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客棧,多的是房間,蘭猗不知昨晚公輸拓睡在何處,早起小屋的門吱呀推開,她以為是公輸拓,卻是秀兒。
依着劉老爺子的姓氏,她便稱呼秀兒為劉姑娘,感念昨個人家救了自己,所以她先開口道:“劉姑娘好早。”
不知為何,秀兒局促的看着她,雙手搓着大辮子,腮幫子也鼓起,嬌憨可愛。
反客為主,蘭猗笑笑:“劉姑娘有話可直說。”
猜測人家是不是想管她要治病的銀子,或許還有飯錢和房錢,下意識的摸摸睡覺給壓得滿是褶皺的命婦服,錢在春喜和冬喜那裡,于是道:“你看我的字不賴能抵賬麼,也可以這樣,我相公他力氣大可以給你幹活抵賬。”
秀兒卻突然跪在她面前,把蘭猗吓了一跳,慌忙來扶:“我知道你店小利薄……”
“請夫人收了我。”秀兒截住她的話。
蘭猗怔住,斟酌下她這話的意思,想她好歹是個掌櫃,不會走投無路來做自己的丫頭,更何況“收了”和“收下”一字之差意思卻是天壤之别,回想起秀兒時不時的對公輸拓暗送秋波,所以,蘭猗似乎明白了什麼,佯裝不懂:“我看你這小店買賣不錯,足可以養活你和老爺子,更何況老爺子還能給人看病賺錢,為何要我收了你?”
到底是山野長大的姑娘,性子直脾氣暴為人爽快,秀兒雖然有點害羞,還是直言:“我想給侯爺做妾,請夫人做主。”
蘭猗微有些吃驚,搞不清自己心裡是怎麼個滋味,慢慢往炕上坐了道:“這話你該對侯爺講方是。”
秀兒仰頭看她:“侯爺說是夫人不容我。”
蘭猗曉得這是公輸拓的托詞,否則他想上天入地莫說自己,恐連老夫人都束手無策,仔細看着秀兒,模樣周正,算不得美貌人前也看得下去,他不肯納為妾侍,還不是因為一心都在衛沉魚身上,他把問題撂給自己,他倒像沒事似的優哉遊哉,蘭猗存心氣公輸拓,是以不計後果道:“他是這樣說的?那好罷,我準了。”
秀兒呼哧站起,高興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抓住蘭猗的手喊道:“真的!”
忽然覺着失禮,忙又重新跪下,鄭重道:“妾身拜見夫人。”
想着公輸拓這下有的饑荒鬧了,蘭猗得意一笑,瞬間卻又斂盡笑容,感覺這事其實沒那麼讓人開心。
秀兒咯咯笑着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前頭,公輸拓昨晚睡得遲,才起床正在店前活動筋骨,嗨哈的練了幾式,聽秀兒喊他:“侯爺,夫人準了。”
他頭也不回的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繼續練,内氣在體内遊走,多少年胡吃海喝搞壞了身子,天天用内氣調理。
秀兒神采奕奕道:“夫人說,準許侯爺納我為妾。”
一招推山過海僵在半空,太過吃驚以至于分了心神,内氣遊走不暢,差點傷到五髒六腑,他忙甯心靜氣,氣歸丹田,然後一把推開樂滋滋的秀兒,大步奔去後頭找蘭猗。
沒入侯門之前,蘭猗亦是養在深閨的女兒,偶爾同母親和姐姐往寺廟進香,或是一年一度的過年時寺廟放社火,她才得以見見外頭的光景,小時候還可以偷着跑出去頑,漸漸大了,母親看管的緊,她可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今來到鄉下,望遠山如黛,聽鳥兒歡唱,哪怕是看看院子裡的磨盤,或是亂糟糟的藥材,都是那麼的新鮮,所以,她給自己把脈後發現餘毒已除,便在院子裡散步,等着秀兒喊她用早飯。
那團黑影襲來,她曉得差不多是因為納秀兒為妾的事,心裡有底,索性悠然的繼續看風景。
公輸拓哼的冷笑:“你倒是個賢妻,肯替丈夫納妾,如此說來,我納衛沉魚你也不反對了。”
蘭猗緩緩的往磨盤上坐了,漫不經心的抻着衣裳上的褶皺:“能讓風華絕代的衛姑娘伺候我,何樂而不為。”
如此,公輸拓竟無言以對了,彼此凝視,俨然洞房花燭夜時,一個風流倜傥,一個花容月貌,一個翛然俊逸,一個慧黠靈秀,他屬虎,她亦屬虎,二虎相争,他敗下陣來,苦笑下:“你究竟是賢惠,還是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
撥開層層迷霧,公輸拓的小心思探出了觸角,觸動蘭猗的心,她極力遮蓋内心的慌亂,斜睇他:“你這算是對我表白麼?”
公輸拓像給誰打了一耳刮子,臊得耳根發熱,往後退了步,指着蘭猗惡狠狠道:“你這樣可惡的女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隻喜歡衛沉魚。”
蘭猗在衣裳上拈了下,其實什麼都沒有,她還煞有介事的彈了下手指,唉聲一歎:“可憐的衛沉魚,成了你的隐身衣了。”
一語雙關,彼此透亮。
多少年來,因為衛沉魚,公輸拓的惡名聲甚嚣塵上,他以此而得以一次次保全了自己和整個公輸家族,縱然是母親也未嘗看明白過,卻給這個小姑娘戳穿真面目,他惱羞成怒道:“你甭管本候的事,還是想想以後怎麼對付你那姐姐罷,她現在殺不了你,早晚還會對你動手。”
蘭猗臉色突變,往事紛至沓來,她細細梳理着那些如絲線般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片段,此時才發現很多端倪,不是因為當年小,而是根本不敢相信手足相殘,不想當着公輸拓流淚,她暗暗咬了下舌頭,身體的痛掩蓋了心痛,淚水倒懸回去,忽然聽見秀兒的腳步聲,她匆匆的做了結語:“咱們,各安天命。”
公輸拓頭也不回的走了。
秀兒給蘭猗端來早飯,有饅頭有粥,有熱菜有冷菜,非常細心周到。
蘭猗不動聲色的吃了早飯,然後平靜的與秀兒和劉老爺子告辭,一直不見公輸拓,料定他是撇下自己偷着跑回城了,未曾想他突然冒了出來,嘴裡還閑閑的叼着一枝野花,望蘭猗得意洋洋的笑,就像是赢了一場賭局似的,這讓蘭猗有些揣摩不透。
直等馬匹牽來,蘭猗忽然明白公輸拓方才為何笑了,一匹馬,兩個人,肌膚相觸。
蘭猗回頭看秀兒:“那個,你套車,咱們一起回去。”
以為如此就可以不同那瘟神同乘一騎了。
秀兒搖頭:“既是出嫁,馬虎不得,等我準備足了嫁妝。”
蘭猗無奈道:“那你的馬車借我一用。”
秀兒不明真相,道:“不巧,馬車讓夥計趕走去買菜蔬了。”
最後,蘭猗忍受着公輸拓一路哼着那些從煙街柳巷學來的靡靡之音,進了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