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沉重的門吱嘎噶推開,一段故事猶如這扇門年久失修般,艱澀的從公輸拓口中講出。
百年前,前陳還在,陳後主荒淫無道殘暴不仁緻使民不聊生進而民怨沸騰,各路英雄揭竿而起,卻因多為草莽,不懂戰略不會練兵,多番給朝廷鎮壓了下去。
公輸家族先祖公輸磐,宇文家族先祖宇文霸,既是同窗又是好友更同為陳皇室的武官,二人一個據守在南一個據守在北,早不堪陳後主的暴政,于是魚雁往來,商量共同反陳,一旦大事得成,他們就同坐江山,因此各自率部高舉反陳大旗,兩下夾擊,有百姓的支持,有其他英雄的相助,二人勢如破竹,沒多久便兵臨陳的皇城之下,眼看帝阙可破,宇文霸捎信給公輸磐,說毗鄰陳的齊國出兵來救陳了,讓公輸磐趕去阻擋。
公輸磐信以為真,星夜兼程的趕到齊兵出現之地,打了沒幾下,齊兵掉頭就跑,公輸磐感覺有詐,沒幾日,他就聽說宇文霸已經登臨寶座成了皇帝。
公輸拓講到這裡,一拳打在供桌上,上面的香爐突突震動,震掉那長長的香灰。
蘭猗見慣了他的玩世不恭,他突然一嚴肅,蘭猗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其實,這是蟄伏的另外一個公輸拓。
“宇文霸背信棄義。”蘭猗憤憤不平,“他是故意支開公輸磐的。”
出口方覺自己沉浸在故事中不能自拔,竟直呼了老祖宗的名諱。
公輸拓的拳頭使勁壓着供桌,目光迂回看向後頭,牌位太多,看不到公輸磐,但他能夠感知到當年先祖面對宇文霸的背信棄義是如何震怒和痛心,隻是這一段公輸家族那泛黃的族譜裡沒有記載,隻是說公輸磐回到京城後,已經身為皇帝的宇文霸封他做了安遠候,大抵是公輸磐的性子所緻,連他到底是何種心情都沒有描述,隻等他年老瀕死,一刀割破手指,皿書八個大字――奇恥大辱,後世不忘。
“換了是我,當時就反了,何必耿耿于懷百年呢。”蘭猗為人應該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百年就太過漫長,真怕經過幾代人,歲月會把那仇恨消磨幹淨,而她更覺得那是公輸磐和宇文霸之間的仇恨,不該像種後遺症似的遺留給後代,為了這仇恨多少代人不得安甯,到底劃算不劃算,這卻是見仁見智了。
至于公輸磐當時為何沒反宇文霸,書中亦沒有記載,但從那八個大字中公輸拓可以看出,當時必然發生了什麼大事,使得公輸磐不得不接受宇文霸給予他的恥辱,屈尊做了個世襲罔替的安遠候,後來公輸家族的子孫曆代都曾想報仇過,終究沒能成功,直到公輸拓父親公輸嶽這一輩。
公輸嶽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在公輸拓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遺傳,他比之以前的那些公輸家的子孫,更明白一個道理,時機,是一件事能否成功的保證,之前的祖宗沒能給他創造更好的時機,他就立志給兒子公輸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朝,他廣交朋友,在野,他深得民心,他用一輩子給兒子的宏基偉業添磚加瓦,最後撒手人寰時,寫下了蘭猗最初看到的那八個大字――百年榮耀,百年恥辱。
“天啊,你該不會想反?”蘭猗突然掩口,駭然望着公輸拓。
造反,這可不是紙上談兵,這涉及到的太多了,比如師出有名,比如兵馬,公輸家族與宇文家族的往事現在有幾個人知道呢,即使大家知道了,宇文家族坐了一百年江山,慣性使然,百姓們都覺得這江山就該是宇文家族的,公輸拓縱使能把宇文佑從皇位上趕下來,恐他要擔個謀反的罪名,這樣的人得到皇權,未必能得到衆臣的折服和百姓的擁戴,那樣的皇權就像壘砌在海市蜃樓上,早晚會崩塌。
祠堂裡相當暗,這就增加了神秘感,更因這裡沒有采暖之物,蘭猗感覺冷氣化作陰氣,從腳底升到頭頂,頭皮酥酥發麻,微弱的光線從格子窗戶篩進來,蒙蒙的落在公輸家族祖宗的牌位上,一個個響亮的名字而今都已成為一個個冤死的魂靈,是了,因為這百年恥辱百年仇恨,這些作古的公輸家祖先必然都是含恨九泉的,蘭猗頗覺不值,既然公輸磐當初接受了侯爵,換了是自己,就該壓下那一段往事,給子孫後代一個安穩的愉快的人生,偏偏他不,偏偏他還把恥辱寫進族譜。
蘭猗悠然一歎,勸公輸拓:“假如你反了宇文佑,算你得償所願,宇文佑的後代豈不是成了你,早晚也會來反你公輸家族。”
她想的是,自己求現世安好,不遠攪入紛争,雖然她是公輸家的媳婦,但她對皇位沒興趣,當皇上有什麼好呢,一旦公輸拓當了皇上,豈不是像宇文佑一樣三宮六院,一個秀兒都讓她煩不勝煩,三宮六院,她得讀多少兵書才能鬥過那麼多的女人。
太久沒有說話的公輸拓正在給祖宗叩頭,每一個頭都是擲地有聲,像是他對祖宗的承諾,待起身,緩緩走向蘭猗,相對而戰,他沉靜道:“我們,和離。”
不是講公輸家族的故事麼,不是正在讨論百年仇恨麼,怎麼突然拐到和離上,就像聽一曲天籁之音,蘭猗正聚精會神,他這話讓蘭猗委實有點措手不及,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公輸拓長臂伸出,緊緊抓住她的肩頭,蘭猗明顯的感覺到他内心的掙紮和煎熬,那一雙鷹隼般的眸子裡透出複雜的情緒,他說的極為平靜,仿佛和離是樁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這對于一個女人,對于蘭猗,即是恥辱,成為棄婦,很多女人都認為還不如死,蘭猗倒是不想死,但感到奇怪:“你打算娶衛沉魚?”
公輸拓:“啊?”
随即哈哈一笑,他覺得自己永遠跟不上蘭猗的思路,他搖頭:“非也。”
蘭猗揉揉鼻子:“你打算去念奴兒?”
公輸拓笑意加深:“更不是。”
除了這兩個人,沒聽說公輸拓醉心于哪個女人,蘭猗有點糊塗,最後恍然大悟,手指公輸拓:“你……該不會想娶麒麟?”
公輸拓咳咳咳,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