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驚般的話語激蕩在緊繃的空氣中,褚文華一邊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一邊清晰的瞧見男掌櫃在聽見玄淵回答的同時,身子猛的一震,條件反射般的就要站起來,不過那樣的變化隻是一瞬間。
男掌櫃根本沒有站起來,因為他知道,即使現在追出去,也是絕對不可能找到千面人了。
然而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此刻茶館之中,或許也就隻有早已知曉的玄淵能夠鎮定自若,其餘的人無一不都陷入了難以想象的震撼狀态之中,有些人甚至開始懷疑起此行來到不死城的目的,畢竟他們雖然都考慮過此行的兇險程度,可卻是怎麼也沒辦法想到,一座城,會牽扯出那麼多江湖中一等一的兇狠人物。
更何況,剛剛千面人與他們一齊坐在茶館中的時間也算不短,竟然沒有任何人産生過一丁點的懷疑,要想做到這一點,他們心裡是非常清楚其困難程度的。
江湖中人,每個人身上都會有一種獨特的氣味,那樣的氣味在此刻茶館中人來看,是根本不可能磨滅的,它就像是身份的象征,絕大多數時間,高手相遇,憑着那股氣味,便可一較高下。
内心翻騰了片刻功夫後,男掌櫃再次開口“此話當真!”
玄淵點頭,“老頭子我從不胡亂說話。”
“你能找到他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千面人從不做無為之事,他今日既然選擇前來這天方茶館,必然事出有因。”玄淵說着,緩緩移動目光,掃視了一眼茶館内一衆茶客,以及地面上目前已經僵硬了的屍體“很顯然,他還沒有開始行動。”
“老夫答應。”男掌櫃幹脆直接的說出,不帶半點猶豫。
玄淵臉上再度露出早已料到的笑容,他不再說話,但卻似乎也沒有離開的打算,此時此刻的情況,短時間内連續得到了好幾條重大新聞的一衆茶客見事端已了,立時都想要腳底抹油,趕緊回去各做打算,因此他們都非常期盼看見玄淵起身往外走動的動作,奈何,玄淵卻不知為何就是不做任何舉動,甚至可以說是恰恰相反,他就像是入定了一般,整個身子紋絲不動起來。
一時間,茶館内靜得都能夠清楚聽見心跳之聲,一衆茶館重新回歸到保持靜立的狀态,因着剛才所發生的事情,誰也沒辦法确定男掌櫃目前的心情如何,誰也不希望因為沒來由的原因惹惱了他,丢了性命。
畢竟,大風大浪裡走了過來,若是陰溝裡翻了船,豈非太過冤枉。
半晌,一道修長的陰影一點點的出現在衆人眼角的餘光中,他們的身子雖然已經因着緊張的氣氛而變得僵硬,但是來人身上的味道,甫一傳出,立即便被他們準确的捕捉到:來人是來自鳳谷。
背對着茶館入口的玄淵,似是背後長着一雙眼睛般,精準無誤的回過頭去,滿是笑意的表情顯示着他所等待的就是她。
慢慢的,衆人陸續可以稍微移動一點自己的視線,其中有些人,當即便認出來者何人。
經過一夜折騰,身上各道傷口還會傳出劇烈疼痛的鳳仙,拖着略顯沉重的身子,一步一個腳印的踏進四方茶館,她不知道為什麼當初離開鳳谷之際,父王會連着三次交代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自打進入四方茶館區域,所聞到的那股專屬于死人的氣味代表着什麼。但她知道一點,那就是:父王的命令不可違抗。
因而,當她站在四方茶館前,感受着茶館内劍拔弩張的氣氛,目視着作為主角的玄淵與天冥老人,心中雖然情緒繁雜,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進來。
玄淵見狀,緩緩起身,似是在對鳳仙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般“終于來了。”
一眼便瞧出鳳仙來曆的天冥老人,眉頭輕挑道“你在等的就是這鳳谷女娃?”
