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珠簾,便是禮儀,見女眷卻大可不必,蘭宜吩咐宮女将珠簾打起挂于銀鈎上,接受狐氏一族女眷拜見。
老老少少何其多也,一撥又一撥,僅平身這兩個字不知重複了多少遍,蘭宜略顯疲倦,硬撐着得體的笑,等想見不想見的都散去,她搭着春盛的手臂離開專門為她定做的木榻,四看無外人,拉過母親噓寒問暖,又拿出各種細軟來塞給母親,入宮這麼久,積攢下值錢的物事一股腦的都帶了來,當着蘭猗的面賞賜給母親,更多的是為了炫耀。
最後,又拿出幾件首飾贈與蘭猗。
蘭猗裝着受寵若驚的樣子:“謝娘娘!”
蘭宜假意嗔道:“在宮裡頭見面你還叫我姐姐,反倒是在家裡卻叫我娘娘,是何道理?”
蘭猗是深谙她的内心所想的,她是巴不得自己仰視她,方才叫她娘娘不過是投其所好,突然間想起宇文佑害她落胎的事,不免滋生出一絲絲憐憫,有父親的交代,那事是不能告訴她的,當下頭一垂,畢恭畢敬道:“越是在家裡越是要立規矩,臣婦是怕有人借娘娘省親大做文章,深宮内廷,豈是尋常百姓家,我知道娘娘的難處。”
這話是帶着幾分誠意的。
而蘭宜聽來卻像是妹妹在暗諷她,滿頭珠翠壓得她擡頭都費盡,金絲銀絲繡成的禮服動一動能聽見摩擦而帶出的沙沙之聲,骨瘦如柴的十指套滿戒指,總之整個人穿戴過于繁複,使得人很容易忽略她的臉而專注于她的衣飾,這樣她猶嫌不夠,身為女人,她這次省親便是衣錦還鄉,她要給妹妹看,也要給父親看,到底誰才是人生的赢家。
慢慢轉身,搭着宮女的手慢慢踱步,一副故地重遊的架勢,話是對蘭猗說的,眼睛看着牆上那幅字畫,妹妹的手筆,仍被父親奉若至寶的張貼着,她心裡泛着酸澀,故作輕笑:“深宮内廷,活的艱難的是那些失寵的嫔妃,與本宮何幹。”
春盛随風倒的幫腔:“娘娘風頭正盛,無人可比。”
蘭宜得意一笑:“話也不能這樣說,本宮的風頭怎能比妹妹呢,聽說安遠候為了妹妹把個姨娘休了。”
大肆宣揚休掉了秀兒,這是蘭猗的主意,為的是讓宮裡宮外都知道秀兒再與公輸家無關,也就不怕秀兒同星辰會的那些人日後怎麼鬧,蘭猗故作為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那劉姨娘貌無三分,脾氣倒有十分,可比不得宮裡頭那些娘娘們,個個都是花容月貌,個個都賢良淑德。”
蘭宜心裡恨恨的,個個都慣會使用狐媚子取悅皇上呢,覺着眼下這話題對自己不利,畢竟皇上再寵愛自己,也還是不會為了自己休掉一兩個嫔妃,反倒是新寵不斷,她的栖蘭宮甚少見宇文佑的身影了,而宇文佑的寝宮卻夜夜換新人。
想到這些,蘭宜轉了話題:“我回來時瞧見各處懸着花燈,這番盛景比街上還熱鬧呢,聽說是表哥張羅的,他可真是越來越能幹。”
誇贊侄兒,賀蘭氏忙道:“他是很難幹,可惜官做得不大,有銀子無處可使。”
蘭宜曉得表哥家富有,早想從他那裡吞一筆,宮裡人情關系複雜,縱然她身為妃子也少不得各處打點,皇上賞賜的都記錄在冊不能随便動用,能動用的便少之又少,聽母親的意思表哥想買官,這是樁大買賣,她不動聲色的看了春盛一眼。
春盛猜了七八分,以這樣的話探路道:“表少爺想做官卻也不難。”
蘭宜立即接話道:“别在本宮這裡打主意,誰都知道皇上最厭惡女人幹政,縱使是太後也回避着這些事情。”
除此之外,沒有别的門路走,賀蘭氏忙道:“買官不是什麼政務,娘娘過問下沒什麼不可。”
蘭宜假意思索半晌:“不知表哥傾向于哪一部呢?”
賀蘭氏本着婦人之見,覺着戶部掌全國疆土、田地、戶籍、賦稅、軍需、俸饷等等,是個最接近銀錢的地兒,遂道:“戶部好。”
蘭宜凝眉想了想:“表哥讀書怎樣,戶部也還分尚書、侍郎、員外郎、巡官、主事、書令史等等官職呢,不知他适合做哪一個。”
尚書賀蘭氏是不敢奢望的,那可都是皇上欽點,下面的都是多大的品階她不知道,但知道該替侄兒吹噓:“子政書讀的不錯。”
一旁聽她們交談的蘭猗呵呵一笑:“是讀的不錯,《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都會。”
這些都是幼童啟蒙讀物,賀蘭氏曉得她在嘲笑賀蘭令,沉聲道:“你也不能幫你表哥,而今你姐姐能,你就别一旁說風涼話了。”
蘭猗擺弄着方才蘭宜賞賜給她的首飾:“這些書是必讀之物,我這是誇表哥呢。”
賀蘭氏睇她一眼:“你表哥待你不薄,你可别說些虧心的話,這次你姐姐省親,合計用了上千兩銀子也不止,都是你表哥出的,公輸家倒是有錢,你也沒拿一文來給我,這個家,你表哥比你哥哥還操心着,頂我兒子用呢。”
話不投機,蘭猗借故要上茅廁離開了。
蘭宜抓着母親的手寬慰:“妹妹就那麼個刀子嘴,您可别為她氣個好歹。”
今個是大女兒回來看自己,不該讓她來替自己操心,賀蘭氏歎口氣:“你這個妹妹從小就是我的克星,成日的惹我生氣,行了不說她,橫豎你表哥的事你幫一下。”
蘭宜點頭道:“我心裡有數了。”
母女倆手挽手的同去坐了,說了太多的體己話,眼看太陽升到頭頂,該是用晌午時辰,太監宮女還有一應官員過來請宜妃娘娘的鈞旨,蘭宜微微一點頭,卞連順便高呼:“宜妃娘娘有旨,傳午膳!”
用餐另有别處,飯菜從宮裡帶來的禦廚已經備下,一幹太監宮女簇擁着蘭宜踱步而出,卻見迎面跑來一個宮女,看她神色慌裡慌張的,手中還拿着一張紙。
别怪我狠,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蘭宜心裡暗暗叨咕,轉頭看看春盛。
春盛會意,高喝那宮女:“娘娘在此,膽敢失儀,拉下去掌嘴。”
那宮女忙揚着手中那紙張道:“娘娘容禀,有人謀反,是以奴婢才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