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饒大陸沒有晚上,沒有月和星,沒有日夜的交替。天空一直都是明亮的,它的光非常柔和,不讓人感覺刺眼。
跋涉在始終充滿光的密林裡,班索失去了時間的概念。船員們約定如果十二天後找不到“陸地之心”,就返回船隊,另外再想辦法。
可是現在過去了多少天?五天?七八天?還是三兩天?他困了,累了,找了個樹洞睡,睡醒後還是白天,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和同一隊的船員走散了,不小心闖進了酸麥林,離河流發源的腹地越來越遠,說明他走錯了方向。他想沿原路返回,可是迷了路,忘了給樹身刻下标記,根本認不出哪條小徑是他走過的。他掌握的各種辨向方法都在這裡行不通,隻能貼着河岸走。
糟糕的是,這條由酸麥酒彙成的河流居然沒有固定的流向和河道!河流有時從左往右流,有時從右往左流,有時像蛇身一樣扭動,改了河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忽然他誕生了一個誇張的猜測,越想越有可能,于是着手試驗。
他先是挖了一把泥土,嗅到了淡淡的腐臭味。他的鼻子在多次化身成獸後變得比較靈敏,能分辨出這裡的泥土和普通的泥土之間的區别。再挖深一些,到可以塞進小腿那麼深時,泥土開始變得軟而韌,還滲出了幾條不起眼的皿絲。
為了進一步印證他的想法,他還親口嘗了一下帶皿絲的深層泥土——腥甜的味道、松散的口感。
然後,他打算用火灼燒泥巴。火焰種子是船長派發的,每一位船員都得到一些。打開防水的小皮夾,摸出一粒豆子大的火焰種子,澆上一點水讓它發芽,不一會兒冒出了一簇火苗,之後又長出一個花苞,綻放出一朵搖曳的火焰之花。他撿起一根樹枝,把泥巴串在上面,放到火焰花朵裡烤,“嗞嗞”地冒出了帶肉香的煙。
結果很明顯,豐饒大陸是“活”的,它是一隻巨大得超出想象的獸!
他被這個不可思議的結論吓到了,
它的地表時起時伏,明顯是一隻沉睡的巨獸的肚皮和背部,這也解釋了河流為什麼總是變更流向和河道。
沿着這樣的思路推算下去,班索覺得航海士從一開始就弄錯了。“陸地之心”不是在大陸的腹地,而是在地底,或者說是在這隻化成大陸的巨獸的心髒裡。
他很想和航海士探讨這個問題,想借助對方淵博的學識來驗證自己的猜想。可是他找不到離開酸麥林的路了。
酸麥樹借着種子廣布的優勢,長遍了豐饒大陸。不過由于麥粒本身是一種養料的原因,其它植物不至于因為生存空間被擠壓而凋亡。酸麥林結的麥粒多被河流卷走了,釀成的酒水又滋養了整片密林。這裡的植物品種大多數都叫得出名字,幾乎囊括了所有大陸的品種。
不僅是植物,就連獸類都彙集了各大陸的特有品種。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豐饒大陸确實符合曆史書記載,在漫長的一段時期裡,它曾漂流過各片海域,與各大陸都有接觸。
考察了這麼多,班索真想找到一卷獸皮紙,把這些新發現記錄下來。人族的學識都是靠紙和字的記載不斷地傳承下去的,他也想像前輩那樣給後人留下學識财富。
不得不說,豐饒大陸到處都潛伏着危險:隐藏在一層麥粒下方的沼澤、躲在樹上的肉食獸、帶毒的蟲子、随時落下的碩大果實……探索豐饒大陸的人随時會遭遇各種緻命的危險。親眼見識到這等惡劣環境後,班索對寫出《神秘陸地考察筆記》的學者抱有更大的敬意。有機會的話,真想去書上記載過的各個神秘地帶遊曆一番,站在那些人迹斷絕的土地上遠眺偉大學者的背影。
對于生存挑戰,班索從起初的悲觀絕望,到現在滿懷鬥志,跨越了将近一年的生死考驗。
來吧,看看你還有什麼可以阻擋我?
倚在樹身憩息的班索扶着探路木杖站起身,望着還沒有被他刻過标記的林**,更為堅定地走過去。
和班索所在的酸麥林相隔一片沼澤地的一端,船長一行人圍住一棵被刻了維因茲文字的樹,低聲議論起來。
“塔羅斯先生,我覺得他給我們的提示可能是正确的。”
船長一邊聽着航海士的分析,一邊注視着地上被燒成肉炭的泥土,不吭一聲。半晌,他問:“你們覺得,那個巴達索山脈的小子是個怎麼樣的人?”
大副回想班索的言行,回道:“好學,而且懂禮儀,跟二副小子很像。”
航海士評價道:“他的學識非常豐富,我和他談話時就知道他一定是讀過很多書,也許是一個大學者的學徒。”
其餘人也給出比較正面的評價。這些評價佐證了班索留下的“豐饒大陸可能是活的巨獸,‘陸地之心’也許不在地面”的猜測。
這回,塔羅斯船長做出了抉擇,盡可能通知更多的人,告訴他們留意進入地底空間的入口。
不過船長的指示恐怕傳不出去了,就連他們也差點迷失了方向,怎麼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裡。眼下沒必要再去探索腹地了,先回營地商量如何進入地底的事吧。
于是船長等人沿着被他們刻過标記的樹往回走。
在通往大陸腹地的林地裡,根迪和四位水手搜尋着“蟲術士”的下落。身形健壯挺拔的根迪在茂密的草叢、樹根之間靈活地穿梭,快速地揮動佩刀為身後的同伴開路,完全不像是一位成天捧着書閱讀的商人。
水手們見到他們的二副和平常表現得不一樣的一面,感到很驚訝,甚至還萌生出一絲崇拜。要知道,碗口粗的樹枝單是用斧頭砍都要費不少力氣,可是在二副的刀子下,隻要随手一揮,它們都齊刷刷地斷掉。
根迪突然爬上樹杈,貼着枝臂往遠處觀察,之後對着樹下的同伴吩咐道:“小聲點,前面有一隻叢林獸,我去看一下。你們待在這裡,别亂走。”說完,他咬着佩刀,手腳并用地在幾棵樹之間飛躍,靈活得像一隻貓首猴,幾下子就消失在一叢抖動的樹葉裡。
水手們緊張地躲在樹後,不時往二副遠去的方向瞄,擔心他會被叢林獸傷害,也唯恐附近還會有别的叢林獸。
“哔嗚——”一聲清脆的哨聲傳來。一個水手聽到後頓時吓得兩腿發軟。旁邊的同伴拍他的肩膀說:“嘿,别害怕,那是二副的信号。”
見到根迪後,緊張過度的四人松了一口氣。地上是一具短鼻象的幹屍,似乎已經死去很久了。奇怪的是周圍樹像是剛折斷不久,斷口處的樹汁沒有幹透,看上去還挺新鮮。
根迪蹲在幹屍旁檢查,闆着臉,擺出讓衆人再度緊張的嚴肅神情。“你們回去吧,别跟着我了,”他說,“不然你們都會死的。”
聽二副說得那麼嚴重,水手們勸他一起回去。根迪強硬地拒絕了,再一次警告他們:“你們趕快回駐地,别跟着我,不然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水手們盯着根迪指的被啃噬得破破爛爛的幹屍,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們還想勸根迪一起回,可是根迪轉身就走,爬上樹,幾下就跳得不見影了。他們隻好尋找做好标記的樹木,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