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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第437章 文會(萬字大章)

大奉打更人 賣報小郎君 16196 2025-01-07 14:53

  第437章 文會(萬字大章)

  文會在皇城的蘆湖舉行,湖畔搭建涼棚,構架出足以容納數百人活動的區域。

  夏末的陽光依舊毒辣,湖畔卻涼風習習。

  原本文會是國子監舉辦,參與文會的大多是國子監的學子。

  但裴滿西樓一通攪和,鬧出這麽大的聲勢,出席文會的人物立時就不同了,國子監學子依舊可以參加,不過是在外圍,進不了涼棚裏。

  文會在午時舉行,因為這樣,朝堂諸公就可以利用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堂而皇之的參加。

  午時将近,國子監學子們穿着儒衫儒冠,被披堅執銳的禁軍攔在外圍。

  “這是我們國子監辦的文會,憑什麽不讓我們入場?”

  “主客關系怎能颠倒?”

  “不但有禁軍控場,連司天監的術士也來了,防備有居心撥測之人混入文會,莫非,莫非陛下要參加文會?”

  正說着,一輛輛馬車駛來,在蘆湖外的廣場停靠,車內下來的是一位位勳貴、武将。

  他們和文會本該沒有任何關系,都是沖着“讨教兵法”四個字來的。

  不但他們來了,還帶了女眷和子嗣。

  “快看,諸公來了,六部尚書、侍郎,殿閣大學士”

  “我猜到會有大人物過來,沒想到來這麽多?一場文會,何至于此啊。”

  “兄臺,這你就不懂了,一場文會自然不可能,但這場文會的背後,歸根結底還是談判的事。兩國之間無小事。諸公是來造勢施壓的。”

  “區區蠻子,敢來京城論道,不知天高地厚。待會兒看張慎大儒如何教訓他。”

  武将之後,是三品以上的朝堂諸公,如刑部尚書、兵部尚書,以及殿閣大學士們。

  其中部分朝堂大佬也帶了家中女眷,比如頗有文名的王思慕,她穿着淺粉色仕女服,妝容精緻,端莊秀美。

  “翰林院的清貴也來了,有趣,這群書生自诩學問無雙,待會肯定對那裴滿西樓群起而攻之”國子監的學子眼睛一亮。

  一群穿着青袍的年輕官員,趾高氣昂的進入會場。

  翰林院是學霸雲集之地,這群清貴雖然手裏無權,年紀又輕,但他們絕對是大奉最有學問的群體之一。

  他們正值韶華,記憶力、悟性、思維敏銳程度都是人生最巅峰的時刻。

  有了他們入場,國子監的學子信心倍增。

  翰林院清貴們入座後,低聲交談:

  “《北齋大典》我看了,水平是有的,然,雜而不精。”

  “對我等來說,确實不精,但對天下學子而言,卻是深奧的很吶。”

  “此人确實厲害,單一的領域,我等都能勝他,論所學之廣搏,我等自愧不如啊。”

  “對了,若論兵法的話,我們翰林院裏,無人能超越辭舊了吧。”

  剎那間,一道道目光望向俊美如畫的年輕人。

  許新年坐在案後,清晰的察覺到不止翰林院同僚,不遠處的勳貴、諸公也聞聲望來。

  那是自然,我主修的就是兵法他剛想颔首,便聽勳貴中響起嗤笑聲:“裴滿西樓讨教的是張慎大儒,老師總不至于比學生差吧。”

  許新年有些惱怒,朗聲道:“聖人曰,學無長幼達者為先,誰說學生一定不如老師的?”

  勳貴、武将們哄笑起來,知道他是許七安的堂弟,有幾個笑的特別恣意,把嘲笑寫在了臉上。

  這個許新年學問是有的,但除了一張嘴能罵出花,其他領域,在翰林院裏并不算多出彩。

  他竟說學生能勝老師,可笑至極。

  嗯?罵人?

