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家客棧。
天字一号房。
公輸拓與宇文偲隔桌而坐。
公輸拓拱手:“九王,深夜叨擾,實屬無奈。”
宇文偲托住他:“聽聞令堂……侯爺節哀。”
公輸拓心一緊,親手篩了杯茶遞過去:“謝王爺,生老病死,人生無常。”
宇文偲接了茶在手,也不吃,端着問:“那麼侯爺今晚要本王前來所為何事?”
公輸拓随手指了指隔壁:“請王爺幫我救一個人。”
宇文偲來時打量這家客棧,從院子到房間倒是挺軒敞,不過房屋太舊,大概買賣不太好夥計懶得收拾,眼下這一間就是,觸手是灰塵,牆上更是連年透雨又透寒,牆皮斑駁,像小娃信手塗鴉似的,想着能住進這家客棧的,不是什麼大人物,于是輕松道:“但凡本王能管,侯爺相托,本王一定出手,可有一宗,江湖上的事本王可管不了。”
公輸拓再次拱手謝過:“我也不是江湖人,求王爺救的其實是兩廣總督高崇,他人就在隔壁住着。”
宇文偲就像突然給針刺了手指尖,倏地一抖:“誰?”
公輸拓知道他怕,一個字一個字的鄭重道:“兩廣總督,高崇。”
宇文偲看向那牆壁,看不穿,難以置信的想,皇上宣見的高崇怎麼能住在這種地兒?
公輸拓曉得他不信,啪啪,擊掌兩聲,等了稍許工夫,當當,有人敲門,他過去把門開了,金鷹和金雀左右護着一個身材魁偉的中年男人,見了他那人恭敬道:“侯爺。”
公輸拓就挽住他的手拉了進來:“高大人,還不拜見九王千歲。”
高大人,即兩廣總督高崇,随着公輸拓來到宇文偲面前,鹦鹉學舌的道:“下官見過九王千歲。”
宇文偲是了解内情的,前些日子宇文佑接了封奏折,有人彈劾高崇,說高崇的堂弟高彪做響馬為禍民間,是因為有高崇在背後撐腰他才敢如此肆意妄為,這之前宇文佑已經接到很多奏折,要朝廷對兩廣一代的響馬趕盡殺絕,宇文佑也曾下令給高崇,可是兩廣一代山多水多,高彪仗着地形熟,一次次逃過高崇帶兵的剿襲,更由最初的一二百人發展成現在的靠近兩萬人,人多勢衆,很多時候官府也拿他沒奈何,于是有人就說高崇在袒護包庇高彪,換句話說,高崇有反骨。
無論高崇是什麼樣的人,皇上覺着他是反賊,宇文偲覺着自己非但不能救,見他一面都怕受其連累,對高崇的拜見揮手制止:“高大人既然入京就該先觐見皇上然後住在驿館,你既不面聖又不住驿館,這是何道理。”
他嘴上這樣質問,心裡明鏡似的,高崇住這種地方才安全,這地方偏僻,客人又少,更不會有朝廷大員前來。
高崇身子直起,眉頭緊鎖,唉聲道:“下官是想面聖的,也不怕一死,可是侯爺說我死的不值,高彪做響馬還不是馬政給鬧的,下官對他勸也勸過剿也剿過,他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我說什麼都能聽,所以皇上怪下官,下官着實委屈。”
馬政,是朝廷規定民間百姓養馬上繳給官府,或十戶一匹,或五戶一匹,不僅要保證馬的健壯,并完成孳息之額。
馬匹對于軍事的重要不言而喻,但豢養馬匹的負重也是人盡皆知,所以朝廷規定,不打仗時,馬匹就放在百姓家裡養着,一旦動兵,百姓就要把馬匹交到官府手裡,如此,便加重了百姓的負擔,這也是高彪等人當初成為響馬的重要原因,馬是活物,随時可以發生意外,很多人家為此锒铛入獄或是送命,為朝廷養馬已經拖累了窮苦百姓,如此更是民不聊生,高彪為人富有俠義,雖然他自己做了個小吏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但見民間疾苦日重,他一怒下帶着鄉人高喊着“反了”,開始了打家劫舍的營生,但他劫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的财主,也還有官府的辎重,為此高崇多次勸過他,他卻以開弓沒有回頭箭為由,越鬧越大,最後驚動了宇文佑。
宇文偲熟知這裡面的事,怎奈他是王爺,他姓着宇文這個皇族的姓氏,所以他隻能替朝廷溢美:“不幫着朝廷養馬,一旦打起仗來,朝廷用什麼來作戰,怎麼保護百姓呢。”
這話高崇不愛聽:“百姓連養活自己都難,哪裡有糧草來養馬。”
宇文偲怫然不悅:“高大人,你是朝廷的官,還是兩廣總督,你這樣說話枉負皇恩。”
高崇是個倔脾氣:“王爺長在皇宮大内,穿的是绫羅綢緞吃的是珍馐美味,哪裡知道民間疾苦,我是朝廷的官,我更是百姓的父母,我不管百姓我做這個官,難道隻是替朝廷壓榨百姓的麼。”
宇文偲突然厲聲道:“高崇,你這話可以五馬分屍了!”
高崇腦袋一揚:“但求一死!”
兩個人杠上了,旁觀半天的公輸拓适時的開口,用手按低了高崇的腦袋道:“行了,我是讓九王來救你性命的,你别狗咬呂洞賓。”
高崇咔吧下眼睛,長長的出口氣,沒言語。
公輸拓又把霍然而起的宇文偲拉着坐下,指着高崇道:“方才我說要王爺救的就是他。”
宇文偲冷笑聲,端起茶杯慢慢吃着:“本王可沒有能耐救得了高大人,再說,皇上隻是宣他回京述職,又沒說要殺他,安遠候小題大做了罷。”
公輸拓提起茶壺給他續滿了茶,微微笑着:“王爺是了解皇上的,您覺着皇上會留高彪那個禍患嗎?不留高彪,就是不留高崇,誰讓高崇殺不了高彪呢。”
此言入木三分,高彪是禍患,他堂兄高崇便有同謀的嫌疑,宇文偲繼續吃茶,也不是很渴,不過是以吃茶來掩蓋自己的撲朔迷離的表情。
公輸拓突然一把抓住他手中的茶杯,朝窗戶努努嘴道:“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去給母親守靈,王爺倒是答應不答應?”
宇文偲慢慢搖搖頭:“恕本王無能為力。”
公輸拓緩緩松開茶杯,兀地哈哈一笑:“王爺是想讓孟太妃永遠居住在重陽離宮,永遠過着人犯般人日子麼?”
宇文偲面色一凝,給太後軟禁在重陽離宮的孟太妃,正是他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