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年老體虛,是以這節氣了身上還捂着棉袍子,更在外頭罩了個棉坎肩,圓圓的臉盤含笑的眉眼,往炕上盤腿坐着活脫脫一尊佛,或許隻有她身邊的芳藹和福如海知道,她其實内心深處還藏着魔,憑她的心智都無法明白宇文佑寵幸春盛為何是為了宜妃。
外頭廊上支着個小茶爐子,宇文佑看着芳藹道:“水響了,朕聽說你泡茶的手藝堪稱一絕,朕今個有口福了。”
芳藹微屈身子恭謹道:“皇上謬贊。”
太後接過話來:“皇帝忘了,響水不開開水不響。”
宇文佑哦了聲:“兒子不懂風雅,母後可是精于此道了。”
太後撚着佛珠:“成日的閑坐,也隻能在這上面花些心思。”
宇文佑微微一笑,真真比年畫上的人物還好看,對太後的這番無奈他不置一詞,撿起方才的話道:“兒子讓春盛侍寝,是為了削一削宜妃的銳氣。”
蘭宜的個性太後是知道的,更從楚皇後和貞熙皇貴妃處聽說了一些,想當初她給皇上寵愛倒也還罷,而今皇上對她像是沒煮熟的紅薯一般,時而綿軟時而剛硬,她不知反省,一味的待人刻薄,很難相與,後宮的女人大多對她持有意見。
宇文佑進而解釋:“春盛是宜妃的婢女,而今她的婢女同她成了姊妹,她該明白這宮裡頭不是她狐家,由着她的性子想怎樣就怎樣,這宮裡頭朕說了算。”
他刻意在“朕說了算”四個字上加重了咬音,太後精心畫過的黛眉突突抖動,曉得他說蘭宜這番言論其實是對這個母後的敲山震虎,風言風語的傳說太後想垂簾聽政,宇文佑表面上說不信,心裡還是在意了。
太後繼續轉着佛珠,神态安詳道:“你做的對,宜妃的個性哀家也不喜歡。”
水開了,茶泡好了,芳藹端了過來,一杯給太後一杯給宇文佑。
太後接過茶卻放在炕幾上,說着蘭宜,想起蘭猗,問宇文佑:“聽說公輸少夫人給你抓了起來,哀家不信她能謀反,看她每次來宮裡看哀家,就是安安靜靜的坐着,哪裡有謀反的樣子,别的不提,聽聞山東那個女賊首扈仙娘可是殺人不眨眼呢。”
春雪泡茶,味道特别,宇文佑吃了口品着,一疊的說好,提及蘭猗,他笑了笑:“母後忘了,開水不響響水不開,越是這樣悶聲不響的越是要鬧出大動靜,倒是山東那個扈仙娘不足為慮,不過是傳播些歪理邪說蠱惑民衆,給朕打得藏了一年都沒敢出來。”
扈仙娘太後沒見過,蘭猗太後是見過的,隻覺她貌美,但凡貌美的女子最後都成了男人的獵物,她自己能成為獵手麼?
因為同公輸老夫人的中表之親關系,太後不好說太多,怕招來宇文佑的猜疑,解下佛珠交給芳藹收了,端了茶杯低頭吃茶。
安靜下來後,房中的氣氛有些尴尬,宇文佑站了起來向太後告辭,推說前頭還有幾個大臣等着他議事。
太後隻叮囑他保重龍體,又回頭吩咐:“福如海,替哀家送送皇上。”
福如海應了,躬身來送宇文佑。
宇文佑看了看太後手中的茶杯耐人尋味道:“兒子不懂茶道,都傳什麼泡茶露水最好雪水次之雨水又差,最不好是井水,兒子倒覺着井水深藏地下,汲取了山石泥土的厚重,更比露水雪水雨水那些個輕浮之物味道足。”
太後拿捏不準這是不是他又一次的語義雙關,隻藹然道:“你是皇帝,你說江河湖泊的水泡茶最好,天下之人都不敢有異議,既然公輸少夫人确實私藏兵書罪該當斬,皇上就不必猶豫,哀家就是厭煩那安遠候,那厮可是難纏的緊。”
一句話把自己摘了幹淨,明示宇文佑,她不會替公輸家求情,也暗示宇文佑她決計不會幹政。
到底殺不殺蘭猗,宇文佑心裡有數,對太後的話不置可否,匆匆離了壽康宮回了承天宮。
他前腳走,後腳來了高陽長公主,這位高陽長公主是太後的親生女兒,宇文佑給她和顧緯天賜婚,她不同意,三天兩頭來找母親鬧,希望母親能跟宇文佑說說,把她嫁給公輸拓。
所以她一來,太後就知道是為了什麼,按着額頭無奈道:“顧緯天可是頭名狀元,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他,你怎麼就非得要嫁給那個渾人公輸拓呢,他是個不祥之人,他夫人都給你皇兄抓了起來,你以後切記不可接近他。”
太後所言公輸拓不祥,是知道宇文佑一直視公輸拓為眼中釘肉中刺,以此勸誡女兒。
高陽長公主個性與媚嫦接近,媚嫦是粗中有細大智若愚,高陽長公主卻是地地道道的心無城府,聽太後說公輸拓不祥,氣鼓鼓的噘嘴道:“公輸拓會功夫可以保護我,顧緯天一個窮酸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我不喜歡。”
探求她對公輸拓感情的由來,是一場宮變引起的,那一年,宇文佑同父異母的兄弟秦王宇文化和宇文修,酒後無德調戲宇文佑的寵妃蘇銀狐,給宇文佑重罰,事後兩個人覺着皇兄為了個女人同他們反目早晚會為了别個而殺了他們,且睡都知道宇文佑疑心重,所以宇文化和宇文修本着先下手為強,發動宮變,禍及後宮,高陽長公主差點給殺了,恰巧公輸拓路過救了她,于此高陽長公主就非他公輸拓不嫁了。
然公輸拓已經自顧不暇,太後氣得呵責女兒道:“你是金枝玉葉,是長公主,保護你的侍衛多着,大驸馬是同你過日子的人。”
高陽長公主知道自己再怎麼糾纏這事大概也是闆上釘釘了,嘟囔幾句也就溜了開去,出了壽康宮後也無好玩的去處,,她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閑人總是容易憋悶,忽然想起太後方才的話,公輸拓的夫人給皇兄抓了起來,不如去看看那個女人,她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公輸拓放着自己不要娶了她。
說走就走,明知道不能擅自出宮,就堵截了兩個内服務負責采辦的小太監,和貼身侍女秋娘換上兩個太監的衣裳,還拿了人家的腰牌,拾掇好,興沖沖出了皇宮去找蘭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