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風茶樓。
靠窗的位子。
蘭猗同念奴兒面對面而坐。
秋落一旁陪着。
念奴兒仍舊懷抱琵琶,這是她糊口的家什,是以格外珍惜,面前茶汽氤氲拂上她的臉,若論五官的精緻,衛沉魚不及她,但她缺少了衛沉魚骨子裡的那種嬌慵魅人的氣質,她給人的感覺更多的是精明,是那種跑江湖之人曆練出來的市儈。
“夫人找我到底是什麼事?”
她想,蘭猗找她絕對不會是好事,或者是公輸拓同她交往的事打翻了這位公輸少夫人的醋壇子,亦或者是有衛沉魚那麼個前車之鑒,蘭猗是來威脅她的,怕公輸拓也把她納為妾侍。
“把侯爺中毒的解藥給我。”
蘭猗單刀直入,目光亦是如一把利刃,嘴角似乎還含着笑意。
念奴兒怔忪間手不自覺的抖了抖,指甲刮到了琵琶,發出微乎其微的一個聲響。
蘭猗觀其神态,發現她有些不自然,不免心中暗喜,感覺自己是找對人了,公輸拓果然不是病,是中毒,且果然與這個念奴兒有關,今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解藥弄到手。
念奴兒轉瞬恢複常态,瞪着一雙茫然的杏眼:“侯爺中毒?此話怎講?我又哪裡有什麼解藥。”
抵賴,這是必須的,蘭猗預知到了,也就不足為奇,隻肅然道:“侯爺中毒,病入膏肓,若無解藥,活不了太久,所以我今個找你,非得把解藥弄到手不可,你裝糊塗沒用,我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來找你,并且,你不給解藥,我會讓你活的會比死難受。”
說到這裡,蘭猗側頭看秋落,慢條斯理道:“你說,一個女人,怎樣活着是比死難受呢?”
秋落咬牙切齒狠狠道:“賣到妓院,且是平樂坊花柳一條街那種破爛妓院,日夜接客,接待的還都是不洗澡渾身長虱子快發黴腐爛的男人,一個不聽話就往死裡打,鞭子蘸着辣椒水,打的皮開肉綻,傷口火辣辣痛得死去活來,然後繼續接客,直到給折磨死。”
她說得煞有介事,蘭猗聽得毛骨悚然,忽而冷忽而熱,頭發發麻,周身不舒服。
威脅,念奴兒付之一笑,江湖兒女,這種話聽得多了,當下安之若素,靜靜的聽着,聽罷,嫣然一笑:“夫人也要屈打成招麼?”
看來硬的不好用,那麼就來軟的,蘭猗歎口氣,噙着眼淚道:“我怎麼會打你呢,方才說的都是氣話,我若是把你打個好歹,侯爺又怎麼肯原諒我。”
她感慨的同時,眼睛随意的瞄向念奴兒,見她似有動容,隻是,她說完念奴兒仍舊道:“可是,我真的不知侯爺為何中毒,我也沒有什麼解藥。”
軟硬不吃,這可有點難住了蘭猗。
與其僵持,不如暫緩,給自己時間想一想辦法,于是蘭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為難念姑娘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侯爺,看他的造化了,告辭。”
說完即走,毫不拖泥帶水。
念奴兒沒想到她這麼痛快,反倒呆呆坐着不知所措了。
坐了良久,念奴兒才緩緩站起,抱着琵琶出了茶樓,上了門口自己的馬車,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家。
喊出老門子給她開了門,一腳賣進大門,就聽老門子唠叨着:“老太太這幾天不對勁,成天的胡說八道。”
念奴兒突然怒道:“老李頭,你别忘了你是什麼身份,竟敢說我娘胡說八道。”
門子老李連說冤枉:“我哪裡敢不敬老太太,而是老太太真的在胡說八道,她昨天說自己快死了,要我好好的伺候小姐您,今個又說你也快死了,要我在你們都死了之後把這房子賣了,然後換成燒紙都燒給你們,她說怕你們在陰曹地府也窮。”
母親身子骨不濟,那也是垂老之人的常态,卻從無這樣神叨叨過,念奴兒忙問門子老李:“真的?娘她真這麼說的?”
老李使勁點頭:“是了,就是這樣說的,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诓騙小姐你。”
念奴兒望向上房:“娘她歇午覺呢?”
老李搖頭:“這幾天都沒歇過午覺,說害怕,怕睡着牛頭馬面拿着鐵鍊子來抓她還有小姐您。”
主仆二人正交談,突然上房的門哐當撞開了,跑出來披頭散發的念老夫人,在老太太身後,一股濃煙從門内撲出。
念奴兒驚得大聲喊着:“娘!”
摔了琵琶就沖了過去,一把抱住灰頭土臉的母親,而此時窗戶處起了火光,她吓得回頭喊老李:“救火!”
老李跑了過來,等找到水桶從井裡打了水出來,窗戶已經給火燒爛了,眼看火勢控制不住,突然聽見有人高喊:“這是怎麼了?”
念奴兒回頭看,見是蘭猗同秋落,身後還有個男仆模樣的人。
蘭猗看着房裡竄出火來,也是相當驚駭:“我在門口就發現你家裡濃煙滾滾,感覺不妙,撞門進來,果然是出事了,這房子是保不住了,快帶老太太離開,等下這宅子都燒着了,你們就無處可躲。”
念老夫人那裡哇哇哭着:“我隻是想燒點紙錢給你爹還有你哥,沒想到會把幔帳燒着了。”
念奴兒雖然孝順,可是母親惹出這麼大的事,她還是氣道:“您說您老在家不好好歇着,燒紙錢作何,即使是給爹和哥哥燒紙錢,也等我去墳地燒,哪有在自己家裡燒紙的。”
念老夫人給女兒埋怨,哭聲更大:“我又去不得墳地,你又忙,我也沒想到會把幔帳燒着了,這回房子沒了,咱們又得露宿街頭了,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最後仰面倒下,幸好念奴兒及時的抱住了她:“娘,娘你怎麼了?”
老太太雙目緊閉,雙手亦是攥得緊緊的,牙也咬得死死。
秋落哎呀一聲:“老人家抽風了!”
抽風,是民間百姓對驚厥的一種俗稱,氣極,傷心過度,驚恐,都會引起抽風。
蘭猗忙喊身後的車夫老劉:“快,把老太太抱到門口去,等下房子塌了當心砸到。”
老劉從念奴兒手裡接過念老夫人,抱到大門口,放下,讓她靠着門口的那棵老柳樹。
蘭猗走過來,手指按在老太太的人中穴,未幾,老太太悠悠一聲呻吟,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