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3
喬義哲把圍巾又纏了一圈遮住紅臉,低頭出門。
周沐仁開車去公司的一路都在回味喬義哲說“續你個頭”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嘴角忍不住一個勁地往上揚。
才進公司的電梯,他就笑不出來了。
門關的一刹那,周沐仁看到了從大門走進來的洛斐然。
洛斐然的時差調整的很成功,人看起來很有精神;他身邊跟着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孩,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談笑風聲。
周沐仁立刻就按了開門鍵,可他出手到底晚了一步,電梯已經向上移動了。
一早的好心情瞬間化成灰燼。
周沐仁到辦公室的時候,蔡小薰就敏感地知覺到上司的低氣壓,當她被問及洛斐然的事時,回話也難免吞吞吐吐。
“大概是藝人部的人知道洛先生沒有經紀人之後對他出手了吧。”
周沐仁七竅生煙,“大概?還是确定。”
蔡小薰輕咳一聲,“确定。”
“賀雲霂那家夥幹的?”
“除此以外還能有誰,聽說派去和洛先生接洽的是老狐狸的嫡傳弟子,公司新培養的見習經紀人夏小姐。”
“你知道這些事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也是……”
蔡小薰本想認個錯就算的,細琢磨還是覺得不甘心,“是你當初把洛先生的宣傳工作下派給施姐他們組的,你自己甩手不管不問不聽,我也沒義務在你跟前說三道四。”
要是因為别的事,周沐仁興許就忍了,可他今天半口氣也忍不下,随手就抄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摔在地上。
蔡小薰吓得一滞,有一瞬間她竟錯覺周沐仁手裡的東西會朝着她的臉飛過來。
老東西居然發這麼大的脾氣,真是前所未見。
果然跟洛斐然有關的人和事都會成為引爆他的地雷。
蔡小薰咬咬牙,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施姐他們在做宣傳企劃的時候,都是直接跟洛先生本人接洽的,藝人部不知怎麼的就聽說了這個消息,賀狐狸就出手了。如果公司能跟洛先生簽一個短期的經紀約,大概也不是什麼壞事,有專業的人為他服務,洛先生省了麻煩,說不定也能獲得更大的經濟利益。”
省了麻煩?
獲得更大的經濟利益?
前提是要經紀人和同藝人合作的公司是兩派陣營才會實現。
洛斐然簽約ncm的經紀人,合作的對象又是ncm,他隻有被壓迫的份,哪裡有互惠互利的可能。
何況憑賀雲霂一貫冷皿的作風,不把人榨出最後一滴價值是不會收手的。
周沐仁對蔡小薰揮揮手,“你出去吧,把門帶上。”
蔡小薰大着膽子走過去,把周沐仁扔在地上的文件撿起來放回桌上,默默走出去。
别看這丫頭平時放肆沒分寸,關鍵時候還是看得出眉眼高低的。
周沐仁無力地頹坐在轉椅上,掏出電話打給洛斐然。
洛斐然的聲音一貫清澈,“沐仁。”
周沐仁生怕自己的壓抑與他形成巨大反差,拿開電話清了清嗓子,才敢同他打招呼,“斐然,你來ncm了嗎?”
洛斐然吃驚不小,“你怎麼知道的?”
“之前打電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麼多天沒見,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穿幫了,你猜猜我在哪?”
電話裡話音剛落,周沐仁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他才瞪着眼說了聲“請進”,洛斐然就從蔡小薰的身後冒了出來。
“沐仁,早!”
洛斐然身上像是有光芒籠罩,相比之下,周沐仁就覺得自己太陰郁了,這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動作做得太僵硬,到底還是有點皮笑肉不笑。
蔡小薰偷笑着看了一眼周沐仁,關門出去。
洛斐然一邊打量周沐仁的辦公室,一邊走到沙發邊準備坐下。
周沐仁起身接過洛斐然脫掉的圍巾和大衣,“你買新衣服了?”
