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暗昧,夜風拍窗。
陳淑離高高吊起的眼梢彰顯着她的刁鑽刻薄,出口更是傷人不輕:“一個丫頭,會幹活就行了,管什麼好樣貌不好樣貌的。”
同為丫頭,春喜不高興了:“陳二小姐這話可不對,丫頭怎麼了,丫頭也是人,丫頭好樣貌主子看着也舒服,這是我家少夫人說的,她還經常提醒我們這些丫頭,要時刻注意穿戴打扮。”
給她頂嘴,陳淑離一甩袖子:“那是你倚蘭苑的規矩,這是在我家裡。”
春喜呵呵一笑,佯裝恍然大悟的:“我忘了這是在你家裡,這是在你和公輸大爺的家裡。”
提及公輸措,陳淑離的臉頓時變得灰白,仿佛整個房間都飄蕩着那個死人的魂靈,她不想再與春喜争執,不耐煩的朝嫣紅揮揮手:“快去快回,遲了莫怪我把你關在門外。”
她同意了,嫣紅匆匆謝過,同着春喜來到了倚蘭苑。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夜,是最适合圍爐夜飲的,怎奈蘭猗有了身子不能飲酒,茶也少吃,于是就把公輸拓打發出去,她同秋落還有一幹丫頭圍着火盆烤紅薯吃。
嫣紅進來時,濃香的紅薯味撲進鼻子,心裡的感覺怪怪的,或許饞的不是紅薯,而是饞烤紅薯的這個氣氛,特别是看着那些小丫頭一邊吃一邊叽叽喳喳的說笑着,引逗得蘭猗也笑,主仆之間其樂融融。
嫣紅心一酸,給蘭猗施禮:“少夫人。”
蘭猗噗噗的吹着剝開皮的紅薯,頭上繁複的首飾都已經悉數卸下,身上的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面頰豐腴了不少,顔色不減,更添雍容,見嫣紅到了,她笑了笑:“你可真是有福氣,才剝好的紅薯,春喜平時吃的多,給你了。”
如此的平易近人,讓嫣紅有些局促,哪裡敢接紅薯呢。
春喜過去代她把蘭猗手中的紅薯接了過來,又塞到她手裡:“吃吧,溫熱剛好。”
嫣紅沒吃,握着紅薯眼眶已經濕了,再給蘭猗屈膝一福:“謝少夫人,我這臉……”
屋裡人太多,她欲言又止。
蘭猗明白,對那些丫頭們道:“行了,紅薯都吃光了還不走,等着吃火盆麼。”
丫頭們給她這句逗得笑得前仰後合,春喜用手轟趕着:“該睡覺的睡覺該幹活的幹活,今晚天冷,誰的差事?别忘了後半夜往火塘裡添點柴火。”
值夜的兩個小丫頭就出聲應了,然後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
房裡隻剩下蘭猗和秋落還有春喜,蘭猗就讓春喜給嫣紅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她跟前,看了看嫣紅臉上的膏藥蹙蹙眉:“這味道不對,分明是止皿的怎麼能用來治燙傷呢。”
嫣紅怯怯道:“二小姐給我一兩銀子讓我去街上買膏藥,我見街邊有賣的,便宜,就買了回來。”
蘭猗無奈的晃晃腦袋:“那些跑江湖的,今個這裡明個那裡,沒個固定的鋪面,怎麼能信得着呢,趕緊把膏藥揭下來。”
嫣紅曉得蘭猗醫術高明,聽她說,自己動手去揭膏藥,可是膏藥和皮肉粘在一處,根本揭不下來,還把皮肉扯痛,她緊咬牙根挺着。
蘭猗看出,吩咐春喜,端盆水來。
不多時水端來,溫溫的,她親自動手把嫣紅臉上的膏藥浸濕,然後一點點的輕輕的揭了下來,傷口露出,蘭猗長歎:“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如此不小心呢,居然能把熨鬥燙到自己的臉,看你平時做事挺穩妥的,不曾想還是個毛楞大姐。”
嫣紅心裡甭提多委屈,又不敢出賣陳淑離,隻有選擇沉默。
秋落一旁看着,啧啧道:“可疼死了吧?幸虧有少夫人在,否則你這張臉算毀了。”
嫣紅低聲道:“謝少夫人。”
蘭猗一邊給她清理傷口一邊道:“甭謝我,要謝就謝春喜,她不說我哪裡知道呢。”
嫣紅又慢慢的把頭轉向春喜:“謝姐姐。”
春喜按住她的腦袋:“快别動,也不用謝我,我也不過是見你可憐,陳二小姐是個什麼人誰都清楚,若是換了我伺候她那樣的主子,一天不到頭就得上吊自殺,你可真能忍受。”
嫣紅心裡道,這是命,娘說的。這話,這種感傷也隻能在心裡了,嘴巴緊閉,怕給陳淑離知道背後排揎她,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蘭猗已經開始敷藥,手法極輕,等把藥敷好,嫣紅感覺傷口處涼涼的,非常舒服,蘭猗說好了,她就跪在地上,鄭重磕頭,咚咚的能聽見聲響。
蘭猗忙讓春喜把她攙扶起來,然後又讓秋落去櫃子裡拿了個包袱出來,打開包袱,抓了兩塊銀子給嫣紅道:“藥我這裡就有,你以後别去街上亂買,連我都不能保證把你臉上的傷治好,我的意思,無法保證一點疤痕不留,你再亂用藥,丢了性命都有可能,這點銀子給你,有傷在身,好好歇着,多吃些補品将養,傷好的就快,切記不能凍着。”
嫣紅看着她手裡的銀子,兩塊足有二十兩,這麼大一筆,嫣紅不敢接,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泣道:“奴婢連診費和藥錢都沒給少夫人呢,少夫人反倒給奴婢銀子,奴婢不能要,少夫人的恩德奴婢記心裡了,來生當牛做馬來報答少夫人。”
秋落嘴快,道:“來世太晚了,不如你現在……”
蘭猗曉得她要說什麼,急忙截住她的話:“現在她是陳二小姐的丫頭,人家能給我麼,你啊你,忒心急。”
秋落也就明白蘭猗的用意了,急忙順着蘭猗的話改口道:“我是覺着嫣紅姑娘脾氣好做事妥帖,剛好姐姐你要生了,把嫣紅姑娘要來和春喜一起服侍姐姐,豈不是好。”
蘭猗松口氣,心說算你聰明,能及時改了說辭,不然現在讓嫣紅供出陳淑離做的惡事,嫣紅一準認為給她治傷給她銀子是為了收買她,如此人家覺着既然是交換,就不會心存感激了,怎麼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呢。
秋落說罷,嫣紅歉疚道:“我賣身在陳家,是死契,二小姐不放,我是不能走的,少夫人見諒。”
蘭猗無所謂的笑笑:“沒關系的,現如今你家二小姐已經嫁給大爺了,咱們是一家人,今晚是你家二小姐的洞房花燭夜,可憐見的,新郎官都不知死活呢,今晚的洞房花燭夜,不知陳二小姐是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