  勳貴武将們反應過來,笑聲猛的一滞。

  許新年喝了口茶,矜持的起身。

  許七安穿着輕甲,腰胯制式佩刀,跟随着懷慶和臨安的馬車來到場地,豪華馬車緩緩停靠在路邊,穿着素雅宮裝和火紅長裙的懷慶裱裱同時下車。

  然後,她們齊齊擡手,遮了一下猛烈的陽光。

  公主怕日手遮蔭某個侍衛,腦海裏躍出這句話,緊接着便看見宦官舉着華蓋,為兩位公主遮擋陽光。

  裱裱回過頭來,在人群裏尋了一遍,水汪汪的桃花眼有着困惑,她不知道狗奴才易容成了誰的模樣。

  僞裝的還挺好嘛裱裱心裏有些失望,因為她在話本裏常見到“相互喜歡的人就會心有靈犀”這樣的描述。

  兩位公主剛入場,便看見許新年站在案邊,感慨陳詞,口吐芬芳,指着一幹勳貴怒罵。

  勳貴武将們大怒,你一句我一句的圍攻許新年,後者巍然不懼,引經典句,言辭犀利。

  不少武将已經開始撩袖子了。

  諸公喝着茶,優哉遊哉的看戲。

  懷慶皺了皺眉,清斥道:“放肆!”

  她盛怒時的模樣,充滿了威嚴,竟然極有威懾力,不但許新年停止了謾罵,就算氣的嗷嗷叫的上頭武将們,也偃旗息鼓了。

  諸公和勳貴們紛紛起身,躬身行禮:“見過兩位公主。”

  懷慶冷哼一聲,帶着裱裱,以及兩名侍衛入座。

  許新年抿了口茶,潤潤嗓子,随後看向左上方席位的王思慕,恰好對方也看過來。

  昨日,王思慕特意尋他,希望他能在文會上展露一下才學,博個好名聲,增添聲望。

  王大小姐沒指望許二郎能在文會上大殺四方,震驚四座。

  因為有張慎出場,張先生是許二郎的老師,有他出場便足夠了。

  許二郎朝她笑了笑,正如昨日聽完後,雲淡風輕的笑了笑。

  這時,外圍傳來學子、侍衛們恭敬的喊聲:“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三皇子、四皇子”

  涼棚裏衆人側頭看去,隻見太子扶着一位白發蒼蒼,拄着拐杖的老人,沿着禁軍包圍出的通道,走向涼棚。

  “太傅?”

  懷慶驚喜的脫口而出。

  而裱裱下意識的縮了縮腦袋,她從小被這個臭老頭打手掌心,打了好些年。

  太傅不是針對臨安,太傅針對的是學渣。

  太子攙扶着太傅進了涼棚。

  諸公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論輩分,在座的諸位都是太傅的晚輩。

  許新年随同僚們齊聲行禮,審視着被太子攙扶的老人,頭發雖白,卻依舊茂密,真是讓人羨慕的發量。

  臉龐溝壑縱橫,皮膚松弛感嚴重,眸子也略顯渾濁,但這個老人的氣質很獨特。

  他記得院長趙守說過,太傅是當代唯一養出浩然正氣的讀書人。

  本朝三公都是一品,但沒有實權。太傅原本有望執掌內閣,隻是當年父皇修道,不理朝政,太傅欲持竹條痛毆父皇,被攔下。之後再無緣仕途,便在宮中專心治學。

  沒想到連太傅都來了許新年心道。

  太傅冷哼一聲,看向國子監大祭酒,淡淡道:“老夫隐居多年,才發現國子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祭酒面紅耳赤。

  同樣出身國子監的諸公亦有些尴尬。

  朝廷的臉面,就是他們的臉面。

  一個蠻族年輕人在京城大放異彩,若是武道也就罷了,蠻子本就是粗鄙的武夫。偏偏是以學問揚名。

  要知道,人族最大的驕傲就是文化,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儒家是中原人族的體系,是獨有的文化瑰寶,是無數人驕傲的所在。

  見氣氛有些僵凝,懷慶起身,把太子從太傅身邊擠開,攙着他入座,聲音清冷:

  “太傅,裴滿西樓才情驚豔,隻論四書五經,大祭酒并不弱他。所學廣搏,且能精深之人,太罕見了。不過你放心,有張慎出面,想來一切都是穩妥的。”

  太傅拍了拍懷慶的手背,有了幾分笑容:

  “殿下若是男兒身,豈有那蠻子在京城耀武揚威的機會?老夫這次來湊這熱鬧,就是不信邪,我大奉士林人傑輩出,後起之秀無數,真無人能壓他一個學了些聖人皮毛的蠻子?”

  這是,輕笑聲從涼棚外傳來,帶着幾分悠閑,反駁道:

  “聖人曰,有教無類。太傅左一句蠻子,右一句蠻子,可有把聖人的教誨記在心裏?”