“是啊,南瑜太冷了,不穿厚點沒法出門。你的大衣在賓館,下次見面我會記得帶給你。”
“沒關系,你留着穿吧。”
“太大了,我穿着不合身,還是還給你。”
洛斐然笑着坐到沙發上,周沐仁也沒有回到桌子後面去坐,而是直接坐到他身邊,“誰陪你去買的衣服?”
“你們公司的經紀人夏冉小姐。”
周沐仁想起那個同洛斐然談笑風生的女孩子,心裡突然就有點不舒服,“你要買衣服怎麼不告訴我,我也可以陪你去。”
洛斐然看他一眼,又馬上移開視線,“你工作那麼忙,我哪裡敢勞煩你。”
周沐仁總覺得他話裡帶了點讨伐的意思,可他的表情有不像是生氣。
或許隻是他錯意了。
洛斐然搓搓手,在嘴邊哈了一口熱氣,周沐仁看他的手紅紅的,忍不住就把他的手拉到他手裡暖,“怎麼不順便也買一副手套?”
洛斐然乖乖任周沐仁握着,一雙眼閃閃發亮,“我從前就沒有戴手套的習慣。”
周沐仁不敢同洛斐然對視,就低頭去看他的手,他從前就很喜歡他的手,潔白修長,遊走在黑白鍵上時尤其動人。
那十根手指滑過他皮膚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要好好保護你的手。”
周沐仁所有的理智都飛離了腦子,意識到以前,他已經把洛斐然的手捧到嘴邊輕吻了。
他的嘴唇觸到他指尖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全身的皿液都逆流奔騰,尴尬到恨不得立刻沖出門。
洛斐然臉上的表情卻很自然,反握住周沐仁的手笑道,“你呢?你有好好保護你的手嗎?”
“啊?”
“沐仁,你還彈琴嗎?”
算起來,他上一次彈琴還是在崔斯丁酒店的大廳裡,同喬義哲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
一想到喬義哲,周沐仁又忍不住心煩意亂,“工作太忙,現在也不怎麼彈了,我本來也沒有天分,那條路走下去也走不通。”
洛斐然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一大半,表情變得淩厲起來,“你總是在強調天分,如果你對音樂真的熱愛,根本就不存在所謂天分的壁壘。天分是懶惰者的借口,是失敗者的托詞,我認識的周沐仁,不是懶惰者也不是失敗者。”
周沐仁訝異地睜大眼,他在洛斐然面前一直都很自卑,洛斐然從前從不曾理解他的不安,就算他偶爾抱怨,他會勸他的話也隻是“你彈得很好,我最喜歡”之類的,他這麼直白地訓斥他還是第一次。
洛斐然被周沐仁傻呆呆的表情逗笑了,“别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不會。”
洛斐然還要說什麼,外頭就響起敲門聲。
兩人自然而然地放開互握的手,周沐仁站起身說了聲“請進。”
蔡小薰端着兩杯咖啡走進門,“老周,十點鐘要開會。”
周沐仁看了一下表,居然隻剩五分鐘了,“好,你先讓他們在會議室等着,我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蔡小薰出門後,周沐仁就馬上對洛斐然入了正題,“ncm有意跟你簽約嗎?”
洛斐然馬上就适應了他的嚴肅語氣,“要簽也隻是簽短期的經紀約,我在南瑜期間的活動有經紀人幫我安排,這樣大家都省了許多麻煩。”
周沐仁推推眼鏡,“除了音樂會,你還想參加别的活動嗎?”
洛斐然端着咖啡站起身,湊近了去看周沐仁的眼鏡,“你從前都是戴無框的,現在戴有框的了嗎?”
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洛斐然的臉近在咫尺,搞得周沐仁的呼吸都錯亂了,才整理出來的公式化的态度也瀕臨瓦解。
洛斐然的眼睛同從前一樣,純淨的像玻璃,會同時激發人的保護欲與淩虐欲。
他這麼看他是犯規了。
他難道不知道他對他的影響力嗎?
