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宮中傳來消息,蘭宜病重不治,奄奄一息。
蘭猗極用心的在畫畫,畫的是皇宮的布局,這裡是承天宮,那裡是裕泉宮,兵器司在東,禦馬司在西,南邊有内城河,北邊是天街……終究還是心不在焉,擲筆于玳瑁筆架上,然後喊了秋落:“走,回槐花裡看看。”
二人同坐一車,一路上見蘭猗默默不語,秋落問:“是擔心爹和娘?”
蘭猗仿佛給誰喚醒似的,長籲口氣,道:“不全是吧。”
秋落猜到幾分,試探的問:“姐姐該不會為大小姐難過?”
蘭猗輕輕掀開車簾的一角,茫然望着街上的人來人往:“不清楚啊。”
心緒紛雜且缥缈,就像海市蜃樓,看着那麼真實,可是卻捕捉不到,方才是這樣想的,轉瞬就不知方才想什麼了,亂糟糟的毫無頭緒。
回到槐花裡時狐彥正于太醫院當差,賀蘭氏因為翩翩進門而氣得卧病在床,蘭猗先往上房看望了母親,然後準備去賀蘭令家中看個究竟,總感覺他的變化太大,必然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剛從上房出來,就見碧青走了來,見了她屈膝一福,道:“二小姐,二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蘭猗不知翩翩找自己作何,也還是随着碧青來到了抱廈。
接連的幾場雨,使得京城早晚涼了下來,庭院中的梧桐也應景的落了幾片葉子,眼瞅着就要立秋,但還未處暑,中午時分仍舊有些熱,翩翩更是有了身孕特别怕熱,隻穿了件薄薄的綢衫,那綢衫是素白的顔色,隻在領口和袖口繡了些紫色的小花,配上月白的百褶裙,整個人清新如四月的杏花初綻,蘭猗見之,感歎此人天生會打扮。
“有勞二小姐了。”翩翩起身相迎,她雖然是長輩身份,但是姨娘,地位當然遠不如正室嫡出的蘭猗,所以對蘭猗極其的恭敬。
“柳姨娘不必如此,好歹這是你的家,而我隻是回娘家的出閣女兒。”蘭猗這話倒說得非常貼切,而今她雖然與公輸拓和離了,也還是公輸家的棄婦,給人稱作狐氏,也不過是最原始的姓氏,一個代号,并不能說明她還是狐家人。
翩翩把她請到炕上坐了,蘭猗忽然發現那桌子上有一隻藥碗,怪不得方才進來時滿屋子都是濃濃的草藥味呢,她指着那藥碗問:“你這是?”
翩翩輕聲一歎,手不自覺的撫上小腹,臉上布滿愁雲:“身子上不大好,見了紅,找個郎中抓了些安胎藥。”
蘭猗端起那藥碗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喊碧青:“把藥倒掉,這裡有寒涼之物,喝下去對身子無益,也說不定會滑胎呢。”
翩翩一驚,面色凄惶的道:“怎麼會?”
難以置信,還是催促碧青:“還不趕緊着。”
碧青端走了藥碗,翩翩又問蘭猗:“這是真的麼?那郎中看上去已經過了花甲之年。”
蘭猗便了然于兇是怎麼回事了,笑了笑:“你找的郎中是不是巷子口的那個?”
翩翩感覺她話裡有話,點頭:“正是。”
蘭猗歎口氣:“家裡放着個太醫你不用,反倒去找那個借着父親之名氣招搖撞騙的家夥,你是怎麼了?”
巷子口有個胡氏醫館,坐堂先生倒是學過幾天醫術,可是他一無天資,二無苦心,學的隻是個皮毛,但自覺看病也就那麼回事,背會幾個方子就可以治病賺錢了,然後就開了家醫館,可是因為他醫術實在不精,經常診治錯誤,所以漸漸的門可羅雀,最後便關門大吉了。
可恨的是此人并不反省,卻執迷于自己時運不濟,在江湖上混了些年頭後,沒在醫術上鑽研,卻學了些坑蒙拐騙的伎倆,他終于發現了可以發家緻富的門道,那就是以假亂真,于是他故意在槐花裡盤了個鋪面,豎起“胡氏醫館”的牌子,大多人聽聞過狐彥的名聲,并不完全知道狐彥的姓氏到底是哪一個字,錯把胡氏醫館當成是狐彥開的,于是慕名而來,那位坐堂的老胡先生,終于買賣興隆。
後來此事給狐彥知道,聽聞有人假借他的名氣招搖撞騙,他憤然找上門去,對老胡一番诘問,可人家說自己本來就姓胡,如何就不能挂起“胡氏醫館”的牌子呢,并且本朝并無規定什麼樣的人才可以行醫,律法的疏漏,讓老胡三言兩語就把狐彥說的啞口無言,于是繼續行醫,繼續賺錢。
至于翩翩為何不用狐彥給自己看病,還不是因為她今個突覺不适,而狐彥人在太醫院呢,她隻能就近去了胡氏醫館,後來聽說蘭猗回來了,她是知道蘭猗的醫術不輸狐彥,于是趕緊把蘭猗找了來,原來她對那個老胡也存着一絲絲的懷疑,總感覺老胡目光飄忽,沒有醫者該有的沉穩,且在把脈的時候,老胡的手不老實,眼睛更不老實,還專門問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翩翩有些反感,若不是怕腹中孩兒出狀況,她便會摔門而去,耐着性子抓了些藥回來,熬是骜了,可是這碗藥她一直晾着沒敢喝,也幸好她多了個心眼,否則後患無窮。
蘭猗聽她說了原委,給她把了脈,開了方子,讓人去藥房抓了生藥回來,指點碧青把那藥熬了,然後看着翩翩喝下去。
隻等翩翩皺眉把那藥一滴不剩的都喝光了,蘭猗實在忍不住問:“你不信老胡,為何信我?”
翩翩端着藥碗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笑了笑,一臉的驚懼瞬間恢複常态,把藥碗放下,又接過碧青遞上的帕子揩了下嘴角,慢條斯理的道:“二小姐是自己家人,又得老爺他言傳身教,我當然信。”
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已經在打鼓,蘭猗如此一問,分明是在懷疑她什麼,否則一家人自己為何不能信呢?
蘭猗實在太忙,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查翩翩的身世包括如何遇到父親的,然又擔心家裡會出大事,所以今個不妨直言:“我娘說,在生下我們三個孩子後,再無生養,并非是她的原因,而是我爹有了毛病,怎麼你突然懷了爹的骨肉呢?我實在好奇。”
翩翩如驚鴻,那本就勝雪的臉色,更加的白了,是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