  涼棚外,滿頭白發的裴滿西樓,帶着妩媚多姿的黃仙兒,以及氣質陰冷的豎瞳少年,大大方方的進入涼棚。

  他們明明是外族,是客,卻擺出一副閑庭信步的輕松姿态,仿佛自身才是文會的主人。

  對于諸公、勳貴武将們的鎮場,毫不在意,毫不露怯。

  國子監學子、翰林院清貴、在場諸公、勳貴武将沉默的凝視着裴滿西樓,這位才情驚豔,學問深厚的蠻族。

  沒有人回應,但卻悄然挺直腰背,平穩情緒,如臨大敵。

  “在下白首部,裴滿氏長子,裴滿西樓,見過諸位!”

  裴滿西樓用自己的學問,塑造了一位驚才絕豔的讀書人形象,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次文會,他打算把名聲再次推向高峰,為後續的談判做鋪墊。

  許府。

  楚元缜坐在庭院裏,石桌邊,手裏捏着酒杯,他的身邊坐着麗娜、李妙真、許鈴音。

  “為什麽他能進皇城?他去作甚?不怕元景帝斬他狗頭嗎。”楚元缜酸溜溜道。

  他很眼饞文會,身為讀書人出身的劍客,還是曾經的狀元,這種巅峰對決的文會,對楚元缜有緻命誘惑。

  但他不能進皇城了,更不能衆目睽睽之下參加文會,這一切都是因為許七安。當初要不是為了幫他,哪會這麽凄慘。

  于是過來找他喝酒,抱怨幾句。

  沒想到,這個始作俑者自己卻進去了。

  楚元缜心裏酸的像恰了檸檬。

  “我也想去。”

  許鈴音脆生生道。

  “文會就是一群讀書人讨論無聊的東西,你不會想去的。這種地方和我們師徒沒關系,不如在家吃糕點,喝甜酒釀。”

  麗娜借機教育徒兒,她還是很有逼數的,并希望徒兒也能漸漸有逼數起來。

  “師父,文會有很多好吃的,上次大鍋跟和尚打架,我跟着一個伯伯,吃了好多好吃的。”

  許鈴音給出緻命一擊。

  “對哦,我怎麽沒有想到,文會有美酒佳肴。”麗娜眼冒精光。

  角度很刁鑽啊楚元缜摸了摸許鈴音的頭,覺得這個憨丫頭蠻可愛的,然後想起了那日在雲鹿書院的噩夢教程。

  他默默收回手。

  李妙真說道:“那蠻子近日嚣張的很,我看着不舒坦,忍不住想一劍刺了他。”

  看誰不爽就刺誰,你真的是天宗的聖女麽楚元缜覺得,天地會裏槽點最多的就是李妙真。

  一號身份不明,三號許辭舊正人君子,六號恒遠慈悲為懷,五號麗娜雖然不聰明,愛吃,但自身沒有什麽讓人想“一吐為快”的缺陷。

  七號八號“失蹤”多年。

  九號金蓮道長性情溫和,是個讓人尊敬的長輩,修功德,品性值得肯定,也沒什麽不良嗜好。

  隻有李妙真最讓人無奈,她是天宗聖女,本該性情寡淡,冷冷清清,結果下山歷練兩年,硬是把自己歷練成急公好義,鏟奸除惡的飛燕女俠。

  “國子監讀書人如此不堪,還得靠雲鹿書院的讀書人來擺平他。”李妙真道。

  楚元缜笑着點頭:“張慎所著《兵法六疏》精妙絕倫,有他出面,那蠻子嚣張不了多久。不過,此人能著出《北齋大典》,足以開宗立派,成為一代名儒。”

  李妙真皺了皺眉,她聽出楚元缜并不看好張慎,道:“這蠻子這麽厲害?”

  楚元缜點頭。

  “若是比詩詞,應該還是許寧宴更厲害吧。”李妙真謹慎問道。

  楚元缜嗤笑一聲。

  李妙真皺眉道:“也懸?”