為什麼要這麼似有心若無意地動搖他。
洛斐然細看了周沐仁的銀絲眼鏡,看夠了就笑着坐回沙發上,嘴裡小口喝着咖啡,“如果有的話,可以考慮參加,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時差又調整的這麼辛苦,隻為了兩周的音樂會,好像有點虧了。夏小姐提議了很多活動,我都蠻感興趣的。”
洛斐然回到原位時,周沐仁還腦袋空空地愣在原處,他剛才說的話,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隻能随便找話來敷衍,“是這樣嗎?”
洛斐然忍不住笑,“喂,我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在聽?”
周沐仁焦躁地看了一眼時間,他再不過去就真的要遲到了。
“夏小姐為你安排了什麼活動?”
“明星的演唱會嘉賓,訪談欄目,還有一個比較有趣,音樂節目的特約導師。”
周沐仁有些氣憤,“這些都是藝人做的事,你确定你要用名聲去娛樂大衆?”
“導師那個隻有一期還是兩期來着,隻當做一個很好的經曆也沒什麼。古典音樂比流行音樂的受衆少了太多,這些年為了做音樂,我們參加的亂七八糟的活動也很多。掙錢和做音樂的因果關系,漸漸也沒有那麼明朗……”
周沐仁有點發愣,他眼前看到的人明明還是那個人,可他身體裡面的靈魂,似乎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所以你已經決定同ncm簽約了?”
“是啊,今天來我一是為了看你,二就是為了簽約,當然簽約之前也要征求你的意見。”
周沐仁的情緒很複雜,他一方面不希望洛斐然以音樂家以外的身份出現在公衆視野,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在南瑜多留一些時間。
洛斐然笑着起身,拿好大衣圍巾走到門口,“你不是急着去開會嗎?我一會要選琴,我們有時間再聊。”
周沐仁在他開門以前拉住他的胳膊,“選琴我陪你去,簽約的時你也不要草草做決定,我們再商量一下。”
洛斐然笑着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我答應了夏小姐要她陪我去選琴。”
“推掉吧。”
“這怎麼行,推掉簽約就已經很不厚道了,你還要我取消之前就定好的約會。”
周沐仁一聽到“約會”兩個字就忍不住焦躁,“總之先推掉,選琴的話我陪你去。你或者留在這等我下班,或者先回酒店,下班後我去找你。”
洛斐然的笑容變得有些滞澀,“我已經不是你記憶裡那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瓜了,有些事可以自己做決定的,你可是試着多相信我一點。”
周沐仁一時愕然,“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傻瓜。”
洛斐然趕忙又笑起來,“我知道我知道,隻不過随口一說,你怎麼總是緊張兮兮的,神經太敏感了。我從前就是被你保護的太好,突然變成一個人的時候才會不知所措。其實應該早點學着自立,否則也不會走那麼多彎路。”
周沐仁還記得,當年洛斐然在寫給他的郵件裡,抱怨了許多磕磕絆絆的小事,即便他現在想起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也還是會覺得心酸。
洛斐然是怨恨他的吧……
也許……
周沐仁一肚子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堵在喉嚨裡難過的不得了,“我真的要去會議室了,你在這裡等我,還是回酒店等我?”
洛斐然無奈地長歎一聲,“我在這裡等你吧,就算你工作再忙,也是要吃飯的,我們一起吃中飯?”
“好。”
周沐仁得到滿意的答複,打開門走出去,洛斐然望着他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給夏冉打電話。
周沐仁開會回來的時候,洛斐然已經不見了,他匆匆忙忙打電話過去,那邊接起來時卻是歡聲笑語,“你公司對面的文京小館,我已經訂好位了,十二點我們直接在那裡見面。”
“你現在在哪?選琴去了嗎?”
“不是說你陪我選嗎,放心,我會等你的。我在你公司附近随便逛逛。”
周沐仁想問一句“誰陪你逛”,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不用說,一定是夏小姐了。
他其實很好奇洛斐然是怎麼同女孩子相處的,他從前明明連跟異性說一句話都會害羞到臉紅,又是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遊刃有餘?