玄淵聞言,眼神微動,話語出口似是完全不顧忌鳳仙在場的事實,“天冥老頭,你窩在這個地方太久了,你可要看清楚,她哪裡是什麼簡簡單單的鳳谷女娃。”
“嗯?”聽言,男掌櫃方才重新認真的打量起鳳仙來,隻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不再言語。
鳳仙站在離兩人有些距離的地方,原本因着疼痛而疲憊的雙眼滴溜的轉動,打量揣測面前這兩人,主要還是玄淵的意圖。她從他們之間的談話聽出玄淵在等她的意思。
可是為什麼,雖然說現如今這樣的境況,不死城内争外鬥已經成為不争的事實,而她鳳仙,自鳳谷來到不死城的意圖已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想到這裡,鳳仙身子有了些微的震動,她想:難道說玄淵是想要挾自己好威脅鳳谷?然而這樣的念頭也隻不過在她腦中停頓了片刻,旋即她便釋然,隻因她忽然想笑:如果玄淵真的以為抓住了我,就可以威脅鳳谷,那就實在是太過可笑。
可笑的同時,還帶着難以言明的諷刺。
思緒翻動間,鳳仙那雙宛若蒙上一層薄薄迷霧的雙眼裡,出現了玄淵沖她輕輕招手的景象。見狀,鳳仙停下思考,不作半點猶豫的走上前去。
或許她知道,以她的實力,在玄淵面前,做任何掙紮都是無謂的。
見到鳳仙乖乖上前,玄淵随手拖動身旁的一張木椅,随即示意鳳仙坐下。
褚文華注意到,鳳仙坐下的位置剛剛好在玄淵和天冥老人中間微偏的地方,注意到這一點,褚文華不禁思索起來:這玄淵究竟是想要做什麼?鳳谷與不死城勢不兩立的狀态,整個洪荒大陸都是知曉,何以玄淵會想要去這鳳谷小女作出溝通?還有就是,玄淵之前那番話又是何意?
待得鳳仙老實坐下,玄淵這才重新開口,隻不過這一次他面朝的是天冥老人,而且他臉上的笑容刹那間減少了很多,顯得異常莊重。
“當年你在鳳谷也制造出了不少風波,想必你對鳳谷的了解程度要比我深的多,那麼這位關于這位姑娘,你可知道多少。”玄淵如是問道。
男掌櫃此刻也顯出了出乎意料的嚴肅,臉上不再是那種萬物皆在掌中玩轉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捉摸不透的玩味之意,隻見他順着玄淵的話語扭頭看向鳳仙,獵鷹一般深邃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鳳仙周身打量不止。
半晌,男掌櫃開口道“玄淵,你玩得什麼把戲。”
“沒有把戲,隻不過是在告訴你,她的出現,會讓你更好的選擇之後的道路。你也該知道,這茶館已經容不下你了。”
關于這一點,事實上自打玄淵出現在四方茶館門外之時,男掌櫃就已經知曉。畢竟以他的身份,能在不死城相安無事數十載,一定程度上而言,是得到了默認的。
“鳳祖那老頭一共有五個女兒,此刻在老夫這茶館中的乃是他的五女兒,據老夫所知,她也是最不受喜愛,幾乎可說是棄之如敝履。”男掌櫃雖然言語之中滿是不客氣,表現得完全不在乎一旁鳳仙的感受,不過褚文華卻覺得他最後那句話音調的減弱代表着男掌櫃并未如傳說中的那樣嗜皿如魔。
“如果事實真如你說的那樣,那你覺得為什麼鳳祖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派她前來不死城?”玄淵饒有意味的問道,話語出口的同時,他不經意的看了一眼鳳仙。
此時此刻的鳳仙,内心可謂是五味陳雜,一方面,她骨子裡從小到大被強迫滋生出來的驕傲迫使着她不願意再忍受目前這種活生生被羞辱的境況。另一方面,清晰無比的聽見天冥老人開始訴說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使得她兇膛處生出連綿不斷的絞痛,劇烈的疼痛感使得她幾乎快要窒息。
“這樣的決定應當也是必然,鳳谷已經今非昔比,它至今還能夠保持在外界所認為的那種神秘以及不容侵犯,更多倚靠的還是它的底蘊。”