  楚元缜搖頭失笑:“不,許寧宴的詩才曠古絕今,但文會不是詩會。再說,許寧宴也出不了場。”

  市井之中。

  雖然平頭百姓進不去皇城,但他們對文會的讨論度極高,對結果更是期待無比。

  連辛苦勞作的販夫走卒,坐在小攤邊吃一碗面食時,也能聽見鄰桌時刻在讨論文會,指點江山,激昂文字。

  “這讓我想起了去年的鬥法,那是何等的轟動。最後咱們許銀鑼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一個穿着藍色褂子的貨郎,呲溜一口面食,大聲說道。

  “文會可不是鬥法,可惜許銀鑼不是讀書人,幫不上忙。”同伴惋惜的回應。

  面攤老闆揭開熱鍋,一邊下面條,一邊搭茬,憤憤不平的說道:“國子監讀書人可真是廢物,竟然輸給一個蠻子,我都替他們臉紅。”

  其他桌的食客忍不住說道:“許銀鑼要是讀書人就好了。”

  在百姓眼裏,許銀鑼是無所不能的英雄,大奉的傳奇人物,真正有良心的大人物。

  所以對他有着盲目的崇拜,認為許銀鑼無所不能。但理智告訴他們,許銀鑼不是讀書人,學問肯定不如那蠻子。

  因此隻能感慨一聲:如果許銀鑼是讀書人就好了。

  面攤老闆捧着面遞給客人,笑道:“不過這蠻子竟敢挑戰雲鹿書院的大儒,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衆食客笑了起來。

  皇宮,寝宮內。

  元景帝慵懶的坐在塌上,翻閱道經,腳步聲傳來,老太監小碎步返回,低聲道:

  “文會那邊傳來消息,裴滿西樓和翰林院大人們論了經義、策論、民生、農耕、史不落下風。”

  “不落下風,就已經是我大奉臉面無光了。”元景帝沒什麽表情的說道。

  老太監看皇帝露出這個表情,便知他心裏不悅。

  歸根結底,裴滿西樓如此逞威風,丢臉最大的還是一國之君。

  “可有論詩詞?”元景帝突然說道。

  老太監搖頭。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元景帝嗤笑一聲,笑聲剛起,又忽然闆着臉,冷哼一下。

  頓了頓,元景帝道:“張慎還沒來?”

  老太監低頭:“張先生未來。”

  元景帝緩緩點頭:“不急,文會還沒進正題呢。雲鹿書院的讀書人雖然讨厭,學問上倒也從未讓人失望。”

  他神态頗為輕松。

  文會正題是什麽?

  是戰争,是發生在北方的戰争。

  國子監代表裏,一位學子起身,憤慨陳詞:

  “蠻族常年滋擾邊境,殘殺我大奉百姓,為禍深遠。而今遭了東北靖國鐵蹄的碾壓,竟恬不知恥的來我大奉求援。

  “蠻族就是蠻族,厚顏無恥。”

  外圍的國子監學子紛紛響應,怒罵蠻子“厚顏無恥”。

  黃仙兒笑吟吟的全部在意,手指絞着鬓發。

  豎瞳少年滿臉怒火,極力壓制蛇類殘暴嗜皿的本性,豎瞳陰冷的掃了那名學子一眼。

  裴滿西樓面不改色,甚至笑了起來,道:

  “巫神教稱雄九州東北,與大奉緊鄰隻有三州之地。以大奉的人口和兵力,耗費一定的代價,就能把他們堵在三州之外。”

  他停頓了一下,見諸公和武将們露出認同的表情,這才繼續道:

  “但如果北方的領地也被巫神教占領,靖國騎兵南下,可直撲京城。康國和炎國再從東進攻,遙相呼應。大奉豈不危矣。

  “衆所周知,北方有連綿無盡的草原,靖國若是得了北方領土,便能養出更多的騎兵,屆時,大奉縱使有火炮和弩,也擋不住這群陸地上的“無敵者”。

  “所以,大奉出兵,不是幫我神族,而是在幫自己。我神族繁衍艱難,人口低下,縱使時而滋擾邊關,卻沒那個兵力南下,對大奉的威脅有限。但巫神教可不一樣啊。”

  沒人反駁。

  翰林院的學霸,國子監的學子,乃至朝堂諸公,其實都認可他的這番話。

  巫神教掌控的東北,物産豐富,既能狩獵,也能農耕,而農耕的文明,人口是最繁盛的。

  巫神教人口相比大奉,差太遠,那是因為地域有限。

  若是北方版圖落入巫神教手裏,遷出一部分人口去北方,最多二十年,巫神教的人口會翻一倍,至少一倍。

  裴滿西樓沉聲道:“到那時,我神族的今日,便是大奉的來日。”