挂斷電話的時候周沐仁還在迷茫,到午休之前他的工作效率也差到極點。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過去文京小館的時候洛斐然已經到了。
幸好隻有他一個人,要是夏小姐也在,周沐仁大概會不知該如何自處。
洛斐然笑眯眯地看着周沐仁落座,擡手幫他倒了一杯熱茶,“我已經點好菜了,都是你喜歡吃的。”
“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是啊,不過都是你從前的口味,你現在變了沒有?”
“沒變,喜歡的還是原來那些東西。”
茶杯水氣氤氲,周沐仁眼裡的洛斐然也變得模糊起來。
“這些天,都是夏小姐陪你的嗎?”
“她帶我去了好多地方,吃了不少美食,我沒想到文京變化會這麼大,挺讓人驚喜的。”
周沐仁心裡的酸一個勁地往上湧,“你想到處去逛,可以要我做你的導遊。”
“我聽說你連周末都要加班,哪裡有時間陪人閑逛,這兩周我調整的很不錯,之後也要馬上開始練習音樂會要演奏的曲目。”
周沐仁垂頭喝了一杯茶,“你已經決定同ncm簽約了嗎?時限是多久?”
“三個月。因為音樂會是一早就決定的,所以不會算在我們簽約的時間裡。音樂會一過,馬上是一個明星演唱會的特邀,之後還要參加幾個訪談節目,在綜藝節目裡客串做嘉賓,有合适的廣告也會考慮接。兩個月後還有同文京交響樂團的合作,不過我隻在一首曲子裡出現,壓力不大。”
周沐仁聽到文京交響樂團的時候,腦子裡延伸出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如果合作順利,你會考慮加入文京樂團嗎?”
洛斐然嗤笑出聲,“人家還沒對我發出邀請,我怎麼可能加入,你知道我最不适合的就是毛遂自薦。”
“如果發出邀請的話,你會考慮嗎?”
“也許吧……”
洛斐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頭扭向一邊,“六月初有一場音樂會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同蘋果交響樂團的合作,我必須在五月就趕回國排練,所以我的經紀約隻會簽到四月末。”
原來在洛斐然眼裡,那邊已經成了他的國。
周沐仁很想問六月的音樂會結束後他還會不會回來,可不管洛斐然給出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他都會覺得十分糾結。
洛斐然一轉回頭,就看到周沐仁憂傷苦楚的表情,他一開始覺得好笑,笑了幾聲之後也笑不出來了,被連累的心裡也有點難過。
“周沐仁,你表情怎麼那樣?”
“怎麼了?”
“你知道你一皺眉頭我就會手忙腳亂,你從前都是靠這個占我便宜的。”
周沐仁的心像是被戳了一刀,可洛斐然一臉的輕松戲谑,大概隻是在随口開玩笑,“所以,我簽約的話,你同意嗎?”
“我有什麼立場不同意?你似乎對夏小姐的提案很滿意,既然如此,我也隻有支持你。”
洛斐然臉上的笑容馬上就燦爛如初,“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所以剛才我已經同夏小姐把合約簽好了。”
周沐仁哭笑不得,“所以你說要征求我的意見,就隻是耍我玩的嗎?”
“當然不是,我是真的想征求你的意見,畢竟參加這些活動,也要你們公關宣傳的大力支持。”
周沐仁心裡的别扭就不用提了,“那些炒作的通告,網絡水軍的捧殺,你确定你承受的了?你根本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洛斐然呆愣兩秒,馬上又展露笑顔,“你太緊張了。公關宣傳什麼的,你為别人怎麼策劃,對我原樣照搬就好。我沒有那麼易碎,也不會因為一些無謂的人和事感到困擾。”
周沐仁心裡百味雜陳,洛斐然的相貌雖然一點都沒有變化,可他的人卻比他們在一起時要成熟豁達的多,似乎也更加的精明灑脫,根本是完全不需要依靠别人的樣子。
他不喜歡,也不适應。
他們從前的相處模式,通通都不适用了。
周沐仁從之前就認定的一點事實就是,如果沒有近水樓台的便利,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這個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得遙不可及。
洛斐然笑着幫周沐仁添茶,“你不希望我在南瑜多呆些日子嗎?”
