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有火盆,地下是地火龍,牆亦是暖壁,外頭天寒地凍,屋内溫暖如春。
蘭猗耐熱不耐寒,聽全叔說将那賊殺了,她更是驚出冷汗,望着老态龍鐘的全叔,她隻吐出三個字:“怎麼會?”
自己雖為女流,但有拿穴手,這是父親教授她醫術時特别着重的,因為這拿穴手既可以治病亦可以用來防身,自己耍了心機才能把那賊制服,全叔如此年紀居然把他給殺了,想想那賊的塊頭,蘭猗忍不住重複:“怎麼會?”
全叔含淚而笑:“少夫人聰明絕頂卻忽略一事,當時他可是給您制住了呢。”
蘭猗以手扶額:“您瞧我這記性。”
公輸拓以食指哒哒敲着腦門,眼睛微眯,似乎在想着什麼,輕聲道:“你給我說說,為何要殺人?他隻是個賊,罪不至死,我公輸拓雖然脾氣暴躁,卻也不曾濫殺無辜。”
事已至此,全叔反倒不似先前那麼擔心害怕了,坦然道:“我不殺他,他便逼我竊取公輸家的宗譜。”
幾乎是同時,蘭猗與公輸拓皆以意料之内的目光看向全叔,蘭猗看那賊去了祠堂便猜到了大概,公輸拓亦是,公輸家的宗譜不僅僅記載着公輸一族的世系繁衍,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迹,比如公輸磐與宇文佑聯合反前陳的那一段,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機密就在那八個大字上――百年榮耀,百年恥辱。
那賊逼迫全叔竊宗譜,目的不言而喻,他的背後另有其人,或者是宇文佑,亦或者是齊王,也說不定是那些公輸拓的政敵,那八個大字是公輸家族皿淋淋的仇恨,一旦給外人所得,這就變成公輸家族鐵證如山的謀反。
一貫泰山崩頂不皺眉的公輸拓,下了炕,整整衣裳,鄭重的朝全叔跪了下去。
全叔一驚,爬着來到他面前,老淚縱橫:“侯爺是想折殺老奴嗎。”
公輸拓臉上倒是如常的無悲無喜不怒不氣,眼眸像浸潤了千年寒冰般冷厲,與全叔四手相握道:“以前,您是我的恩人,現在,您是整個安遠候府,是整個公輸家族的恩人。”
全叔搖着頭:“老奴殺了人啊,說不定哪天差役拿着官府的牌票來抓人,老奴給侯爺惹了麻煩,侯爺還說我于公輸家族有恩,愧煞老奴了。”
公輸拓手挽手的把他拉起,彼此相對而站道:“沒人敢在我面前抓你,你倒是給我說說那人的來曆。”
全叔唉聲一歎……
半月前這個名叫賴大勇的無賴不知怎麼就找到了他,許以重金,要他将公輸家的宗譜偷出來,全叔當時還多了個心眼,覺着這種無賴偷雞摸狗都成,偷個宗譜不當吃不當喝的有什麼用,于是在拒絕之前先問他作何,那賴大勇當然不會直言,隻是說有人想要,且事成之後還會給全叔更大的酬謝,全叔嚴詞拒絕,賴大勇軟硬兼施無用便離開。
全叔以為他不會再來,也就沒把此事告訴公輸拓,孰料,今個自己在祠堂轉悠的時候就發現蘭猗與賴大勇鬥智鬥勇的一幕,他見蘭猗輕松制服了賴大勇,本想上前幫忙,卻又怕賴大勇胡言亂語污蔑他,因為之前他們認識了,等蘭猗走後,全叔靠近賴大勇,那厮果然,見了他便大喊大叫:“你趕緊去把宗譜拿來給我,再把我給放了,否則等下來人,我就說你是我的同謀。”
萬般無奈,全叔趁他動彈不得,将他掐死了,然後抗到自己房裡,就在裡間藏着呢,琢磨怎麼把他運出去毀屍滅迹時,麒麟去把他叫了來。
掐死?
公輸拓哈哈一笑:“你把那混蛋掐死,哪裡會有皿迹,蘭猗說你身後有皿迹,你為何就不打自招了呢?”
全叔也笑:“做賊心虛吧。”
公輸拓突然又換了一臉嚴肅:“不,你不是賊,你是英雄。”
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殺了個地痞無賴,那是百姓的英雄,全叔殺了想竊取公輸家宗譜的惡人,他是公輸拓的英雄。
蘭猗也下了炕,來到全叔面前道:“這事你做得還是有些不妥,我抓住他是想問問他給誰指使的,而今他死了,死無對證。但你做的也不完全錯,畢竟你保住了公輸家的宗譜,可你這身子骨,怎麼能把那麼大的塊頭抗到你房裡呢?”
全叔垂頭:“請侯爺少夫人恕罪,老奴當時考慮欠妥,至于怎麼能抗動那賴大勇,人怕逼馬怕騎。”
蘭猗琢磨下,想起了那首詩:林暗草驚風,将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以箭穿石殊不可能,卻也發生了,情況緊急下全叔扛起賴大勇也就不難想象。
全叔續道:“不過老奴不明白,我明明是掐死那個人的,身上怎麼會有皿迹?”
蘭猗圍着他轉了一圈,随後咯咯一笑:“你身上沒有皿迹,我蒙你的,這叫兵不厭詐,果然你中招了。”
全叔滿心滿眼都是敬佩:“老奴親眼目睹了少夫人如何制服那賴大勇的,少夫人又一招兵不厭詐讓老奴說了實話,老奴覺着,少夫人是當之無愧的巾帼英雄。”
事情問明,雨過天晴。
公輸拓重賞全叔給拒絕,理由是:“我這麼大歲數了,無兒無女,要金子銀子作何,吃到嘴裡生硬,侯爺若想賞我,就再賞我一壇子宮裡頭的那種酒吧,不過就怕皇上不肯再賞您了。”
他是一邊說一邊看着公輸拓的,那目光耐人尋味。
公輸拓好整以暇的笑着:“皇上不賞,我就偷。”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蘭猗不十分明白,在全叔離開後她問公輸拓:“這賴大勇隻是個市井無賴,若真是宇文佑想對付你,也該雇請個江洋大盜,怎麼用賴大勇這種宵小呢?”
公輸拓負手在地上踱步,黑色刺着巨大鷹隼的袍子簌簌生響,牛皮短靴翹着高傲的尖頭,他無聲而笑:“皇上,我們君臣彼此太了解了,他知道想對付我委實不易,雇個江洋大盜怕一旦失手而讓我懷疑幕後主使,倒不如用個市井無賴,得逞未得逞,誰又能懷疑九五之尊會起用個無賴給他做事呢。”
如真是宇文佑為幕後主使,蘭猗渾身生寒,公輸家與宇文家的仇恨,這一代人的戰鬥已經拉開序幕了,眼下蘭猗更想知道的是,誰把賴大勇放進侯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