  許新年默默旁觀着。

  這群蠢貨,不知不覺被對方掌控了主動,你們要讨論的,難道不應該是索要籌碼嘛,怎麽讨論起出兵的必要性,肯定要出兵啊,這是毋庸置疑的額,讨論籌碼好像是談判桌上要做的事,是諸公的事,确實不宜在這個時候談。

  這場文會的核心,其實是大奉這邊要把裴滿西樓的形象打垮,把他的逼格打垮。

  但形式不太樂觀啊,這家夥本身就能言善辯,口才厲害,再占據着必須出兵的“大義”。

  許新年目光一轉,發現許多武将躍躍欲試,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又皺眉沉默。

  還算有自知之明,這群武将罵人還馬虎,辯論?即使他們有豐富的帶兵經驗,也說不過裴滿西樓,呸,粗鄙的武夫

  “諸公平時在朝堂上不是牙尖嘴利嗎,太傅打本宮手掌心的時候,不是能說會道嗎,怎麽都不說話。”裱裱焦慮道。

  “太傅怎麽能下場,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輩分差太多了,即使贏了也不光彩,人家隻會說我大奉以大欺小。諸公亦是此理,而且,如果諸公下場,我敢保證,裴滿西樓會主動與他們比鬥學問”

  懷慶難得說了一大堆的話,給愚蠢的妹妹解釋:

  “諸公的學問,除幾位大學士,其他人都已荒廢。”

  裱裱睜大眼睛,喃喃道:“那怎麽辦?氣死人了。”

  國子監學子臉色沉重,翰林院的學霸們同樣如臨大敵,臉色都不好看。

  王首輔嘆口氣:“裴滿西樓才華驚豔,實在讓人驚訝。”

  翰林院的年輕官員,入場時自信滿滿,與現在沉默又嚴肅的姿态,落差明顯。

  王思慕頻頻看向許二郎,期待他能站出來表現。

  王首輔注意到了女兒的眼神,道:“二郎怎麽今日如此沉默?”

  王思慕蹙眉。

  就在衆人啞口無言,苦思對策時,蘆湖上空清光一閃,穿儒袍,戴儒冠的張慎憑空出現。

  然後,他朝着湖面墜落。

  清光再一閃,張慎便出現在涼棚裏,神态間還殘留着些許後怕。

  他吹的牛皮肯定是:我所在的地方不是雲鹿書院,在蘆湖。所以差點掉湖裏了許七安心裏瘋狂吐槽。

  “張大儒來了。”

  “張先生終于到了,我就知道張先生不會缺席。”

  外圍的學子們歡呼起來,如釋重負。

  諸公笑了起來,與張慎有交情的人,紛紛開口:“謹言兄,你可來了。”

  張慎不冷不淡的颔首,旋即看見了太傅,急忙作揖:“學生張慎,見過太傅。”

  太傅“嗯”了一聲,始終闆着的臉,終于有了笑容:“張謹言,這位白首部的年輕人要向你讨教兵法,你指點他一二。”

  涼棚內,氣氛頓時高漲。

  張慎環顧一圈,望向華發如雪的裴滿西樓,道:“你就是那個著出《北齋大典》的裴滿西樓?”

  裴滿西樓首次起身,作揖道:“學生見過張先生。”

  張慎擺擺手:“不必客套,你要和我鬥一鬥兵法?”

  棚內一下安靜,衆人翹首企盼。

  黃仙兒微微坐直身子,眯着眼,凝視着雲鹿書院的讀書人。

  豎瞳少年收斂了狂傲之氣,這位儒家體系的四品高手,便是裴滿大兄本次文會的“敵人”,他雖看不起讀書人,但雲鹿書院的讀書人則不在鄙視範圍裏。

  儒家體系即使沒落多年,積威仍在。

  “學生才疏學淺,想向先生請教。”裴滿西樓笑容溫和,成竹在兇。

  張慎翻了個白眼:

  “你這不是耍流氓嗎,老夫二十多年沒領兵了,都快忘記枕戈而眠的滋味。我說來說去還是二十多年那一套,你跟我論什麽兵法。

  “你怎麽不跟魏淵論兵法去,這老小子坐鎮朝堂,暗子遍布天下,二十年運籌帷幄不曾停息,就等着有朝一日厚積薄發。”

  裴滿西樓笑道:“先生這話,豈不也是耍流氓?”

