的延時和洩露的風險。”
“呃……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聽危險的話……”拉萊耶幹笑着說：“既然這樣，我就先過去了。”
拉萊耶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會客廳中。愛麗絲拿起那隻小小的手槍，放在手裡把玩半天，才将它插回裙子裡，繼續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之中。
拉萊耶先去的教會。相比起防衛森嚴的宮廷，教會這邊開放程度較高，正常市民都是被允許進入教會的大部分區域。經過上次的宮變之後，這邊的教會在國王和宰相的支持下，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少高高在上的主教祭司都被剝奪信徒身份，驅逐出教會。他們多年搜刮的财産被充入教會的公庫之中，讓現任教皇賺得盆滿缽滿。
當拉萊耶精準地出現在現任教皇拉夫西門斯的辦公室裡時，教皇正在和一群高級司祭讨論最新一期的教職人員考核題目該怎麼編，投入得根本沒發現房間裡多了個人。
“猊下，這個時候就考圓錐曲線是不是有些超綱？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注重一下常識上的自然現象以及醫學上的知識比較合适？”一位精瘦的司祭，頭上戴着個小紅帽，誠惶誠恐地說。
在教皇座下，圍成一圈坐着的小紅帽司祭們都心有戚戚地點點頭。拉萊耶不知道他們學到什麼地步了，一時心生好奇，就靜靜地站在角落裡聽他們說話。
教皇苦惱地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但是聖女那邊最近進展很大，如果我們這邊的宣傳不跟上的話，怕是會引起物議。按聖女的計劃，我們在宣傳上要比她那邊步子還要大，才能保證激發更多人投入研究工作。但就我們目前的進度來看，聖女那邊也就是沒來了解情況而已。她要是知道我們這麼怠惰，怕是會很失望啊……”
“不管怎麼說，這是個最好的時代，變革就在眼前。我們教會上下，如果想要不被時代抛棄，那就必須努力抓住這個時代的脈搏。現在，我們已經抓住了時代的尾巴，諸君，不要被時代抛棄，機會就擺在大家眼前！”教皇誠懇地向司祭們低下頭，引來他們一陣惶恐。
拉萊耶輕輕地咳嗽一聲，把這夥正在上演君臣相得的老家夥們吓得跳了起來：“誰！什麼人！”
“啊！我主在上！”教皇一看清楚拉萊耶，幾步從座上跳下來，抱住屈身抱了抱拉萊耶的小腿，行了個大禮。司祭們臉都白了，匍匐在地，用力将額頭抵着地面，汗流如雨。
拉萊耶覺得超不适應的，趕緊扶起教皇：“今後不要行這樣的禮節了，沒有必要。剛才聽你們讨論到知識點的問題，我這裡有一些想法，能不能和你們一起讨論？”
“能聆聽到我主的教誨，是我們畢生的榮耀！”教皇将拉萊耶請上禦座，自己站在座下。司祭們在拉萊耶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低頭不敢看拉萊耶，隻盯着自己身前。
拉萊耶無奈地歎了口氣，埋怨地看了眼教皇那顯得有些蒼老的背影，這哪裡還讨論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