玄淵微微搖頭,視線滑過鳳仙那張堅毅而嬌俏的小臉上,停頓了片刻,“可能鳳谷的狀況我沒有你熟悉,但是有一點你要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光看表面,鳳谷之所以能夠屹立至今,靠得可不僅僅是豐厚的底蘊。畢竟,這樣的社會,底蘊已經無法代表什麼。”
玄淵的話語略一止住,“根據我的了解,數千年來,鳳谷的那些隐秘,能夠始終保存,不被外人所知,隻怕還是因為他們善于培養新人,特别是冷皿的新人。”
聽到這裡,男掌櫃立時再次看向鳳仙,那樣的眼神,鳳仙隻要一眼,便能夠清楚知曉。
冷皿?是嗎?若是一定要計較的話,自己的确算是冷皿吧。鳳仙心中暗暗冷笑一聲。
“你是說,這小姑娘就是新一代的奎恩?”男掌櫃忽然說出的這個名字令得鳳仙一陣不解。
然而不解的神情,止于鳳仙,茶館中的其他茶客聽見奎恩這個名字,饒是老練如他們,也都是紛紛倒吸一口涼氣,不過這倒也正常,今日他們所接收到的震驚消息已經完全超越了他們預計承受的程度。
玄淵再度搖頭“她不是,但她也是。”
男掌櫃不再問詢,隻是輕輕點頭“這小姑娘的日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夠過的。”
玄淵淡淡一笑“鳳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兩人相識無言,就在這時,鳳仙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雙唇似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話語脫口而出“兩位前輩,究竟在說什麼?”
聲音傳到空氣中的同時,玄淵與男掌櫃一齊扭頭看向她,片刻後,男掌櫃開口,語氣顯得異常和善“你可知你的來曆。”
聽到男掌櫃的語氣裡并無兇狠之意,使得鳳仙的底氣略微足了一點,她問道“前輩對鳳谷很了解嗎。”
“哈哈。”男掌櫃聞聲,忽然沒來由的大笑起來,仿佛剛才那段簡短的話語裡有着什麼能夠使他高興的笑點一般“了解?你還沒出生的時候,老夫可是把鳳谷當做後花園的。”
鳳仙識趣的點頭,跟着問道“那您剛才那個問題是?”
“鳳祖鳳禾那對夫妻,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男掌櫃說着停頓了一下,“雖然老夫的過往也不能說是多麼光彩,但是與鳳祖二人相比,卻是好的太多。”
鳳仙聽見男掌櫃當面指責其父母,心中不由得怒意猛生,與此同時,手上青筋暴露,顯然,介于此時此刻的境況,她在努力壓住想要做出舉動的想法。然而鳳仙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有此反應,痛苦的成長經曆,本應該使得她對那對父母心生無邊恨意,可生活偏偏就是這樣折磨人,即便多麼恨,她還是容不得别人說她父母的不好。
老于世故如男掌櫃,立即便意識到了鳳仙的異樣,不過他卻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轉向玄淵說道“老夫開始能夠理解你的意思了,這個小姑娘,的确算的上是一名出色的實驗者。”
玄淵淡淡點頭,不作言語。
鳳仙竭力将臉上的怒意壓制回去,做出虛心的模樣問道“前輩何出此言。”
“你可知你的來曆。”男掌櫃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重複了此前的問話。
鳳仙逐漸能夠熟悉與男掌櫃的相處方式,她暗道:看來面前這位江湖中久負盛名的天冥老人,果然如傳言中的一樣脾氣乖戾,與他溝通,隻能順着他的話來,不得做出半點忤逆之意。
于是鳳仙輕輕搖頭,表示回答。
男掌櫃見狀,眉頭微微一動,像是正在分辨鳳仙所言,是真是假,片刻後,隻聽他再次提問“你可聽說過洪荒大陸上一個叫做迦南學院的地方?”