  豎瞳少年忍不住插嘴,冷哼道:“你怎麽不讓裴滿大兄和監正鬥法去。”

  這次,裴滿西樓沒有訓斥少年,笑問道:

  “那便不讨教兵法了,其實學生對先生兵書仰慕已久,聽聞先生精通兵法,所著《兵法六疏》廣為流傳,人人稱道。

  “後學不才,也著了一本兵書,此書耗時數年,不但融入了中原兵法,更有蠻族騎兵的兵法之道。還請先生賜教。”

  說着,看向身邊的豎瞳少年。

  玄陰把腳邊的小木盒打開,捧出厚厚一本書籍:《北齋兵卷》

  大奉這邊,衆人面面相觑,着實沒料到此人不但精通兵法,竟還寫了兵書?

  讀書人注重著書立傳,哪怕學問高深之人,對著書也是很謹慎的。一本書修修改改很多年,才會公布天下,廣而告之。

  至于一些随筆、筆記,在這個時候,其實稱不上“書”。

  比如許七安在雲鹿書院看過那本《大周拾疑》就是筆記,稱不上書。

  所以,衆人對裴滿西樓的話,半信半疑。

  太傅臉色明顯一沉。

  王首輔等官場老人,臉色也随之凝重,有了不好預感。

  出于對書的尊重,張慎無比嚴肅的雙手接過,湖面清風吹來,書頁嘩啦啦作響,飛速翻閱。

  張慎的臉色變幻,被場內衆人看在眼裏,先是愕然,繼而欣賞,到最後竟是振奮。

  裴滿西樓問道:“先生覺得,此書如何?”

  張慎沒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嘆道:“妙。”

  “全書分為三卷,第一卷兵道,論述了何為兵法,何為戰争,便是不通戰事之人看了,也能知道什麽是戰争,提綱挈領。

  “第二卷論謀,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形容的太好了。十二種謀攻之策,讓人拍案叫絕啊。

  “更難得的是第三卷,精研排兵布陣,提供了許多種武者與普通士卒的配合的陣型,極大發揮了普通士卒的用處。”

  裴滿西樓确實是驚才絕豔的讀書人,兵法之道,他張慎輸了,儒家講究念頭通達,死鴨子嘴硬這種事,他是做不出來的。

  再說,輸了文會,丢臉最大的還是元景帝和朝廷,雲鹿書院早就被驅逐出朝堂,他沒必要為了國子監這群酒囊飯袋的臉面違背本心。

  張慎喟嘆一聲:“老夫的《兵法六疏》實不如你這本《北齋兵法》,甘拜下風。”

  “都說雲鹿書院的讀書人,品性高潔,名不虛傳。”

  裴滿西樓笑了,笑的酣暢淋漓。

  他為什麽要挑張慎做墊腳石?理由有三個:張慎名氣夠大;張慎隐居二十多年;張慎是雲鹿書院讀書人,直抒兇臆,品德有保證。隻要自己的兵書能折服對方,他就不會昧着良心打壓。

  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這個道理。

  涼棚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失去了表情。

  豎瞳少年玄陰嘶聲笑道:“都說大奉文道昌盛,盡是讀書種子。看來,都不及我裴滿大兄。大兄,等你回了北方,你就是咱們神族的許銀鑼了。”

  他指的是如許七安一樣備受愛戴。

  聞言,涼棚外的國子監學子又羞愧又憤怒,想反駁怒罵,卻覺得羞于開口,謾罵隻會更丢人,憋屈的咬牙切齒。

  翰林院的學霸們一臉尴尬。

  其他領域的學術,他們還能有來有往的讨論、争辯,打戰這一塊,學霸們連戰場都沒去過,毫無發言權,紙上談兵隻會惹人笑話。

  黃仙兒嬌笑起來,也不知是開心,還是在嘲笑。

  “這文會一點意思都沒有,早知道就不來了。”有女眷抱怨道。

  她們懷着期待和熱忱而來,想看的是蠻子吃癟,而不是楊武楊威,力挫大奉讀書人。

  懷慶嘆了口氣,她是女兒身,這種場合不好下場,否則就是打讀書人的臉,而且,兵法之道,她也隻是看過一些兵書而已。

  那裴滿西樓是白首部少主,久經戰事,經驗豐富,水平肯定比她高很多很多。

  “扶我回去!”