周沐仁才要答話,就被來上菜的服務員打斷了。
洛斐然點的單,不多不少三菜一湯,因為飯菜的分量很小,兩個人吃起來剛剛飽,也不至于浪費。
飯罷出門,洛斐然随手攔了輛出租車,“晚上你下班後直接過去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周沐仁點頭作應,站在原處目送車走遠才回公司。
一下午他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鐘點,跟蔡小薰打了一聲招呼就匆匆出門了。
他開車到達琴行的時候,洛斐然早就到了,正坐在一台鋼琴前試彈。
周沐仁遠遠聽到第一個音的時候,身子就一陣發軟,等走進到離他咫尺之遙,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知道他一輩子都彈不到這種程度,這種自知之明真是既悲哀又傷感。
洛斐然彈到中途就戛然而止,回頭對周沐仁笑道,“我就知道有人在我身後,你進來怎麼都不說一聲。”
周沐仁脫掉手套,松松圍巾,勉強擠出一個笑,“不想打擾你。”
“隻是試彈而已,有什麼關系。我選定這台了,你剛才聽的效果怎麼樣?”
“非常好。”
“我好多天沒碰琴鍵了,手指都僵硬了,從明天開始真的要找琴房練習了。”
周沐仁笑着點點頭,“練習時用這架鋼琴,還是琴房自帶的鋼琴?”
“自帶的就好,我沒有那麼挑琴,夏小姐幫我預約了文京交響樂團的鋼琴室,我每天都有三個小時可以過去練習。”
洛斐然合上琴蓋,作勢要往外走,“如果加上晚上的時間,還可以更長。”
周沐仁看他明顯是準備離開的樣子,禁不住又疑惑了,“你這就試完了嗎?”
洛斐然笑眯眯地把大衣穿起來,“恰巧試的這一台我就很喜歡,可遇而不可得嘛。”
周沐仁就是再傻也搞清楚了,“其實你早就選定了吧,讓我來也隻是因為我之前執意說要陪你選。”
洛斐然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來,笑容隻消失了一瞬就又回到臉上,“你這麼聰明幹什麼,有時候挺讨人厭的。”
“哪裡是我聰明,根本是你都不肯花力氣敷衍我。”
洛斐然哈哈大笑,“你賭氣的時候還是一副小孩子的口氣,這點到現在也沒變。”
兩個人同工作人員打好招呼,一起出門;車上路後,周沐仁開口問了句,“想去哪裡吃飯?”
洛斐然扭頭看他一眼,輕笑道,“其實想去你家吃你做的牛排,不過我猜大概是不方便。”
的确不方便。
周沐仁心裡這個别扭。
洛斐然馬上就笑起來,“隻是跟你開玩笑的,居然就把你吓成這個樣子。喬先生對你一定很重要吧?他對你見我這種事不介意嗎?還是說你一直都不敢把我們的關系告訴他?”
周沐仁把車裡的廣播聲音調小些,“他知道你。”
洛斐然問了好幾句,卻隻得到一句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回答,心裡郁悶,就把頭轉向窗外不說話了。
氣氛冷場不救的結果是,拖得時間越久越尴尬。
周沐仁腦子一昏就問了句,“這次回來,有打算去看伯父伯母嗎?”