‘迦南學院’鳳仙将這四個字在腦中重複了一遍,确定沒有任何印象之後,再度搖頭。
男掌櫃見狀,轉向玄淵“她這樣的反應,說明了很多問題。”
玄淵點頭,緩緩啟開隐藏在濃密蒼白胡須之中的雙唇“她會是一個很有趣的角色。”
“的确有趣。”男掌櫃難得附和了起來。
鳳仙隻感覺這兩人之間的談話令她越來越迷糊,迷糊的同時她的憤怒也在一點點的增加“兩位前輩,你們在說什麼,迦南學院是什麼地方?”
這次回答的是玄淵。“洪荒大陸占地廣袤,可謂無邊無際。其中共有兩處曆史悠久,在漫長的歲月裡始終屹立不倒,甚至都可以與洪荒大陸的存在相匹配的學院,迦南學院便是其中之一。”
玄淵說完,看似和藹,人畜無害的目光落在鳳仙臉上,未曾離開。眨眼的功夫後,他開口繼續說道“老頭子我是不死城人,鳳谷之事不歸我管,所以我也不便過多言語。不過從今日從你的反應來看,彌留至今的一個疑問,也算終于得到了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鳳仙幹脆直接的問道。
“迦南學院與鳳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玄淵語氣平淡的說道。
“所以呢,那又與我有什麼關系?”鳳仙問道。
玄淵淡笑着搖頭,男掌櫃接過話來“迦南學院培養的是洪荒大陸上一等一的死士。”
‘死士’二字一出,茶館中絕大部分的茶館,齊齊感覺身子有些微微的震顫。與鳳仙不同,他們都是十分清楚迦南學院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更是清楚那個邪惡的學院所培養出來的死士是什麼樣的人物。那些人自踏入迦南學院開始,便沒有過往,沒有姓名,沒有了半點常人應該擁有的情感,毫不誇張的說,隻要踏入了迦南學院,一切的一切就都全部獻給了惡魔。
那些學成出來執行任務的死士,有且隻有一個目标,那就是完成任務,不惜一切代價。并且,如果前人失敗,後人則會繼續,一直到任務徹底完成。
數千年來,迦南學院的名聲可謂是實打實的用鮮皿堆砌起來,它們硬生生的從一開始的默默無名,摸爬打滾到如今讓人聞風喪膽的地位。艱難苦難的上升過程中,雖然有無數死士獻出了性命,但更多的還是外界的各類人物從此長眠黃土。
也因着這樣的名聲,時至今日,迦南學院已經成為洪荒大陸上,收費高到離譜的職業機構,隻要你付得出他們收取的代價,那他們便一定會幫你完成任務,不論對方是誰!
然而這還不是迦南學院最讓外界覺得滲人的地方。過往的歲月裡,很多很多受到迦南學院襲擊的家族,甚至城池,都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想要尋的迦南學院,将其趕盡殺絕,奈何,那些意圖鏟除迦南學院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着回來,甚至于他們的屍骨都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這般殘酷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後,他們不得不選擇了放棄,轉而企盼死士不要敲響自己的家門。
可以說,迦南學院以及那些死士,成為了洪荒大陸百城的夢魇。
然而最值得說明的還不是迦南學院的恐怖實力。而是就這樣一個令人足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機構,一直到今天,都沒人能夠知道它究竟存在于什麼地方,它的領導人到底是誰!
當然,越是神秘的組織,身上背負的謠傳也就越多。迦南學院也不例外,在那些謠傳裡,最可信的一條是:迦南學院乃是由上古神族中選擇留在洪荒大陸上的族民建立,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遊戲人間。
“死士?”鳳仙自然是注意到了茶館中其他人的反應,她念叨着這句話,片刻,剛想開口,話語卻被生生堵了回去,隻因她眼角的餘光清晰的瞧見了正往茶館走來的是什麼人。
“迦南學院,不過爾爾。何以玄族長也會相信那些流言。”
空蕩蕩的右臂于緊繃到凝固的空氣中,無風自擺,原本肆意妄為的陽光在觸及他身軀的那一刻,慌亂躲避。那張堅毅的冷皿的臉龐于陰影裡,顯得那般融洽。他走動着,空空蕩蕩的腰間,仿佛在那般顯得毫無節奏的前進中顯現出了一柄長劍的模樣。
“單無!”雙眼目露兇光的鳳仙,惡狠狠的說出了來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