  太傅握着拐杖,用力頓了三下,低吼着說。

  老人滿臉失望。

  寝宮裏。

  老太監腳步飛快的跑進來,臉色忐忑。

  帷幔低垂,榻上,元景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老太監低聲道:“張慎,服輸了”

  “啪!”

  元景帝把書摔在了老太監臉上。

  蘆湖畔,涼棚裏。

  裴滿西樓朝四方作揖,笑容溫和,勝不驕敗不餒的姿态:“多謝各位指教,大奉不愧是文道昌盛之地,令人心生向往。”

  這話聽在衆人耳中,就像在嘲諷,不,這就是嘲諷。

  太傅面沉似水,加快了腳步。

  諸公紛紛起身,沉默的離開案邊,打算走人。

  “篤!”

  酒杯放在桌上的聲音有些沉重,引來周遭人的側目。

  許二郎翩翩然起身,朗聲道:“我大哥有句詩:忍看小兒成新貴,怒上擂臺再出手。”

  聲音傳開。

  太傅停下腳步,回眸看來。

  諸公和勳貴武将們看了過來。

  國子監的學子看了過來。

  裴滿西樓愕然的看着這位出言挑釁的翰林院年輕官員。

  許新年望着白發蠻子,淡淡道:“本官與你論一論兵法。”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辭舊!”

  翰林院的同僚們紛紛用眼神示意,讓他不要沖動。

  許辭舊在官場名聲不錯,全是楚州屠城案中,堵在午門怒罵淮王時積累。

  這份名聲來之不易,因為一時憤慨、沖動毀于一旦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張先生是他的老師,連他都輸了,許辭舊以為自己能贏?”

  “何苦再去丢人呢,裴滿西樓所著兵書,連張大儒都自愧不如,大加贊賞。”

  “我等也憤慨不平,隻是,隻是這許辭舊過于魯莽了。”

  國子監學子議論紛紛。

  裴滿西樓懷疑自己聽錯了,盯着許新年看了片刻,恍然想起,這位是張慎的弟子。

  隻是老師都輸了,學生還想扳回局面?

  豎瞳少年玄陰一臉冷笑,而黃仙兒則百無聊賴的玩弄酒杯,淡淡道:“無趣。”

  王思慕錯愕的瞪大眼睛,她沒想到許新年憋了半天,竟是為了此刻?

  意氣用事!王首輔心裏大怒。

  “許大人,你可練過兵?”裴滿西樓含笑問道。

  許新年搖頭。

  “可上過戰場?”裴滿西樓又問。

  許新年還是搖頭。

  這位出生蠻族的讀書人微微搖頭,“你雖主修兵法,卻是紙上談兵,怎麽和我論兵法。”

  豎瞳少年玄陰嘲笑道:“你莫不是也著了兵書,要拿出來與我大兄一較高下?”

  見許新年被蠻族嘲笑,衆人亦感丢人。

  張慎詫異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心說這小子腦子糊塗了?為師都自愧不如,他跳出來作甚?給我報仇麽。

  不過,讓他受一受挫折也好,許辭舊就是太順了,不管是家境、求學、官場,他都沒有受過太大的挫折。

  許新年擡了擡下巴,傲然道:“沒錯,我這裏确實有一部兵書,請裴滿兄指點一二。”

  “!!!”

  包括張慎在內,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許新年,目光極為茫然,與裴滿西樓一樣,他們懷疑耳朵出問題了。

  許新年不理衆人,從懷裏摸出一本淺棕色書皮的線裝書。

  裴滿西樓看見封皮上寫着四個字:孫子兵法。

  飽讀詩書的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并非當世流傳的兵書,也不是朝廷剛修的,贈予他的那些老調重彈的兵書。

  但他是個愛書的人,不會因書名而輕慢了任何一本書,擡手攝來,微笑翻閱。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開篇還算不錯,簡單的陳述了戰争的重要性,頗為一針見皿。

  繼續往下看: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裴滿西樓微微颔首,收起了內心的些許輕慢和審視心态,能寫出這一句,著書之人确實有些真本事。

  當他看到“兵者詭道也”時,終于動容,瞳孔略有收縮:“妙,妙啊!此言甚妙。”