洛斐然輕咳一聲,“他們都不在了,七年前爸爸出了交通事故,三年前媽媽也去世了。”
一踩就踩上了地雷,周沐仁恨不得殺了自己。
“節哀順變……”
洛斐然被他戰戰兢兢的語氣逗笑了,“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在意了。自從爸爸去世,我就把媽媽接到了我家,可她不太适應那邊的生活環境,交際圈子又窄,再加上思念爸爸……”
“伯母不會是……”
“你想什麼呢,媽媽是因病去世。那邊的醫療條件雖然很好,卻也不是萬能的。”
他們分開的十幾年裡,洛斐然究竟經曆了多少事。
周沐仁的心髒一縮一縮的疼痛,又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他。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吧。
洛斐然湊近了去看周沐仁的表情,冷笑道,“你看你,又是這麼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好像我在你心裡的地位無人可及,你從前就喜歡騙人,現在也是一樣。”
周沐仁被洛斐然含冰的語氣驚吓了,忙轉頭去看他。
原來他沒有弄錯,他臉上的表情的确是嘲諷,還有不屑。
周沐仁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氣,全身也因為驚詫過度而麻痹。
他從前從沒有在洛斐然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即便是當初他硬拉着他親吻,拐他上床,他看着他時,也沒有露出過這麼深刻的怨恨與鄙視。
有那麼一瞬間,周沐仁希望是他自己看錯了,可他閉上眼再睜開,在他眼前的還是讓他靈魂抽空的那個表情。
洛斐然看到周沐仁面如死灰的一張臉,也意識到自己無意中透露了太多的真實情緒,忙把頭轉正向前方,淡淡笑道,“你不要一個勁地看我了,看路吧,這樣很危險。”
短短的幾十秒,周沐仁的腦子裡冒出了太多灰暗的念頭,他甚至想開足馬力從高速路上沖下去,就這麼拉着他陪他一起死。
周沐仁最後還是同洛斐然一起吃了晚飯。
他這輩子最難熬的一頓飯。
到達餐廳時,洛斐然的失态就已經恢複如常,周沐仁卻還久久都不能平靜。
他也想學洛斐然一樣不動聲色,把情緒都隐藏起來,可是他做不到,别說正常對話,他連假笑都做不出來。
把人送回酒店時,洛斐然明明已經走進大廳了,回頭看了一眼遲遲不願離開的周沐仁,才又默默走到他車邊。
“沐仁……”
話到嘴邊又出口艱難,到最後也隻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聽起來像歎息。
周沐仁突然難過的無以複加,當初在異國時被黑暗籠罩到恐懼的不能自已的感覺,又再次噩夢般地重演,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逃。
洛斐然眼睜睜地看着車子風馳電掣地開出去,發動機發出惱人的噪響,如同開車的那個人壓抑不住的悲鳴。
一路上,周沐仁握方向盤的雙手都是抖的,他在家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瓶廉價的高度白酒,躲在停車場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等到十一點,喬義哲忍不住給周沐仁打了電話,打了三次都響到自然停止,第四次,那邊終于接了。
周沐仁不說話,喬義哲隻聽到類似嗚咽的悶聲。
“沐仁,你在哪?”
……
“你在哪你說話啊。”
……
周沐仁沉默,喬義哲就陪他沉默。
眼看着手機上顯示的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地跳動,周沐仁總算開口給出他的位置。
喬義哲在聽到“停車場”三個字的時候立刻就穿上大衣跑下樓,等沖到周沐仁的車旁,他連呼吸都是亂的。
“周沐仁,開車門……我讓你開車門你聽到沒有。”
喬義哲一開始還好聲好氣,直到裡面的那個人油鹽不進不讓他進去,他才氣的踢了車輪胎。
“周沐仁,你發什麼瘋,開車門讓我進去。”
他拍玻璃拍到手疼,車裡的鎖才一聲咔嚓。
喬義哲打開車門,一眼看到的就是副駕駛位上的兩隻空酒瓶;周沐仁頹然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兩隻眼緊緊閉着,淚水無聲無息的往下流,沾濕了滿臉。
他已經醉到根本就不管自己的儀态了。
喬義哲說不出一句話,好半天都彎着腰站在車外頭發愣。
能讓周沐仁失控如此的,除了洛斐然也不會有别人,他不想深究那兩個人發生了什麼,他隻覺得痛。
心痛,喉嚨也痛,整個人都像是被什麼強酸灼燒的疼痛。
僵持半晌,喬義哲還是行動了,先把那兩隻礙眼的空酒瓶扔到停車場的垃圾箱裡,再走到駕駛座把周沐仁連拖帶抱地拉出來,鎖車拔鑰匙,背人去電梯間。
進了家門把周沐仁放倒在沙發上,喬義哲才發現了驚人的細節。
周沐仁腿上的石膏不見了,他下面好好地穿着襪子鞋子,完全不像受傷的樣子。
這家夥,難道這一個來月都在騙人嗎?