  裴滿西樓如饑似渴的看下去,漸漸沉浸在知識海洋裏,流連忘返,把周圍的一切都忽略了。

  此書有十二篇,內容博大精深,它不但描述了戰争理論、經驗,甚至還總結出了戰争的規律。

  這本書已經超脫了計謀的範疇,書中闡述的東西,不僅限于簡單的計謀兵法,而是一種更宏觀,更高層次的東西。

  比如,書上說,政治是決定戰争勝敗的重要因素。層次高一下子拔高了,裴滿西樓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蠻族打戰,隻是為了劫掠,裴滿西樓也認為打仗就是打仗,戰場之外的因素固然重要,但戰争的勝敗,終究是雙方戰力的落差。

  兵書的字數不多,相比起他厚厚的一大本,顯得簡陋無比。可它字字珠玑,每一句話都值得讓人深思許久。

  反觀自己抄錄各個戰役,努力的用文字分析細節。總結各種陣營,強調士卒重要性贻笑大方。

  當然,這本書也有缺陷,比如它通篇都沒有提到武夫的作用,以及如何利用武夫。

  許久之後,裴滿西樓終于從沉浸式閱讀中掙脫,發出滿足的感慨:“受益匪淺,受益匪淺”

  接着,他發現周圍的大奉人直勾勾的看着他。

  衆人都傻了。

  剛才裴滿西樓的一系列表情變化,充分給他們展示了“欣喜若狂”、“嘆為觀止”、“如饑似渴”等詞彙。

  讓人無比好奇,書中到底寫着什麽,讓一位才華驚豔的人物,做出這般反應。

  裴滿西樓看了眼許新年,又看了眼手裏的孫子兵法,猶豫着,掙紮着,最後長嘆一聲,深深作揖:

  “許大人,是在下輸了。

  “在下別無所求,隻想懇請許大人讓我抄錄此書,在下願行弟子之禮,稱您一聲先生。”

  此書确實遠勝他寫的《北齋兵法》,嘴硬沒有意義。

  豎瞳少年玄陰,眼睛瞪的圓滾:“大兄,你,你”

  妩媚妖嬈的黃仙兒,此刻,嬌俏的臉龐終于沒有了慵懶散漫的自信,花容微變。

  嘩然聲響起,炸鍋了一般。

  裴滿西樓認輸了,自愧不如。

  而且,為了能抄錄許辭舊所著的兵書,竟不惜以學生自居。

  勳貴、武将們直勾勾盯着裴滿西樓手裏的兵書,仿佛那是世上最誘人的東西。

  王首輔深深的看着許二郎,眼神和表情都凝固了一般。

  王思慕芳心砰砰狂跳,癡迷的看着傲然立于場中的許二郎。

  太傅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兩步,眯着眼,上下審視,而後用力頓了兩下拐杖,撫須大笑:

  “這才是我大奉讀書人,這才是真正的後起之秀。”

  三公主四公主望着許辭舊,眸中異彩綻放。

  “許家真是一門雙傑啊,許七安已是耀眼無比,這許辭舊,竟不遜色分毫。”有人感慨道。

  張慎從裴滿西樓手中奪過兵書,懷着深深的困惑看了起來。

  他的表情變幻,與剛才的裴滿西樓如出一轍。

  等他看完,已是呆若木雞。

  “不,不對,這本兵書是誰寫的?辭舊,是誰寫的?”張慎激動的問道。

  自己弟子什麽水準,他會不知道?許辭舊在兵法一道出類拔萃,但絕對不可能著出這般經天緯地的兵書。

  這本兵書的作者,另有其人。

  張慎迫不及待想知道原作者是誰,大奉竟有此等人物。

  許新年緩緩點頭:“這本兵書确實不是我寫的。”

  滿堂嘩然為之一滞,衆人茫然且困惑的看着他,又看一眼張慎。

  漸漸回過味來,這本讓裴滿西樓折服的兵書,作者另有其人?

  “是魏淵,是不是魏淵?”張慎又問。

  一道道目光落在許二郎身上。

  魏淵裴滿西樓喃喃自語。

  魏淵啊!衆人恍然大悟。

  “這關魏公何事?”

  許二郎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目光掃過衆人,拔高聲音:“這是我大哥所著的兵書。”

  剎那間,涼棚內外,蘆湖畔,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PS:真希望每天寫萬字大章,腦子說:不,你做不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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