喬義哲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把人弄起來掐死,最後還是理智戰了上風,一路把醉鬼背上樓。
興許是颠簸中周沐仁硌到了胃,他身子一貼床就翻身做出要嘔吐的姿勢,吓得喬義哲趕忙把他弄到洗手間,扶到馬桶旁邊等他吐完。
這鼻涕一把淚一把,醉到不省人事,人事不省的家夥,哪裡還有一點他們初見時風高雪冷的氣質。
喬義哲耐着性子等他吐完,逼他用溫水漱口,再下樓把剩飯熬成一點稀粥,喂他吃了一些。
周沐仁徹底癱成了一灘泥,要喬義哲捅一棍他才動一下。
喬義哲幫他刷了牙,再把人扒光了拖進浴缸,拿着蓮蓬頭把他從頭沖到腳。
即便被折騰成這樣,周沐仁還是不肯醒,一雙眼畏光似的合着,眼角時不時會流出眼淚。
喬義哲把他整個人弄幹淨了再擦幹,套上睡衣扔到床上。他自己躲到洗手間像個有強迫症的潔癖一樣把四濺的水漬處理幹淨,再把浴缸馬桶清潔的一塵不染。
等他出來卧室的時候,床上的周沐仁像屍體一樣動也不動,整個人散發着陰郁的死氣。
喬義哲心裡又酸又怒,又不能跟醉鬼一般見識,隻好帶着憤懑爬上床,關燈睡覺。
才經曆了這種事,他怎麼可能睡得着。
輾轉反側了半個小時,喬義哲忍不住去推周沐仁的胳膊,“喂,你死了沒有?”
周沐仁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沒有。
喬義哲幹脆爬起身湊過去搖他肩膀,“周沐仁,你死了沒有,沒死就應我一聲。”
……
“你再裝死,我就睡了你,你不是一直想換個上下嗎?你不怕我趁人之危?”
……
喬義哲坐在周沐仁身上,伸手解他的睡衣扣子,他覺得他正在擺弄的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就算他現在一刀捅了他,他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他其實能夠明白他身下的這個人放空一切的消沉,酒精隻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失态的借口。
喬義哲長歎一聲,從周沐仁身上翻下來,有樣學樣地跟他一起挺屍。
時間仿佛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周沐仁終于從墳墓裡爬出來,翻身抱住喬義哲。
“義哲,我疼……”
喬義哲從頭頂冷到腳趾,他一動不動地任他抱着,腦子裡亂的隻能想到一件事。
洛斐然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周沐仁痛到這個樣子。
難道是他試圖破鏡重圓,被人家幹淨利落地拒絕了嗎?
還是洛斐然試圖破鏡重圓,周沐仁糾結于道德與理智,才華與現實這些事,而做出了口是心非的回應?
不管誰主動誰被動,誰傷誰更深……那兩個人之間都不會再有第三者的位置。
喬義哲笑了,嘲笑周沐仁也嘲笑他自己,心裡面除了如釋重負,更多的是不甘心,和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情感。
周沐仁把喬義哲又摟緊了些,“義哲,我冷……”
他心裡明明想的是另一個人,為什麼還要沒完沒了地叫他的名字。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束了吧。
沒有轟轟烈烈,也不是特别平淡……
好在他沒有當初被鄭毅抛棄的時候壓抑的那麼生死不能,失戀這種事,果然練習多了人就麻木了。
喬義哲回話的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輕松,“早就告訴你要跟人家好好說明白,是你自己非要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